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芽之旅,暴击6亿
新海诚,最新票房冠军。
根据猫眼专业版数据,截至发稿,新海诚新作《铃芽之旅》在大陆电影市场总票房为6.5亿,创造历史,成为中国影史日本动画票房第一。
新海诚向来擅长青春、治愈风格与灾难题材结合,而此次《铃芽之旅》还首度直面了“3·11”大地震这道日本民族哀恸的伤疤。
主线剧情之外,关于女主“铃芽”是否“恋爱脑”、猫咪“大臣”的执念与牺牲,也引起众多国内观众的共情及讨论。
《铃芽之旅》不仅冲击了日本动画的票房历史,还深深地冲击了观众的心灵。
作为新海诚“灾难三部曲”的尾音,《铃芽之旅》尚在襁褓中便已让各方翘盼。公映数日后,电影更以院线商业片的身份破格入围了柏林主竞赛单元。
要知道,上部获此殊荣的日本动画电影,是21年前的《千与千寻》。
截至4月6日,电影《铃芽之旅》的票房已突破6亿
颁奖当晚,《铃芽之旅》未能复制《千与千寻》勇夺金熊的辉煌,但迄今围绕它的诸多盛赞,足以向外界释放出一个讯号,即影片或将为新海诚步上神坛,再添关键性的筹码。
放眼近十年的日本文艺界,“3·11”大地震向来是个绕不过的命题。地震的余波不仅在民间蔓延,也触发着创作者们对现世的思考。去年接受采访时,导演新海诚曾坦言:
“我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名叫日本的地方正在渐渐逝去,总有什么东西正在告别我的生活,而我无可奈何。回过头来看,就是以“3·11”大地震为契机,我开始变得总是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以此为出发点,他先后制作了两部带有明显“后“3·11”特质的动画电影:《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其最近诞下的成果,是被封为“集大成作”的《铃芽之旅》。
《你的名字》(上)和《天气之子》(下)剧照
类似的宣发手段,早在《你的名字》便已用过。但《铃芽之旅》埋藏的野心和叙事密度、世界观设定之复杂,称作后者的升级版,并不为过。
然而,当我周五晚坐在巨幕厅,面对结尾泄闸的情感高潮,放任泪水爬满整张脸时,心头却压了层隐隐的迟疑和茫然。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本该轻松俘获我的动人故事,变得有些疏远?
(预警:内文含部分剧透,请谨慎食用)
重访记忆的废墟
《铃芽之旅》的开场,是主人公铃芽梦见四岁的自己跌撞行走在一片荒地里,头顶是绚烂的星河,四野空寥,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和鞋底掠过草丛、陷进泥泞的声响。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界,唤作“常世”,唯有亡人游荡其间。小铃芽的误闯,在片头留下伏笔,暗中牵引着她回到记忆的源头,去弄懂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铃芽之旅》中的小铃芽
近两小时的片长,杂糅了三条主线,一是铃芽和草太穿梭大半个日本,关闭“往门”以阻止地震发生;二是由于铃芽不慎拔出镇守“往门”的“要石”,草太被封印在缺了条腿的椅子里,和铃芽冒险途中擦出爱火;最后,则是铃芽对童年过往的探寻和解惑。
从类型纬度上看,它们各自对应了奇幻、灾难、纯爱、剧情等标签。而我个人偏爱的,实为另一条隐含的支线:震灾过境后,当地人恬淡而平静的日常生活。
在这里,为凸显人们与自然灾厄为邻的众生相,新海诚启用了公路片的拍法,比他所往作品中如“城市乡村”等二元结构更丰富的运动图轨。
《铃芽之旅》剧照
电影中,铃芽带着化身椅子的草太,踏上从九州到老家宫城县的旅途,相继邂逅了家里开澡堂的女高中生、酒馆妈妈桑等配角。和这幅社会风情画相对应的,是她经由口述、实地游览等方式搜罗到的记忆残片。
每个曾被地震光顾过的小镇上,在学校、游乐场、东京下水道等特定场所。都矗着一片废墟。这些是衰颓的、已逐渐被人们淡忘的景观。景观之上,引发地震的“蚓厄”在地下骚动,令让大地不安的能量,从废墟里的“往门”中倾巢冲出,从而对当地造成惨烈的地震。
而在废墟的物质性的残骸之下,还有一种象征——“岁月静好”表象下,那些不愿被轻易揭开的往事。连废墟入口处显眼的“禁区”标示牌,都在诉说着召回尘封记忆的艰难。
《铃芽之旅》中,引起地震的“蚓厄”会从废墟的“往门”里冲出
正因追忆本身的无力和苍白,新海诚才选择用一种诗化的视觉语言,让各种因震灾或城市化进程而遗忘的角落显影,小心凝固下记忆中斑驳的家园,完成对土地的祭奠。
而铃芽的奔跑和视角,则是向观众发出邀请:重返废墟中心和追忆昔日热闹。唯有如此,“往门”才能关闭,护佑此世安宁。
这恰好对应了皮埃尔·诺拉的观点。在《记忆之场》中,他认为,记忆所赖以凝结和藏匿的场所,既是自然的,又是人为的,既是可感知的经验对象,又是抽象的创作。人们能做的并非完全忠于记忆雏形,而是在对过去的重新审视中,用确凿的“看”与“行动”对抗忘却。
《铃芽之旅》截图
巧合的是,新海诚构思《铃芽之旅》的企划书时,正赶上新冠全球大流行。有感于历史情境的轮回,他在片中嵌入的核心线索,以“3·11”为注脚,最终辐射出一种普遍的、不为地缘和特定事件所拘囿的经验模式,即集体的灾难记忆和创伤。
要去诠释这样一个严肃的题材,其间的困难可想而知。于是,新海诚使出了拿手的好戏:利用个体的和解与成长,为所有从苦难深渊走出的幸存者送上一场心灵按摩,谱出情感的协奏。但正是二者间衔接的顺拐,削减了影片本该更丰沛、更充实的回响。
孱弱的共情机制
如果说对于各色民俗符号的编织和运用,以及精巧的隐喻回环,展现了文学系出身的新海诚一贯的细腻直觉,那这种“氛围感”手法放在人物塑造和情节推进上,则造成了许多肉眼可见的硬伤。其最直接的表征,就是过度“留白”。
熟悉新海诚的影迷,必不会对类似的小说手法陌生。拿前作《天气之子》中来说,影片抹去了男主帆高离家打工的前情。只不过,这无妨观众代入和理解故事的主线,并间接放大了年少之反叛。但《铃芽之旅》的“留白” 却因终极悬念的设置,尴尬处在了共情的对立面。
铃芽和草太的初见
将前后散落的伏笔拼缀起来,可以大致还原出铃芽失落的童年记忆:“3·11”地震当天,她的母亲在海啸中罹难(参照梦境中不断映现的铁船),慌乱的她因灾难引发时空扭曲来到了“常世”,被某个陌生人(穿越的17岁铃芽)搭救后,由姨妈代为抚养长大至今。
从情感的最高潮,也就是大小铃芽相遇这场戏来看,影片的核心主题,是“自我和解”。问题是,就像那本被涂黑的日记,我们始终未能真正窥晓,丧母之于铃芽意味着什么。
公允地讲,新海诚本有机会填上这个空缺,譬如在铃芽巡游各地时让节奏放慢,给她更多和当地人对话、互动的机会,或是多费些笔墨去铺陈民众灾后的身心转变,激发出铃芽更深切而细微的痛感。
铃芽路上遇到了许多人
但,这种渐进式的铺垫,显然与其他任务驱动的情节(抓回捣乱的猫咪“大臣”,阻止震灾,和让草太变回人形)相悖。于是比起名义上“公路巡游”,铃芽更像个打卡的观光客,鲜少高度卷入到和灾难的联结中,而她本人略显急躁的个性和举动,更贴近普通的女高中生,全然不似一个传统意义上寡言、怯懦的PTSD经历者。
在闯关游戏式的娱乐框架下,一切都被高度省略和凝缩了,仅留下些抽象性的闪回,和部分暧昧的台词(如提到儿童椅是母亲的遗物)。这些浅描的设计,不足以充当情绪发酵的“气口”。主人公只得拧紧发条,被社交网站弹出的内容牵引着,匆忙赶赴下个站点,由此也影响了中段的节奏把控。
与之相呼应的,还有众多模糊的信息点,譬如“大臣”的动机,黑猫的凭空出现,闭门师家族的使命……都缺乏充分的交代。而争议最多的,还属男女主莫名升温的感情线。
《铃芽之旅》中的“大臣”
在新海诚的创作序列里,所谓的“世界系”风格,即将主角的情感命运与世界存亡相勾连并不稀罕。而《你的名字》现象级的大爆,印证了他有能力实现这种叙事逻辑上从容的过渡和嫁接。
只是,在《铃芽之旅》这样一个以“灾后创伤”为血肉的故事中,“纯爱”并非刚需。换言之,如果男女主的感情羁绊没在根源上立稳,必然会显得有几分违和,让人摸不着头脑。
实际上,铃芽在后半段对于回老家的执念,很难笼统概括为“爱”,内里大抵还掺杂了弥补过失的愧疚,对灾难重演的忧虑,或是揭开童年回忆的冲动。可新海诚却将所有微妙的情绪意图,一律转化为绯红色的浪漫表白(“我不想活在一个没有草太的世界!”),甚至让铃芽做出主动牺牲、代爱人成为“要石”的决定。
《铃芽之旅》截图
这种“情不知所起”的旧套路,到头来非但没划开《千年女优》那般隽永的波纹,更割裂了全片的整体基调。而在灾难-纯爱-治愈的三级跳中,我们只能被紧紧钉在座椅上,眼看影片沉溺于枝蔓交错中,几无挣脱的余地。
直到铃芽将钥匙从锁孔拔出,Radwimps抒情的配乐轰鸣,昭示着这趟“和解之旅”的圆满。然而不少人都会在刹那感动后,辨出其中明晃晃的欺骗性。因为能从过往黑洞中逃逸的,永远是极少数。
伴随着空中楼阁式的慰藉,电影的“询唤”作用逐渐褪去,暴露了其本质所在: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计策,和停留在银幕上的美好象征。
宏大的,渺小的
在中文互联网上,你很难找到一个和新海诚具有同等“话题性”的日本动画人。
这句貌似草率的论断,涵盖了多重事实:一来是对其近年票房号召力的认可,二来则是在其他同行要么神隐,要么活跃度下降的时候,他却仍保持着稳定的产出率,且围绕其创作内核的论战,总能在新作上映后激起阵水花。
坊间对新海诚的诟病,大多集中在“中二”,认为其作品充斥着青春期的矫情,和自我过剩、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在社会关怀、题材多样性和思想境界上,远逊于宫崎骏、押井守等前辈。
《你的名字》截图
《铃芽之旅》不俗的口碑,似也与此同源。在支持者看来,相较于《你的名字》,新海诚这回更决然地迈出了舒适圈,对公共议题的挖掘更是攀上了新的高峰。
看起来,他的确是做足了转型准备,以达成对格局的扩展。除了症候式的主题背景,片中还有若干下意识朝社会热点趋势靠拢的地方,比如女性角色大多为独身,或是让当代网络媒介参与到叙事中。前两作中招牌的MV式转场,在此则大幅弱化,让位给多幕情节剧(melodrama)构建和酷炫的运动镜头调度,彰显了重冲突、商品化的定位。
此外,就像早年那部《追逐繁星的孩子》,《铃芽之旅》在很多时刻给人以《幽灵公主》《哈尔的移动城堡》等宫崎骏电影的即视感,尤其是震撼力十足的开场,以及每次“关门”时悲戚的女声哼鸣,恢弘的神魔作战场面,将宿命的恐慌渲染到破屏而出。
《哈尔的移动城堡》剧照
然而像前文谈到的,这些本该增色的材料并未被有机捏合起来,背后或有两大肇因,一是新海诚本人的功力上限所致。以他现阶段的火候,还不足驾驭略为繁杂的嵌套叙事,将岔开的线头收拢。
真正的原因,则落在了别处:入行多年,新海诚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宅男。生为“团块世代”的他性格底色是朴实、柔软的,注定难以对战火等危机具有足够深彻的认知。
哪怕面对“3·11”地震这样一段至暗的记忆,他想做的,也不过是在治愈观众的同时,表达对自然之敬畏和对众生的关切,如《铃芽之旅》主题曲的歌词中所唱:
“时间是枕木 微风是柔软的
星尘是守护神 人们是渺小的”
这当然是个值得咀嚼的话题,但将俳句清浅的格式包装成一篇议论文,总不免显得突兀。
铃芽
至于新海诚立身的宝藏,恰是在功利社会体系的运作下,被主流价值观所拒斥的“中二”。这种对现代人幽微情愫的捕捉,身在场内而非岸上的体恤姿态,足可视为某种作者性的铭文。
它可以是冒犯的,比如《天气之子》中,帆高放任水淹东京也要救回阳菜。但这种剥离于外部规则的感性支撑,和其背后的“不完美”人设,也间接为影片注入了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引力,在颠覆固有视角的同时,击中那些仍葆有少年心性的人,成为他们私密的寄托。
早年泡在独立工作间时,新海诚深谙如何将这种“物哀”美学渗透在画面中。如今,从手艺人转向商业旗手的他,作品中间或暴露出一些失衡的倾向。
《言叶之庭》截图
到了命题作文感强烈的《铃芽之旅》,潜在的“谄媚化”影子更甚。跌宕的戏剧性和卖座元素放送,急吼吼盖上监督个人的印戳,呈现了一种怪异的状态,有些拧巴,有些夹生,就像刚烤完的漆器釉面,随时有开裂的征兆。
不可否认,影片有诸多可供解读的意象,而观众若没那么较劲,也能利索干下这碗鸡汤。
但,对走到今天的新海诚,我们总是不自觉期待更多。一个成熟的时代写手,理应找到更聪明的办法让情感落地,而不是抛出预设性的发问,等待看客们投射自身的情感和经验。
《铃芽之旅》中,男女主一起关上“往门”
《铃芽之旅》在总体上看,可算作瑕瑜互见的试水作。而在连续奉上了三部灾难挽歌后,新海诚的下个选材不免引人猜想。那或许是迈入知天命之年的新鲜感受,又或许,他将再次钻回到对琐碎风景的观察和临摹中。
可确信的是,属于他的“超进化”尚未到来。毕竟要进一步征服主流市场,可远不只是让人们在漆黑中俯下身、抱紧自己痛哭那么简单。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吴擎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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