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限的肉身中跑出去，直到追上自由

2023-03-17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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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种追求健全人格的现代生活兴起之后，日常运动逐渐融入进现代大众的生活方式，其中随时随地可以开启的跑步运动更是深入人心。翻看近现代文学史，作家们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著有《格列佛游记》的乔纳森·斯威夫特年轻时每当写作陷入混乱时便出门跑步，路易莎·梅·奥尔科特让《小妇人》中的女主人公和自己一样肆意奔跑，更为人所知的是跑过三十多场长全程马拉松的资深跑者村上春树，他将坚持跑步视为磨练职业小说家意志力的生活方式。

从运动项目转向生活方式的跑步，究竟为现代人带来了哪些意义，又为文学创作带来哪些收获？3月13日上线的《文学馆之夜》第六期，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李敬泽与作家徐则臣、科学家刘颖、律师董的四位跑步爱好者为我们打开了跑步的多面风景。

谈论跑步，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体验。李敬泽喜欢在陌生城市的深夜跑上一段，形容自己像面对大海或沙漠一般迷失在街道之间，这种迷失有时带来内心的慌乱，有时则是通往开阔，正如多年前他在《跑步集》的序言中所说，“就我的体验来说，跑步是一个去掉‘我’的好办法，一个写作者或者一个阅读者，如果我们能像跑步那样，把自己彻底交出去，从有限的、顽固的肉身中的那个‘我’跑出去，这个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至大无外，会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清新饱满，进出无碍。”徐则臣在跑步中获得的则是疗愈，他回忆自己高中阶段有一段时间神经衰弱，最后发现晨跑“是治疗神经衰弱的唯一方法”，而到北京工作后，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住在人大附近，经常绕着人大操场跑步，之后因为缺乏专业指导的运动姿势而导致脚部与膝盖受损暂停了跑步习惯。

独自跑步，或是像刘颖说的在波士顿访学时加入当地跑友社团，最大的乐趣在现场几位看来一方面是与自我独处，另一方面也是“寻求简单而亲密的伙伴关系”。如果将这种现代生活方式回溯到古代，李敬泽介绍说，“跑”这个字很晚才出现，未见于《说文解字》，其本义也与今天完全不同，跑在古代通“刨”，意为掘地动作，他提到杭州的虎跑泉里的跑字是念“刨”音，也就理解了这个泉名的由来。至于古代表示跑步意思的字，其实是“走”，在东汉《释名》一书中记载道，“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所以李敬泽提醒表示，在注重仪表容姿的传统社会里，用到走字通常是比较狼狈仓皇的，比如三国故事里的“关羽败走麦城”。

由此引申，他也提到徐则臣的小说《跑步穿过中关村》里的“跑步”也并非字面意思，也是有着仓皇的含义。徐则臣回应说，这部小说的故事讲述的是小镇青年来到大城市，从宁静世界来到现代化世界，他们必须奔跑着去生活。在他之前写的创作谈中曾解释过小说中对“跑步”这个动作的偏好，无论是《跑步穿过中关村》里卖盗版光碟的敦煌，还是《啊，北京》里办假证的边红旗、《西夏》经营小书店的王一丁，他们的“跑步”是因为城市太大，外来者容易迷失，“他们依然不明白自己的事业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抽象的宏大愿望和一腔‘干大事’的豪情。”于是，他们通过跑步这个动作来躲避更多对人生和生活的思考。

让徐则臣困惑的是，为什么跑步这件事在城市随处可见，但他在乡村却观察不到同类现象。事实上，他的小说部分也回应了自己的困惑，城市的跑道规划和生活节奏悄然间促使跑步者建立起了跑步的秩序感和使命感，而乡村的自然景观则放缓了个体内心的这种感受，前者从行走不自觉趋向奔跑，后者从奔跑自觉趋向散步。李敬泽在现场回应认为跑步作为一种现代生活现象，的确晚近才流行开来，而刘颖与董的则认为跑步代表着某种自律和良好自我管理。让四人感到认同的是，“坚持跑步、突破自我，同时也会形成自我怀疑的现代病。”

将跑步深入到生命自律境界的，当然要提到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时我在想些什么》一书中，他提到最初跑步是为了减肥，再之后是弥补写作带来的长时间静坐，最后是形成自律意志甚至影响写作的持续性，“跑步让我对自己的写作才能保持信心。通过跑步，我知道自己努力的极限在哪里。我的肌肉越强壮，我的思路就越清晰。我相信，那些过着不健康生活的艺术家他们的才华会更快地燃尽枯竭。从事艺术工作是不健康的，艺术家应该投入一种健康的生活来加以弥补。作家寻找他的故事是有危险的，跑步帮助我避开这种危险。”

另一位在现场被提到的中国作家是刘震云，他自己曾表示，自15岁当兵那年开始跑步，至今已坚持了40多年。跑步不仅让他身心愉悦，也是创作之前让思绪和感觉保持活跃状态的方式。而李敬泽之所以在现场展示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的作家曹禺的一对镇纸，也是因为曹禺与跑步存在着些许关联。曹禺曾在访谈录中提到自己早年间在天津街道长跑的经历，为的是鼓励自己度过人生某些时刻的难关。

从坚持跑步的规律中无疑可以看出一个作家的创作耐力或竞技性，徐则臣观察到一个有跑步爱好并且坚持规律化的作家，他的写作也往往会保持“长跑”的状态。而对现代大众而言，跑步更是现代生活一个巨大的镜像和隐喻，借助跑步之快，现代人反而寻求到了一种生活之慢。李敬泽借用《西游记》中的一段典故归纳出跑步吸引现代人的深层原因，“现代生活给我们无数的云路，而回到身体，回到路上的奔跑，成了我们要找回的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