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法过滤

美颜拍照功能已成为普通智能手机的标配，现在有一种滤镜功能更强大的软件，除了可让你的皮肤光滑，削尖你的下巴之外，还能让时光倒流五十年，重现你少年时的容颜。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时光是无法过滤的，该老去的还是要老去，滤镜，不过是玩具而已。

前些天去看了我一位中学老师，我至今唯一还有联系的中学老师，姓陈。

陈老师是我高中时的化学老师，今年八十二。在这二八乱穿衣的季节，街上好多年轻人的夏装已出场，但陈老师在家里依然穿着棉背心，头戴御寒的帽子。见此情景，我心中不由慨叹。

不需要滤镜，我也能记得陈老师年轻时的样子。第一次见到陈老师是五十年前，算起来，那时她才三十出头。过去的学生不像现在的那么“八卦”，不会关注老师的样子，穿什么衣服，不过，陈老师的一根马尾辫子还是挺抢眼的。上课时她声音很清亮，面总带笑容，头则时常抬起，眼睛顺势往上看，有点像费玉清唱歌的姿势。

陈老师教化学，我是她的科代表。我完全忘了当年这个科代表是“民主选举”还是老师指定的，按理说，我的语文成绩该不比化学差吧，怎么就干化学而没干语文呢？不过，当了陈老师的科代表后，我的化学成绩确实一直“领先”，至今酸碱盐化学反应的知识还能学以致用，绝不会被网上的“小妙招”所哄骗。

我们高中的那个年代，说读书，是自欺欺人。现在由于中学生太多，有的学校要扩充地盘，就找地方另设一个校区，称之为“分校”。我们那时的分校不是这个概念，是在农村找一块地，盖几间破房子，让学生到那里去“学习”，美其名为“学农”，我高一时有整一个学期都在分校度过。陈老师已是有两个孩子的妈妈，也只能把孩子带到分校，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糊里糊涂就高中毕业了。上山下乡后回城，1977年第一次参加高考，勾股定理还没搞懂，数学考了十来分，而化学却得九十多分（没记错的话），“牛”的不是我，是陈老师！

后来跟陈老师见面不多，联系却没中断，她搬了几次家，我都没跟丢。最后，越搬越近，去她家只需半小时，可是极少去看她。陈老师退休后颈椎有问题，以为手术能解决问题，结果并不理想，术后不得久坐，我也就不敢去打扰她。平时只有通电话，了解各自的生活情况。

疫情三年，虽同处一城，相隔五里，也见不着面。前些天陈老师来电话，声音依然朗朗，笑声依然开怀，但我心里十分歉疚，说等新冠疫情稳定后，一定去看她。陈老师说，不用来看我，电话里知道大家都还好好活着就行了。从她这句寒暄话中，我感到了一丝丝的悲凉！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安排时间去看看陈老师。

快到陈老师的家时，原先约定的时间还没到，陈老师的电话就打来了，问我到哪儿了。我心想，陈老师怎么那么急，这不是她的性格啊。

陈老师看上去精神不错，记性超好，笑得还是那么开心。但是，经过这些年颈椎病的折磨，疫情中又阳了，身体可能已大不如前。言谈中才得知，为了迎接我的到来，陈老师要提前吃下止痛药，能端坐半小时。我这才明白过来，陈老师的电话，是要考虑吃药的时效。

走出陈老师家小区，迎面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树干布满老皮，粗糙凹凸。抬头往上看，却是红棉朵朵，灿烂当头。时光是无法过滤的，我和老师都不会变回年轻，但是，生活的杂质是可以过滤的，留下来的都是美好的回忆，而最深的是五十年前陈老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