小时候暗恋过的坏男孩,我读大学他上职高,二十年后街头偶遇……
一群人从摇滚现场秀出来,耳边还回响着「嗵嗵嗵嗵」的鼓点声,低沉的贝斯衬托着浑浊沙哑的男声充斥着整个头脑。
站在街边打车,突然我感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下意识地回头。尚笑居然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叼着烟,默默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我问。
「嗯。我在这。」他说。
「新裤子!」我同学指着尚笑身边的几个人说:
那是新裤子主唱,那个远点的是键盘手。
他们围了上去,热络地打招呼。
「你不知道?他是新裤子的鼓手……你们俩认识?」同学指着尚笑跟我说。
「那天在东大桥,我看见你卖衣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新裤子?!」我冲他吼。
他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片迷迷蒙蒙,「我靠!你也没问过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尚笑见面。
尚笑从小就是高个子,初中已经长到了一米八。长得也还算白净,不讨人嫌。
除了,不认真学习。他一直觉得学校是一个沉闷的、死板的、枯燥的地方,心里总想着玩:
打台球、打游戏、骑车在胡同里转来转去,或者坐在二环路边的护城河堤岸上,一边抽烟一边发呆。
反正干什么都比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个没完有意思。
父母也不给他压力,觉得只要孩子不惹事生非、道德败坏,其他怎么都行。尚笑从小就在父母的放任下野蛮生长,像一阵风在胡同里来去自由。
学校所有科目里,尚笑最喜欢,学得最好的是语文。不管去不去上学,他可以随随便便考九十多分,作文也经常满分。所以即使有时逃课,语文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二刚开学,他就弄丢了语文书。
一连好几天,他都会按时站在隔壁班的门口,乖乖地等他的小学同学,找她借语文书。
每次借书,女同学都把书打他手上,砸他后背,摔他身上,推他怀里,敲他的头……一个学期,借来借去,他挨得打也不计其数。
如果哪天女同学心情好,直接把书递给他,他都会觉得太阳从西天出来,挠挠头不知所措。
其实在语文书发下来的第一个星期,尚笑就读完了书里的全部内容。逃学都无所谓,哪还在意有没有语文书,他只是拿语文书作为道具,逗逗这个「傻妞」。
初中时候的尚笑,把语文书当小说,读完之后扔到一边,继续看他喜欢的日本文学。
偶尔他也会读读诗歌或者抄几段歌词。但是很快,他连中文歌也不听了,课也不上,跟着社会青年到五道口淘打口带:枪花、皇后、涅槃、山羊皮……
经常比着,看谁能在一堆磁带垃圾里淘到大牌乐队。
那时候迈克尔·杰克逊如日中天,艾克索·罗斯会因为有人说他长得像邦·乔维而大打出手,科特·柯本也还没有挂。
尚笑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乐队给他带来了广阔的、全新的音乐体验,为他日后成为一名乐手提供了更多可能。
初中毕业,他上了一所职高,学习服装制作与展示。
他的第一个成品是条裙子,腰围有二尺二。想来想去,只有初中的团支书,一个胖胖的女孩适合穿。
于是他回到母校,等学校放学,想把那条裙子送给团支书,「你好呀!」
读了高中的团支书还是团支书,她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身和其他女同学一起走出校门。
尚笑捏了捏装着裙子的背包,装作不经意离开了,从此再也没回过初中母校。
可能是由于职高的课程比初中更加随意,尚笑干脆和几个同学组乐队玩,也因此认识了一大帮玩乐队的朋友。其中,就有彭磊。
彭磊、刘葆、尚笑,三个大男孩凑在一起组了个乐队,叫「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彭磊弹吉他,刘葆弹贝斯。但是,没人会打鼓。
对于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男孩来讲,打鼓是一件很带劲、很有挑战的事,这事自然落在尚笑的头上。
他从各种渠道弄来打鼓的视频,边学边摸索,就这样成为了一个鼓手。
▲新裤子乐队在尚笑家里排练,中间打鼓的是尚笑
这个名字拗口的乐队在一次大学演出中被发现并签约了摩登天空,从此改名为「新裤子」。
与此同时,他和朋友一块在东大桥服装市场「练摊」卖衣服。卖衣服比他想象的要辛苦——
上货、摆摊、看摊、定价、卖东西、砍价、跟商场打交道……
那天朋友不在,商场里不能抽烟,尚笑一个人坐在摊位的地上无所事事。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女同学,四、五年没见,她一点也没变,一双大眼睛,目光灼灼。
眼里一闪而过三分惊讶,三分躲闪,以及剩下的一丝不屑。她若无其事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尚笑忘记了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很快尚笑和女同学又见面了。从一个小型live house里演出完,几个人站在马路边抽烟。
尚笑一眼就看见了她,还有她的朋友们,似乎有个男生跟她很亲密,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国内外的乐队。
女同学看见尚笑的时候还是瞪大眼睛,吃了一惊的样子,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在这儿?
尚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答她的,就像他同样不记得上次在服装摊的回答。
她的样子和初中时基本没改变,大眼睛不化妆,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可是尚笑却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
新裤子出道即巅峰。
乐队的第一张同名专辑《新裤子》,曾同时被《通俗歌曲》和《音像世界》两大音乐权威杂志评为「年度十大唱片」。
三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和国内顶尖摇滚乐队同台演出了。
签约公司后的一段时间里,「新裤子」的演出频率与排练密度极高,间隙还夹杂着花样百出的采访与宣传,曝光度丝毫不亚于当时的港台艺人。
从原本每天只是排练、演出,到爆红后接踵而来的录音、采访、拍摄、聚会、吃饭、喝酒、赶飞机、住酒店……
生活高速旋转,每天在不同的地点,饭局上见着不同的人,换着一件又一件演出服,站上一座又一座陌生城市的舞台。
▲新裤子乐队,右一是尚笑
直到某个普通的傍晚,结束工作的尚笑带着倦意回到家。没心思听音乐,也没心思琢磨第二天的采访要穿什么衣服。
拒绝了朋友们喝酒的邀约,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墙壁沉默、发呆。直到窗帘后渐渐泛起了白,直到大脑中的混乱戛然而止,直到身体中的某些部分轰然坍塌。
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他问自己。
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案,但是他做了一个突然又荒谬的决定,他需要静一静。
尚笑退出了乐队,只身前往日本留学。
开始的日子并不顺利。
褪下知名乐队乐手的光环,重回阔别已久的校园,面对陌生和繁华的都市,身份、环境、语言突然转换,这一切都让人抓狂。
那段时期,尚笑在语言学校的全部,是一包又一包的香烟,是每周一天社区居民固定放在家门口的色情杂志,是看不懂却又难以舍弃的电视节目,是枯坐在灯红酒绿的涩谷街头,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抽烟……
那段时光孤寂无助,短暂又漫长。之后,彻底融入日本改变尚笑的,是考上和光大学。
▲日本和光大学英式橄榄球队,前排中间是尚笑
和光大学是一所先锋的私立大学,出过很多知名漫画家、音乐人。
考试那天,尚笑迟到了。在他前面坐好的八个人,规规矩矩地穿着笔挺的西装,只有尚笑穿了件旧帽衫。
考试分上午的笔试和下午的面试。笔试的题目是「现在」和「未来」二选一作答。
开始的半个小时,尚笑只记得当时大脑里一片空白。
一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和光大学表现文化学院文学部主任)走到每个学生旁边,仔细看他们的答题纸。
走到尚笑身旁的时候,看到他一个字也没有写,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主任回过身,一只大手用力地在尚笑肩膀上按了按,转身离开。
那手的力道传递给尚笑,一瞬间,思路如奔流而出的洪水。他提起笔,写下了那一刻他眼里、耳边、心中的「现在」。
尚笑后来说,那天,在答题纸上用光了当时学过的所有日语词汇。
或许是尚笑的发呆成功引起了主任的注意,也或许是他的日语水平的确比其他几名学生优秀,入学后尚笑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和光大学表现文化学院当年唯一录取的中国留学生。
之后,尚笑在日本留学、工作,逐渐融入日本。
新裤子乐队就像男孩子都玩过的魂斗罗游戏,成为他生命里一道闪电般辉煌又耀眼的记忆。
乐队的其他成员、国内的朋友们也渐渐成为躺在微信里的,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如果说二十多岁时离开家、离开朋友去日本,是觉得还有类似诗和远方那样的东西值得自己去看。
现在的尚笑早已明白,远方没有诗,只有冰冷坚硬的现实。
他打工时刷过一摞摞比人还高、堆满整个屋子的盘子和碗;
在民用飞机上收集、整理耳机和毛毯;
甚至在几个黑衣保镖的严密注视下打扫过日本天皇的私人飞机;
他用尽全部心力也无法挽回心爱的女友,只因为女孩家人无法接受他是个「外国人」。
北京和东京,来来回回二十年。
旅居日本的他,现在的身份是科幻剧本的策划和撰写。
从鼓手到作家,再到编剧,尚笑并不觉得困难。他没给自己找什么定位,也不爱给自己加头衔和标签。
▲尚笑的自传体小说《在清醒与麻木之间》
现在对尚笑来说,能正经做成一些事儿,或者在某一时刻达成某个心愿,才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别人眼里不务正业的坏小子,整天混日子的坏学生,最后发现「正经做成一些事儿」才是快乐的。
大家在玩手机的时候我在看书,大家在玩手机的时候我在写作。
所以,少玩手机。
尚笑说。
我就是那个借语文书给尚笑的女同学,也是那个一遍遍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的女同学。人到中年,才猛然发现,自己曾经对「坏男孩」的偏见,太大了。
在新裤子凭第一届《乐队的夏天》冠军翻红的时候,我搜索了尚笑这个名字。他已经离开北京旅居日本。这期间,他出版了几本记录青春与爱情的小说。
我初中时,他抽烟旷课,大家觉得他是一个坏孩子;我大学时,他玩乐队,大家觉得他不务正业;现在看他的书,和他聊天,我发现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毕业二十多年后,我开始重新认识他,突然之间竟有些羡慕他!
我在微信问他:
新裤子现在那么红,你走了,后悔么?
他说:
不后悔啊,我已经玩腻摇滚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小的时候,我们常常觉得班上排名倒数、不好好学习的同学,都是「坏孩子」。
如果成绩好,则有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也容易延续到生活中、工作中。生活在别人的评价体系中,往往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找寻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而那些不守规矩、以野蛮方式生长的孩子,即便上学的时候不被看好,少了世俗的认可,却可以生活得更自由,更笃定,更容易知道自己是谁,喜欢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东西,他们或许早就得到了。
如果你身边有这样「坏男孩」,请对他们多一些理解和宽容。
人到中年,祝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坏孩子」一般,自由而笃定的人生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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