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江南三月烟柳
3月上旬,我从北京返回家乡长江岸边的八百年古城安庆。高铁由北往南行驶一千多公里,从列车窗口往外看,北方的原野上,黄尘蒙蒙,村庄萧索,仍然是冬天的凋零景象。过了山东境内的黄河,田野里有了麦苗,给大地增添了一些绿色,树木依旧枯槁。春天还在南方的路上。
车过安徽境内的淮河时,天就黑下来了。到长江岸边时,夜已深,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偶尔有灯火村庄闪过。节气已过惊蛰,往年这个时候,家乡江边的柳树垂下了万千绿丝条。江南的春天比黄河以北要早半个月左右。
这几年,我像候鸟一样南来北往,在南方住半年,北方住半年。去年冬季京城疫情中我未能幸免,中招感染,身体痊愈后思念家乡的春天。“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似乎只有草长莺飞,杏花春雨的江南,才能抚慰我逃过疫情大劫的惊魂。春节一过,我想离京,女儿不同意,说没有暖气的南方,早春是很冷的。直到惊蛰后,南方大地回春,终于返乡。
回来后,去菱湖看柳。
菱湖在老城北边,清代康熙年间就建成了游览景区,至今已有二百八十多年的历史。这个世纪初,当地扩建菱湖,将五个湖泊合并建成大菱湖风景区,在湖中筑堤,堤岸遍载垂柳,营造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水乡江南景致,获得了“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
早春菱湖 吴志和摄
走进早春的菱湖,别有一番清景。虽然湖中的枯荷残茎一片衰黄,落叶树木的枝头仍然光秃秃,路上行人还穿着厚厚的冬服,但是湖畔的柳树枝条已经泛出青绿,迎面吹来的风有了柔和的暖意,向阳的几树桃花初开,依偎在柳树躯干边,桃红柳绿,春意盎然。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柳树才是每年最早的春风使者。
湖上有素淡柔和的春雾,朦朦胧胧,迷蒙了长堤、远亭、行人,天然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柳树好似袅袅婷婷的绿衣美女,在画中分外醒目。此时在菱湖,可以感受到“春风又绿江南岸”诗情画意。
菱湖夜月亭 吴志和摄
我一直把自己的家乡看成是江南,虽然安庆市位于长江的北岸。江南的概念有多种不同的理解,一种是自然地理的江南,指长江以南地区;另一种是文人墨客心中的江南,长江北岸的扬州、安庆,都是江南,这是文化意义上的江南。安庆还是历史地域概念上的江南,清朝初期,安庆属于大清江南省,后来江南省拆分为江苏、安徽两个省,安庆成为安徽省会时间长达180年。安庆还是气候概念上的江南,江南梅雨,就是指长江中下游两岸的初夏气候现象。
沿着湖中的柳堤往东行,走过“夜月亭”,是一个湖中小岛。岛上有几株垂柳古树,老干曲枝,树皮粗糙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树梢柳条如瀑布般泻下,柳丝嫩绿生机勃勃,充满了青春活力。小岛东头有一座3孔石拱桥,名“仙女桥”,此桥为纪念主演《天仙配》中七仙女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而建。
烟柳东堤 吴志和摄
仙女桥连接湖中东堤,东堤上柳树叠翠成行,青色迷离,蒙蒙如烟。宋代周紫芝诗“一溪烟柳万丝垂”,写的是烟柳,远望绿色氤氲似薄雾,淡如烟;清人高鼎诗“拂堤杨柳醉春烟”,写的是斜柳,春风轻摇万千柳丝,飘拂如烟。早春菱湖的柳,半含烟雾半含愁,丝丝缕缕,牵牵连连,万般柔情,让人爱怜。
早春仙女桥 吴志和摄
江南柳树三春景,从早春二月的淡淡烟柳,仲春的春风杨柳,到暮春四月的杨花似雪,菱湖的柳树能美上整整一个春天。唐代刘禹锡曾在《杨柳枝》词中喟叹:“城中桃李须臾尽,怎似垂杨无限时。”
沿东堤前行数百步,就到了湖心岛黄梅阁。这里三面环水,门前数株柳树沐浴在朝阳中,新柳绿丝低垂,把黄梅阁笼罩在清新的春意里。
柳垂黄梅阁 吴志和摄
黄梅阁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的埋骨处。严凤英16岁登台演出黄梅戏,1953年,23岁的严凤英被安徽省委从安庆调往省城合肥,参与组建安徽省黄梅戏剧团。1968年4月8日,严凤英不堪造反派的凌辱,深夜自杀身亡,过了10年,严凤英的遗骨才被送回家乡。安庆人接到严凤英的骨灰,悲愤不已,当年那位年轻美丽、仙女一般的天才演员去了省城,回乡时怎么成了一捧骨灰呢?省城人为何不保护一位弱女子,还要迫害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庆人对省城、对省黄梅剧团有一股怨恨。
春天里的严凤英 吴志和摄
家乡人在菱湖最美的湖心岛上修建了严凤英陵园黄梅阁,安放了汉白玉雕塑的严凤英像,建了纪念馆,院内种望春花,门前栽柳。柳丝绵长,取其思念之意。
安庆人建黄梅阁,是让九天碧落处的严凤英能够魂归故里,也是给自己建了一处思念故人的情感安放之所。
菱湖柳树看上去纤细柔软,遇风摇摆,性格软弱的模样。北宋诗人张耒有“日日东风欺弱柳”诗句,也是写柳树受尽风欺负。后来有一次我在菱湖遇到狂风暴,一株老柳在风暴中屹立,虽然柔软的枝条随风而舞,但是树身老干岿然不动,风骨尽显。这一次亲眼所见,彻底改变了我对柳树柔弱的认知,原来柔弱温顺只是外表,骨子里是不畏强暴的刚强。
狂风柳骨 吴志和摄
江南的女子似乎也是柳树的性格,外表纤弱柔顺,内里刚烈,面对恶势力的欺凌侮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佳作欣赏:二月春风似剪刀 摄于菱湖仙女桥 (吴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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