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换驾照记
埼玉県的驾校训练场外
托四通八达的东京地铁的福,来这里满5年了没开过车,也没觉得什么不方便。
哪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有追求了,想考个这边的驾驶证,自己偶尔也开车出个门什么的。
可以用国内驾照直接更换日本驾照,条件是参加交规考试和路考(比这边正常考驾照少一个“场地考”项目)。
大概因为之前疫情的耽误,现在报名换驾照考试的外国人太多了,交规在报名当天就可以考,但路考却要等4个月才有空位。
1月底我考了交规,就等5月份的路考了。
鉴于5年没有摸过方向盘,加上日本对安全驾驶的要求有些不一样,所以很知趣地去华人驾校报名练车了。
练车场地在埼玉县,距离东京坐车过去1个小时。
给我派的第一个教练是个中国人教练,一口亲切的东北口音。
我一上车,教练就问:“以前在国内开过车吗?”
“开过很多年。”
“那行,你开吧,我看着。”
我握好方向盘,低头看看脚下,突然变得不太确定,扭头问教练:“哪个是刹车哪个是油门?”
教练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说:“你还是先下来,我开给你看看。”
我本来只想和他确认一下。
毕竟这里的驾驶室位置和国内相反——没准油门和刹车的位置也是相反的呢?
他开了两圈后,和我换位置了。
这是位特别善于提问的教练。
我们在训练场转了几圈,他明显对我不听他的教导,总是忙着修正方向盘的坏习惯很不满意。
他示意我靠边停车。
停稳后,他侧过身来对着我:“你什么时候路考?”
“5月。”
“这么晚?还要等4个月?”
“可能因为前面疫情。”
“所以如果5月份考不过会咋样?”
“需要重考。”
“那再约一次考试需要等多久?”
“可能还要等4个月。”
“那4个月后,现在我教你的这些技巧,你还能记得吗?”
“可能还得重练。”
“那我们是不是就进入了恶性循环?”
“是的。”
“所以我们要怎么办?”
什么意思?我们要怎么办?
我僵住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练车,你是不是该好好听我的,不要总是修正方向盘,这样才能保证5月份一次性考过?”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赶紧重重地点头,说:“是的!”
这么斩钉截铁,是希望他感觉到我已经完全被收服,不要再提问了。
果然,他满意地坐正了身子,说:“继续吧。”
练了这一次后,我信心大挫,打算暂时不练了。
等到了5月的考前一周,我准备突击练习。
这次换了另一家华人驾校。
这次遇到的教练是个中日混血的中年人。
我开车时,他一直在旁边说话。
“你看到没,那个日本人教练,就喜欢带学员在那站着讲课!我跟你说,他可以一直讲一节课!练车就练车,有什么可讲的?学车不开车怎么行?我最多讲5分钟就没了,不能耽误学员操练!”
我一边要开车看路标,惦记着要练习各种安全确认动作(考试要点),一边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外面那个日本人教练和他的学员们,有点忙不过来。
说得多了,看我没怎么答话,他开始给自己解释:“你知道我为啥骂他们日本人吗,他们日本人就是阴,他对你有意见他不说,他直接去举报,去跟警察投诉,警察上门来找我,我才知道!”
虽然他和日本人教练不属于同一个驾校,但这里十几个驾校共用一个练习场地,大家挤在一起,大概就有了龃龉。
“你看他的那些学员,你以为是日本人吗,都是我们中国人!这些中国人不找我们中国人驾校找他们日本人驾校,以为他们日本人教练更好!其实人家日本本地人都去那种合宿的正规驾校,才不上这里呢!”
他说得这么不屑,完全忘记我也是来这里练车的中国人。
还好,教练在愤慨的间隙不忘见缝插针地指导我练车。
我进步挺快的,庆幸愤慨教练比那个爱发问教练更有经验。
很快,就到我路考的日子了。
一早办了手续,我就进了考场的等待室。
等待室一共有20多人,分成两组,一组考手动挡一组考自动挡。
考生里有两个金发的西方人,其他的几个有韩国人、印度人、越南人什么的。
我们华人考生最多,别人都势单力薄地安静坐着,我们说中文的聊得很大声很嗨,像在主场。
坐我后面的也是两个华人考生。
一个问另一个:“你这是第几次考了?”
“记不太清了,第七次或者第八次吧。”
问话的声音很元气,答话的声音很孱弱。
还有一个特别容易识别我们华人考生的方法是,我们大多数人手上都有详细的考场路线图。
大家都从各种攻略上下载的,或者有的华人驾校也会发。
上面有各种类型的考试路线,哪里有红灯哪里有障碍物哪里有“一时停止”牌子之类的,都可以提前熟悉好。
更别说那些勤奋的同学,甚至可以将几种线路图都背下来了。
反正不管什么考试,我们华人都有全力以赴的精神。
两个西人就不一样了。
精神状态松垮,背着包随意地来了,随意地上考场了,随意地失败了,随意地下楼去交钱准备下次再考了。
真庆幸这世界上有他们和我们一起考试。
我考号靠后,等得很紧张,为了转移注意力,就扭头去问旁边两个聊得热乎的中国人——之前听他们聊天,似乎两人是同伴。
“你们是第几次考了?”我问。
“我们都是第三次了。”其中一个回答。
“这个线路图看了有用吗,你们感觉?”我扬扬手上的纸片。
这次另一个接话了,鼻子里哼了一下,满脸不屑地说:“整那些没用的,考试的时候考官让你咋走就咋走,看这些有啥用,一上场啥都忘了!”
听这口音是东北大兄弟无疑了。
很快轮到他们俩上考场了。
第一个很快败下来,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坐这里等那个东北大兄弟。
几分钟后,东北大兄弟也回来了,一进来就叫:“换!换!换考场,必须换考场,不能再在这里考了,不能再遇到这个鸟考官了!”
他们考手动挡。
今天的手动挡考官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确实很严厉。
同伴也立即附和:“对对,换!换!我们去府中报名!”
两个人嘴里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包,怒气冲冲地一起冲出了等待室,像背后马上要爆炸。
今天的自动挡考官看上去五六十岁,面相和善,前面考下来的同学也说他挺好的。
所以我必须一次性通过,否则下次遇到那个年轻的考官,只会死得更惨。
这样想着,到我了。
到了考场进了车子,和考官打了招呼后我就系好安全带,开始打转向灯,准备发动了。
出发前的安全确认动作是扭头向窗外右后方,看有没有车过来。如果有车,当然就不能走。
我扭了一下头,就开始脚松油门,打算走了。
考官立即用手按住了我的方向盘,说:“等等,等等。”
正说着,另一辆考试车从我右边开过去了。
我才意识到,刚才我扭头向窗外时,眼睛里看见啥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我紧张得只知道自己需要做这个扭头的动作而已。
无论如何,考官果然很和善,一开始就放了我一马。
我更觉得我要好好珍惜他。
过人行道、加速、减速、拐弯、S弯、直角弯……
一路顺利。
从直角弯出来右拐后到下一个路口,就得迅速左拐。
在左拐路口,我扭头做完了安全确认动作,刚要打左转灯走的时候,考官突然一脚踩住刹车,车停了。
我茫然地扭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疑问:“咋了?我这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一时停止的牌子前,车子必须完全停下来,你这样要停又不停的样子,是不行的!”他指了一下窗外的“一时停止”牌子。
原来这里有“一时停止”啊!
我只顾着要做安全确认动作,已经完全没余力再顾其他,所以我根本就没看到这个牌子。
考官现在一脸生气,看上去对我恨铁不成钢,毕竟一开始他还关照了我。
我明明之前看线路图时,好好记住了这里有个“一时停止”的牌子的。
所以东北大兄弟说得对,“整那些没用的”。
那天等待室里弥漫着屠宰场的气息,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哭丧着脸败下阵来。
我也灰溜溜地离开了。
后来听说那天自动挡11个人考试,通过了2个。
手动挡更惨,我走的时候,他们考到了11号,才过了1个。
不知道那天刚好大家水平都不行,还是两个考官杀红了眼。
东京鮫洲驾照考场
后来再报名时,果然对方告诉我,下次路考要再等4个月。
不过很幸运,过几天我尝试着打电话去问,刚好有人临时取消了第二天的考试,空出了一个考位。
这样我又杀回了考场。
这次心情平静多了,我对自己已经有了重新认识——我将和那些考了七八次的人一样,成为这里的常客,所以今天过来只是又一次实战练习。
这次考官是一个年纪更大的老爷子,个头不高,70多岁了吧。
看上去比上次那个考官更和善。
我人品太好了。
因为带着必败的心态,一路开得很放松,很快到最后一圈了——只要在路口一个右拐过去,我就可以停车结束考试了。
这么说,我居然要成功了!
天啦,难道我今天会合格吗?
所以这最后一段千万小心,不能出错!
果然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心态失衡。
我开始感觉到紧张,手心发热。
然后就到了路口,我开始打灯右拐。
突然老爷子在那边一脚刹车,我的车在右拐的中间猛地停住了。
我吓一跳,扭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右拐!让你右拐不是吗?!”
我看看外面,跟他说:“对啊,我是在右拐啊!”
“你再仔细看看!”
我又看了下,这次发现车头已经马上要越过右拐道,进入右边另一个没有出口的辅道了。
我沮丧地调整了方向盘,车子进入了正常的右拐道,然后到了终点停车。
想不到还是失败了,懊恼至极。
解下安全带,忍着内心的巨痛和老爷子说了“谢谢”,我就开车门打算走了。
老爷子在背后突然说:“没事的哦。”
没事的?
我赶紧一溜烟绕了个圈,跑到老爷子那一侧窗外:“真的没事吗,您是说我合格了吗?”
“是的,合格了!”老爷子头也没抬,在合格纸上写上了我的名字。
“真的吗,您真是太好了!”生怕他反悔。
大概我的样子看上去太激动了,老爷子抬头问:“你这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了!”
“おめでとう(祝贺你)!”
老爷子笑眯眯地把合格纸从窗户里递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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