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盐镇,每个女人都是一座孤岛情感2023-03-17 09:03媒体人易小荷第一次看到「仙市古镇」这个名字,是在 2010 年,坐飞机翻阅一本航空杂志的时候。古镇位于四川自贡,建立于 1400 年前的隋朝,曾是运盐通道上的中转站。这座小镇离易小荷出生长大的自贡城区不过十一公里,但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翻过这一页杂志,她没有多想。对于那时候的易小荷来说,自贡是少年时一直想要出走的起点」。从四川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去往北京漂流,一路摸爬滚打,成为满世界奔波的体育记者,她的脚步一直往更远的地方走,故乡是「手机地图上一个像素的大小」。2021 年 6 月末,易小荷创办的文学公众号「骚客文艺」 因为资金不足而暂停,创业失败,整夜的失眠中,易小荷决定重新给自己的人生找一个支点。这就成为了她把目光重新投向故乡的契机。十年前随手翻过的那页杂志,又翻了回来。易小荷对这座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实景的小镇产生了兴趣。制盐业逝去已久,如今的自贡是一个五线城市,小镇上的生活在贫困和温饱之间摇摆。而在一番调研后,她发现了一片更大的空白,那就是这座镇子上女人的故事。大约四万人口的古镇,女性占其中一半。但是在历史记载里,只有形形色色的男性历史人物,完全没有女人们的痕迹。易小荷决定要填补这片空白。她是一个行动派,立刻收拾行装,独自一人飞往几千公里外的仙市镇。小镇非常小,「画个圆圈直径距离也就一公里左右」 ,一条叫做釜溪河的河流穿过古镇。易小荷租了河岸边的一间屋子住下了。来之前,她不认识任何这里的人,也没有任何确定的计划或提纲,她有时在镇上闲逛,有时闭门看书,就这样生活,观察,等待值得被书写的人和事自然浮现。-1-小镇上的异乡人我到仙市镇市政府去找过他们的地方志,没有任何真实的,女性相关的记载。除了唯一的一部烈女传,上面写的全是神话,比如有一个故事,讲两个女侠怎么去劫富济贫,但那都是假的故事。当时我很失望,很难过,很震惊。难道女性就不配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吗?我去之前已经想好了,我想观察很多女性,想写她们的一生。我觉得应该让人知道她们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一开始确实是一个异乡人。镇上的人对我有好多的好奇和猜测,他们觉得我的生活的方式太与众不同了。一个女性怎么可以不用做家务事,可以不要孩子,不用侍奉公婆,不打麻将,每天还可以这么自由自在的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看书。小镇是一个熟人社会,每个人都在被别人评判,每个人又都在评判别人。就开始有各种传言,猜测我是做什么的,甚至传说我是哪个局长的夫人。我去跟他们进行交易,比如买东西,去吃饭,他们对我很客气,但一开始肯定是不可能走进他们的内心的。他们觉得你是一个外来人,可能过两天就走了。一开始去之前,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憧憬。我想的是,就像 JK 罗琳那样,拿个笔记本电脑每天到咖啡馆坐着写作。后来我发现,小镇没有咖啡馆,没有图书馆,没有电影院,没有健身房。没有美团外卖,要吃什么东西,自己去买就好了。也没有滴滴,满大街都是黑车和摩托车。这里的生活方式和城市是不一样的,因为以上在这里都没有市场上的需求。对我这种在城市居住了很久的人来说,它有一个磨合期。我找当地人租了一个靠着河边的房子。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住在河边。虽然釜溪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整个自贡都能看得到,但是小的时候住在市区,离河是很远的。以至于我住在这里,经常会担心夏天的时候河水会蔓延上来。有一次雨下得太大,把河里的船冲上来了。我眼看着河水漫的越来越上来,几乎要跟我的一层的要齐平了,也没有任何人守在河边,我就特别紧张,拎着行李跑到二楼去了。住过去的头两个月,只要一下雨,我晚上就会偷偷跑到河边,看水有没有漫上来。小镇的连绵的雨季让河水频频越过警戒线。这种河水马上就要漫入家中的,「无处不在的危机感」 ,是对在小镇生活的女性的一种寓意。随便跟一个男的聊天,他就会讲,还是应该生儿子。为什么就要生儿子?他说今年他的岳父死了,结果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因为别人觉得你家里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一旦帮了你,将来你没法回报。人们会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讲,谁喝了酒又打了他的老婆,把他老婆的手打残了。甚至连一句感叹都没有。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是敞开大门的,没有人有关门的习惯。他们笑嘻嘻的跟我讲,斜对角一个疯女人,一个精神病患者,她的老公出去打工,她每天待在家里。有一天她老公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她正在被人猥亵。猥亵她的男的是附近的卫生院的一个病人。女人的精神有问题,她根本就说不出来。人们用特别漫不经心的语言,讲这些在城市里面触目惊心的事情。不是说在城市里没有,但是在一个文明程度更为发达的地方,起码大家可能还有发声的机会,或者还会声讨,会用言语谴责。但是在那里,你就觉得好像无声无息。家家户户都被自己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可能就没有警觉,习以为常了。这些东西就让我觉得这个环境真的跟我以前待的地方不一样。我一定要再继续待下去,继续探究。■ 古镇对岸是一片油菜花田。-2-镇上的每个女人,都是一座孤岛我和各种各样的镇子上的人聊天做朋友,请人吃饭喝茶,参与她们的婚宴,相亲,葬礼。只要有机会跟她们聊天,我都会去参与。在一个地方待得足够久,所有的这些你想写的人,会像那种潮落之后自己显露出来的石头,是自己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的。我一去就听说镇上有一个叫陈婆婆的,大家都神神秘秘的说她是开猫儿店的,就是特殊职业, 「猫儿」 指的是性工作者。90 年代起,陈婆婆就靠此营生,直到2019年的扫黄打非才结束。陈婆婆 90 岁,住在小镇上最偏僻的一条街道,开着一家卖冰棍和饮料的小卖部,从不主动和别人讲起她的过往。我很想认识陈婆婆,但是作为一个陌生人,你突然走到一个老人家面前,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可能她会当你是神经病,或者是那种猎奇的。所以我也没着急。我就想,我等。我相信在镇上如果住的够久,总会有一个人跟她很熟。果然,到我快离开之前的 3 个月还是 4 个月,发现有两个我认识的人和陈婆婆关系很好。有熟人背书,陈婆婆就讲了好多她的事。但是她讲的特别的表皮,有一些敷衍。每当我想进一步问一些问题,比如「陈婆婆,你猫儿店什么时候开的」?她就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一问关键问题的时候,她就说听不见。■ 陈婆婆。我也没着急。3 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去看她,早上也去,中午也去,晚上也去。去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目的。我觉得一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里开小店,卖冰棍,卖饮料,自立自强,挺不容易的。我跟她聊聊天,她不愿意接受采访也没有关系。有一天,陈婆婆就跟我说,「你帮我一个忙好吗」?她就从自己几个板凳拼成的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有很多黏糊糊的硬币。她说,「我想把这些换成钱,可是我的子女觉得很麻烦不愿意」 。我说「没关系,陈婆婆,我去帮你换」。我就把箱子里的硬币一个一个的给洗干净数出来。当时我就给了他纸币,我说明天我自己去银行,为了让你放心,我先把纸币给你。从那天开始,她就对我彻底的打开了心扉。我突然一下明白了,之前每到关键的时候,她说听不见,可能是这么多年来的一种生存智慧。她需要保护自己。陈婆婆的例子其实就是我跟所有这些女性打交道的一个例子。在镇上,每个女人大概都像陈婆婆这样,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当你怀着善意愿意听她们倾诉,当她们有倾诉欲望的时候,她们是愿意跟你聊一些东西的。《盐镇》中记录了 12 个女人的故事,在书里面,我用了年龄作为降序,时代作为升序来布置结构。她们的记忆跨越小镇近百年的历史。-3-枷锁仙市镇是一个「男性相对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地方,婚姻和贫困成为套在女性脖子上的双重绞索」 。63 岁的王大孃的故事,也许是镇上女人们最普遍的缩影。出生于饥荒年代的一户赤贫家庭,她在22岁嫁给了以弹棉花为生的孙弹匠。对于王大孃来说,丈夫的这一门手艺,就是生活的保障,两人从此一起经营一家镇子上的棉花铺。我第一次认识王大孃的时候,她穿着一个有点像旗袍的衣服,还带着一串珍珠项链。我当时想,这个女性看上去虽然年纪很大,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优雅和美丽的。那条街上有很多很多的商店,她总是那条街上第一个去开门的人。从外表上,她是很利落,很能干的。认识她没多久,我就发现她有着跟外表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跟我讲她被打的事情,说如果她穿短袖或者是穿裙子,经常看见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王大孃的丈夫是一个弹棉花的弹匠。他是一个特别其貌不扬,个子很矮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在镇上睡了很多很多的女人。他可以为了任何事情责骂王大孃。因为不想每天被弹匠骂,王大孃经常会自己在棉花铺煮一点吃的。有一天,孙弹匠过来看见冰箱里面有羊肉还是牛肉,他就觉得王大孃藏了好吃的,不拿回家里。那天现场有很多人,都看孙弹匠追着王大孃打,一圈又一圈。她特别迷信观世音菩萨,觉得她这一辈子都是被观世音菩萨护佑了的。被家暴的最严重的一次,她吐了一口血,跑到观世音菩萨前去跪拜。她说,「菩萨你要救救我」 。后来没有去医院,她自己就痊愈了,她觉得这就是菩萨搭救了她。■ 镇上人们习惯烧香拜菩萨。用现代化的词来说,王大孃是一个被她老公 pua 的人。被打了很多年后,她由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婚姻制度最坚强的支持者。她看见邻居打架,男的拿着刀要去砍他的老婆。老婆要准备离家出走,包都打好了。她把人家拖回来,说,「你不能离婚,一个人不能没有婚姻」 ,苦口婆心地劝。王大孃从来没有反抗过孙弹匠,她觉得这都是命。她也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套上了这个枷锁。有一次,我想带王大孃去城里吃顿饭 。她要跟她老公请假,要她老公批准,还得算好时间,比如 2 点钟去,6 点钟之前要回来。我说,「如果我们晚点回去会怎么样,你今天不干活会怎么样」 ?她说,「如果我不干就没人干活,每次着急的都是我自己」 。她的身上反映了小镇很多女性,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女性那种,「这就是我的命,我不可能摆脱这样的命我就认了」的想法。在她的社会经验和人际网络里面,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说家暴,这是犯罪的。她会去算命看相,算命的每次都跟她讲说,「你这一辈子是摆脱不了婚姻的,男的还是挺好的,他只不过是脾气有点急」。我不止一次的跟她说,「你知不知道这种家暴有多么的严重,你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她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可是讲更多逻辑和道理,对她来说太抽象了,她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幺妹。我记得王大孃说过,「我不想去跟人家讲那些,因为别人会笑你」。这是她的口头禅。她也会说,「如果要是我不跟他在一起,早年我父母谁来赡养」?所以我觉得她们现实的窘境和困难,不是我们隔岸观火地说,你为什么不反抗那么简单的。■ 镇上的女人常常背着背篓,身负重物。王大孃的人生当中太黑暗了,所以必须得给自己找一点点光。她特别喜欢唱歌,特别喜欢全民 k 歌,还经常发给我。她的房子是有楼上楼下,她经常在楼上自己一个人住着录抖音。她特别喜欢录制一些完全不像本人的,带着不同的美颜镜头和头饰的小视频,唱的都是一些特别宏大和特别欢快的歌曲,每次录出来的自己都是喜滋滋的。可能是因为她还是希望别人知道,看到她更明朗的一些面目。我想对于王大孃来说,哭是没有用的,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一点点小小的快乐呢?我在盐镇那本书里面写了一句,「也许她唱歌,录视频的那一小段时间,是她一天当中唯一一个可以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从去年开始,她不再给孙弹匠洗衣服。就算他不会用洗衣机,她也不再管了。至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开始的小小反抗」 ,这是在书中,王大孃故事的结尾。-4-有谁在釜溪河看见过鲑鱼鲑鱼是海洋生物,大概率不会在自贡的河流里出现,就像「同性恋」 这个词语,几乎不存在于仙市镇人的词汇中。因此,52 岁的童慧和 54 岁的李红梅的爱情,也没有名字。在市政府工作的童慧从小就是镇上有名的美人,也是这这座小镇上的异类。她为人清高,觉得找个男人依靠,「嫁一夫靠一主」 的生活毫无意义。而李红梅是仙市的一名老师,她的前半生走过了结婚,生子这一普遍轨迹。直到23岁,第一次遇见童慧的那一刻。那是红梅最难忘的一天。她说「1991 年有一天我在操场上,突然听到有一个女生在那笑,然后转过去看她在操场边上跟另外一个女生在聊天,我突然一下子被击中了。我爱这个女人,她是我的」。从那天开始,红梅完成了她的性觉醒。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询问。最早爱上童慧的时候,她应该是得了抑郁症,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她是在无意中,看见她弟弟有一本小说月刊,上面记述记录了一个同性恋的故事。她当时偷偷摸摸,如获至宝的看了两遍,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才这样。跟我聊到这个的时候,我问她,「你有没有看过李安的电影段背山」?她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我跟她讲,「没有什么好觉得不可思议,或者是自卑和抵抗的,只要是美好的感情,那就是值得珍惜的」。童慧对自己的身份的认知是远远要低于红梅对自己身份的认知的。我跟童慧认识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就直接问她。我说,「别人都说你跟李红梅是同性恋,你们俩是吗」?她红着脸说「不是,当然不是」。她当时很慌张。后来她告诉我,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的问她。童慧对镇上的这些男性可以说是不屑。所以当她遇到第一份这么强烈的感觉,关怀和爱,我觉得她的接受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我觉得童慧未必是那种天生的同性恋,更多的是接受了一个很珍贵的感情。因为她后面一直在说,如果遇到一个像她那样对我那么好的男生,我也有可能就会跟他在一起。遇见童慧后,红梅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展开了对童慧的追求。童慧的一生中从未遇到对她这么好的人,她对外称红梅只是她的「好朋友」,但是两人逐渐开始同吃同住,就像一对恋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其实在乡镇,人们是不太理解什么叫同性恋的,我并没有听到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有那种所谓的厌恶。镇上的人其实更多的是在替童慧可惜。因为童慧是个漂亮女人,他们觉得以她的条件,可以找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童慧家也尝试过给她介绍男朋友,想要她去相亲。他们觉得红梅至少有了儿子,但是童慧你没有,所以没人给你养老。可以看出来,他们担心的问题远远不是同性恋的问题,而是一个婚姻家庭里面的问题。红梅会到童慧家里去闹,不让她去相亲。我猜想,也许所谓的身份认同对红梅来说是重要的。她曾经很想出柜,想告诉全世界的人说我爱这个女人。她也想过要不要把童慧带到外面去,他觉得我们去一个更大的地方,或者去城市,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用像在镇上这样偷偷摸摸。我可以公开的宣告,我们俩是一对,这是我的爱人。但是她们最后发现走出去太难了。她们有尝试过,但是城市里面的人的生活节奏,她俩完全跟不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重新回到了镇上。红梅也曾经提议说让童慧跟她出去,到偏远的地方去支教,过几年这种随心所欲,不用避讳谈论她们关系的生活。但是童慧不愿意出去。两个人当中,童慧是相对于来说特别的封闭的一个人。她每天的节奏是一模一样,一年 365 天,完全过着同样的生活。除了家人以外,她没什么朋友。因为童慧,红梅现在也变得越来越宅,朋友越来越少。她自己说,「我变成了另外一个童慧」。困住她们的东西太多了。生活习惯,对社会的认知,包括真的走到大城市,以他们俩现有的工作能力,是否可以实现经济独立。而留在小镇上,两人最大的困难其实是具体的生活的琐事。童慧一直都是属于那种很焦虑,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她觉得「红梅你把钱拿去支持儿子,我们的将来怎么办」?而这段感情也逐渐变得和其他异性恋越发相似。红梅变得「越来越像这镇上的大部分男人」, 她喝酒,抽烟,打牌,甚至有时会打童慧。我看见过红梅早年的照片,特别的甜美,长长的头发,还有酒窝,她的身材很纤细。我觉得很遗憾的是,当她完成了性的这种觉醒之后,是有意识的,会想让自己往男性那个方向去靠近。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潜意中觉得我要变成一个所谓物理特征上的男性,这样我才显得有力量,我才能保护童慧。要成为的男性,她必须参照这个镇上的男性。这个镇上的男性就是抽烟喝酒打女人,所以她不知不觉地从“弱势”一方,变成了男性的那一方。你会看到童慧在和红梅相处当中的妥协。因为红梅喝酒,童慧每次是只有默默地把她扶回家,两个人也会因此吵架。红梅偶尔也会妥协,她的妥协并不是说把烟戒掉,而是抽烟的时候就会躲到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我当时就跟红梅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写这个故事,我肯定是站在童慧那一边的。因为她是女性,我也是女性,而你是丈夫」。她对这句话是认可的,就说明她知道自己的角色,也就是这么认定的。红梅是一个很善于反省的人。其实我相信,我写下来了以后,或许红梅看到了,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前些天红梅给我发了一个短信,她说,「你跟我推荐的断背山,我最近看了,我很感动。看了以后我在想,我们的形式是不一样的,但是感情真是一样的。我跟童慧之间经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感情我会珍惜一辈子」。其实我对童慧和红梅是寄予了一点这种所谓的女性自我觉醒的这种希望。我希望她们可以不要在乎外人的眼光,也不要在乎我是不是在这个小小的荷塘,我就是要做一条「逆流的鲑鱼」。■ 穿过古镇的釜溪河。-5-自救这个地方有那么多的河流、街道,生命自有它的出处,自有它的出路。年轻一代的女性其实都是有出走的机会。35岁的梁晓清的在镇上经营一家美甲美容店。我一认识她,就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就特别的漂亮,很灵秀。她情商极高,会很温柔的看着你,但是你看她的眼神,你就知道她都懂,只是不说。后来有一天,梁晓清突然跟我说「你知道吗?我都没有读过书」。我说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写的字,我觉得写得还挺好。她说我正在读小学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爸爸有一天突然回来跟我讲,说,「你阿公看过了,我们家的风水出不了读书人,你就不要再读书了」。她爸爸当时做着理发师,生意非常的稳固,家里并不是没有钱。仅仅是因为愚昧无知,不让她读书。梁晓清的人生完全是靠自救,她就在家里开始自学,自己去图书馆,什么都看,看了以后她还会自己再想。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永远都记得,没有读书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会嘲笑我。邮递员拿着我的信给我,他都会说一句信你看得懂吗?你还收信」。她的原始欲望里面也许只是为了摆脱别人对她的嘲弄,只是想成为一个跟别人都一样的人。学到小学两三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梁晓清跟着小伙伴去学校玩,老师就看见来了一个陌生面孔,可能是想考考她,就出了一道题。那道题别的同学都不会,梁晓清一下子就答出来了。老师就跟她的父母说,「你们家的孩子挺有天赋,挺聪明的,能不能让她读书」 ?她爸爸就一直摇头。80年代,基础教育已经普及到乡镇,仙市镇里的 80 后里只有两人没读过书,其中一个就是梁晓清。她的父亲一直压制着她,也没有给过她认识任何人生的指引。没给她穿过任何合适的衣服,任何合适的鞋。她妈妈没有经济大权,都是去山上挖野菜卖,才能换一点点钱。梁晓清的父亲性格固执多疑,「听不惯就要吵架,吵凶了就要动手」。她 16 岁的时候去工厂打工,第一件事就是问厂里的人可不可以申请一个宿舍,厂里的人说可以,她问可不可以把妈妈搬过来,厂里人说可以。她就蹦跳着回家跟妈妈说,「我们离开这里,不要跟爸爸在一起了,你跟我一起去厂里住好不好」 ?她的妈妈就哭了,说「不行,我不能跟你爸爸离婚」。她妈妈就是跟王大嬢那个时代的女性是一样的,觉得离婚是一件女人最不应该选择,最不应该去考虑的一件事情。梁晓清说,为了保护妈妈,她不能到别的城市去。她说,「如果我不能跟我妈妈在一起,我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又欺负她」。在镇上的这些女性,如果要让她们真正的出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们跟自己的镇上的那些土地与家族羁绊太深了。■ 美甲店老板梁晓清。18 岁的那一年,梁晓清的爸爸被一辆逆行的三轮车撞成了残疾。为了照顾妈妈和十岁的弟弟,她在自贡靠做服务员供养家庭。往返于餐馆和医院之间,「生活一夜之间被撕开了无数个口子」。她 19 岁结婚,实际上她没得可挑。当时她老公追她,她妈妈就觉得这个老公挺好的,「拿钱给她花,不打她」。梁晓清的老公我见过几次。你不能说他是什么坏人,但就是一个很平庸的男人。长相普通,身高普通,工作普通,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见到他的时候就在刷抖音。他的人生爱好就是去逮兔子,打猎一样的去追野兔。在嫁给他以后,梁晓清其实相当长一段时间也是很没有尊严的。她在怀孕的时候想要去逛街,她老公看了她一眼,骂了一句,「不出去耍,你会死啊」?这是一句充满了嫌弃和不满的话。她生了孩子以后,就跟她老公说要去自贡学美发美容,觉得要有一个技术,要养得起自己。学美容化妆的第一天,她化完了以后,老师就把她的画拿给所有的人看。说你看,这是人家第一次画眉毛就画得这么好。这是梁晓清在人生当中 20 多年以来第一次被人鼓励,被人肯定。她带朋友来家里,朋友化了妆,她的公公就会特别看不上。她的公公也是特别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属于那种在外面到处玩,玩到累了就把她的婆婆逮回去做饭的那种人。所有的男性,父亲,老公,公公,组成了梁晓清周遭的这种压抑和闭塞的环境。在乡镇,我见多了她们,身材姣好,面容清秀,很能干,但是嫁的老公跟她们并不匹配,只是因为她们在那样的环境下,只能遇到那样的男性。梁晓清会有意识地去接触新鲜的东西,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到现在为止,每一年只要能出得去,她都会让自己去大城市学习。她说,「我学的技术虽然在这个地方完全够用,但我必须得跟得上技术的发展」。她也会经常在视频上面学习,看别人是怎么化妆,眉毛有多少种形状,现在流行什么眉毛。她的那种化妆美甲的技术是完全不输给大城市的那些美容美甲店的女生的。梁晓清的女儿还在读小学,她就跟女儿讨论关于恋爱、婚姻、家庭的事情。她会说,「你看看小荷阿姨多好。以后你就得像她那样,不能像妈妈这样很早就结婚就有孩子,你得多想想,多看看,那样子你将来才不会后悔」。晓清让我看到希望,新时代对镇子上年轻一代的女性是有影响的。她有自觉性的醒悟,「我要做一个独立的女性,我要养得起我自己,我要让我的妈妈在这个家庭有说话的分量」。-6-女人止血,男人撒盐到后面,我真的觉得我就是镇上的一员,我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什么记者,我非要去完成一个什么任务,我觉得我就是她们的姐妹。压在她们身上的重担实在太重。以至于你看到她们日常的磨难,每个人望下去都是一座深渊。我很疼。她们疼习惯了,因为每一天都是这样。盐在四川意味着很多,它是所有味道的根本,有句话叫做四川人是天下的盐。当时我给这本书取名字的时候,我在想,盐如果是人生的底色,在我心目中就是汗水的味道。这里的人,主要是女性,365 天永远都在不停地劳作,永远不停地挣扎,那就是汗水的味道。所以我就想,我要把这本书叫《盐镇》。盐镇的生活是一道道系列的伤口,女人们在拼命止血,男人们在拼命撒盐。我真的是觉得女性主义的路太长了。接下来的后半生,我可能想更多的进一个作家的本分去记录,可能为更多的女性去发声。让更多的那些对别人怀有爱和善意的人看到,听到。这本书写给那些会关心他人命运的人,也希望它会触发所有人去关注他人的命运。因为我们不是历史的注脚或者是素材,我们就是历史本身。赠书福利你在你的家乡、家庭中,见到过怎么样不公的「女性遭遇」?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我们将在3 月 21 日 抽出 3 个精彩留言者,各送出《盐镇》 1 本。↑ 欢迎「关注」故事FM 并设为星标- 文中图片均来自讲述者 Staff 摄影 | 刘溯 易小荷制作人 | 梦洁编辑 | 刘逗 林枫运营 | Yoyo出品|声音故事传媒「故事FM」版权声明:声音故事传媒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故事FM 故事FM 是一档亲历者自述的声音节目苹果播客 | 网易云音乐 | 喜马拉雅 | 蜻蜓FM | 小宇宙QQ音乐 | 荔枝FM | 懒人听书 | 酷狗音乐 | 酷我音乐均可收听↙ 点击「阅读原文」,讲出你的故事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