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芽之旅》:再出发吧,莫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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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樱花说起
1789年,出生于信州的小林一茶,时年26岁,他写下了:
这乱哄哄人世的
良药——
迟开的樱花
2011年,出生于长野县的新海诚时年38岁,东日本遭遇“3·11”大地震。虽没有直接受灾,但此后的岁月,那一天在新海诚这里一直挥之不去。
他谈到:“3月11日之后过了大约10天,东京的樱花盛开了。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从心底感到震惊。无论发生什么,日子都会这样一天天过去,一方面感到宽慰,同时惊诧自然对人世间发生的事如此毫无关心,从心底感到恐惧。”
日本长野县,古称信州。1998年举办过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当地群山连绵、盆地星罗棋布,河川湖泊样样都有,自然风光美不胜收。能滋育出小林一茶这样的日本古典俳句大师和新海诚这样的极具美学修养的动画电影导演,感觉也是理所当然。
是啊,无论人世间发生了什么,樱花一季一会,自然而然且理所当然。
而你我之间,和他者之间,会与不会与能会多久,真是没办法确定啊。尤其在灾难突袭时,比如地震、海啸、瘟疫……
灾难过后,留下一片狼藉,人类创造的那些,有的会被快速修复,有的成为废墟,有的被深藏掩埋看似了无痕迹实则内伤沉重。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自然界却无动于衷,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新海诚口中的“宽慰”与“恐惧”,实实在在,想必你我皆有。
2011年的樱花应该没有迟开吧,依新海诚所说,地震过后,算算日子,樱花盛开时大约是在3月21日。
2023年的樱花也没有迟开。大疫三年后,樱花季如期而至。那些拥有多品种樱花的公园内,一下子人满为患。无论早晚,人们把蓝天下的樱花与夜灯下的樱花,贪婪地拍到手机中,用一种极具报复性手段的痛快感晒得到处都是,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那拥挤与窒息。
当然,人们还把这种报复性的出游与欢娱也投入到了大屏幕上,3月24日,新海诚的新作《铃芽之旅》在中国大陆公映,三天票房超过三亿(4月5日,已接近6亿)。随即,各种影评、播客、朋友圈、短视频都在热议。主人公铃芽的成长物语、恋爱物语、治愈物语一下子铺展开来。
这里只想说说:女性物语和生命物语。
女性物语
1810年,小林一茶时年47岁,他写到:
真不可思议啊!
像这样,活着——
在樱花树下
有多少人没能走出那三年,来到今年的樱树下?
又有多少女性能像铃芽那样真挚又有些可爱的痴狂?
在小标题处写下“女性物语”四个字时,其实同步闪现出另外四个字——“女性主义”。
《铃芽之旅》被称为新海诚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电影,外带英雄人设。不知导演本人是否同意这种定位,反正,这部新作确实消除了男性凝视,甚至不惜另辟蹊径,把男主投射到一把儿童椅子上,其外观形象上完全物态化。
不仅如此,影片中的角色分配也是男性配角更“配料”一些。
影片中人物所展现出的人生近乎都不完整,就像那把标志性的只有三条腿的黄色儿童椅那样:家庭结构是缺失的。但是每个人的生存力量又是那么强大、那么饱满,尤其是女性。
四位女性没有任何一位是不坚韧的、不善良的,也像小黄椅那样:果敢勇猛、纯善顽强。别看少了一条腿,要知道小黄椅的存在无可取代,它既承载着沉重的母女之爱,也寄托着清纯的男女情爱。难怪无论是参加奥斯卡盛会还是来中国做映前宣传,新海诚导演可都是随身携带。
说回“女性”话题。
环姨妈28岁收养铃芽,12年一晃而逝。四十岁的职业女性在事业上独当一面,自食其力。她一定渴望过爱情,也一定没有丧失过对未来的憧憬,迟迟不婚应该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否则,她也不会麻利地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呼哧带喘,满头大汗地载着铃芽,卖力气地蹬呀蹬呀,一定要把铃芽送往她喜欢的人那里。
到了爱媛县,遇到同龄人千果,她是那么能干。千果肩负家庭使命,已然成为家庭旅馆的顶梁柱。她对铃芽充满好奇但绝不跨界去一探到底。帮助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去了解对方的过去吗?需要去插手未来吗?两个少女同榻而眠,说着小女生的悄悄话,客居处流淌出人间温暖。
还有那位双胞胎单亲妈妈,本能地带上铃芽一路前行,酒吧里的岁月就是养家糊口的日常。看得出生活中充满艰辛,但她可以令其充满欢歌笑语,陪唱的桥段多么令人动容啊。
铃芽这一路与女性的相遇也是导演有意为之。
新海诚希望《铃芽之旅》是一个关于铃芽与女性们相遇的故事。这些女性充当了铃芽与未知文化接触的催化剂,也真正成为铃芽成长路上的助力者。
可以说,导演愿望圆满达成。
女性成长,尤其东亚文化环境下,女性的成长何其艰辛。以至于“女性主义”,这个比“女权主义”更易为大家接受的概念比西方社会要晚了半个多世纪。只是近两年,随着一位名叫上野千鹤子的出现而被热议。
这里无意探讨上野千鹤子不婚不育的生活态度,她对女性主义的建设与呐喊还是影响到了中国女性,无论你婚否育否工作否,她都可以做到有所指点。
前不久,参加了一个主题为《女性,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的线下活动,作家张悦然是活动的中心人物。活动地点被安排在北京老城区一条胡同的小剧场中。在活动现场,就女性写作者存在的重要性,张悦然面对百余名年轻女性敞开心扉,侃侃而谈。
谈到女性与女性主义的关系,张悦然认为“女作家的作品,很多时候是女性主义失败的地方,它不是一次次的女性主义口号的成功。……因为我们每个人是人不是一个贯彻信条、纲领的机器。……写作者会被攻击,会有很多的挫折。”
女性主义,在日常生活中生长。更重要的是,女性主义不仅仅关乎女性,更关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作为女性,你完全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当然,“我们不会因为读了一本上野千鹤子的书,就过好了一生。”
身为女性的我突然有一种莫大的魔幻感涌现:从遥远的裹小脚到成为女孩子原罪的粉色头发;从嫁人即随夫姓到可以选择不婚不育;从李清照到张悦然再到上野千鹤子;从女性到女性主义……这些都被清晰地串接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从胡同走向城市地铁,也就差不多短短十分钟的时间,空间上已经由历史感十足的胡同移动到了现代化十足的商业区。周遭建筑高大明亮,车流人流穿往不息,那景象和质感也是清晰可触。
没错,没有人会因为读了一本书就会过好了一生。
英雄般的铃芽也不会因为在经历了不断地去关门扼住蚓厄、不惜牺牲自我也要追随所爱之人之后,就会过好自己的一生。
毕竟,要过好自己的一生,必须先拯救自己。
这,应该是《铃芽之旅》最为闪耀之处。
过好一生,必先拯救自己。
导演是善良的,也是坚毅的。他让铃芽很好地完成了自我拯救。
“你今后也会喜欢上别人,也会遇到许多很喜欢你的人。虽然你现在可能觉得一片黑暗,可是早晨总是会来临” ——高中生铃芽面对四岁的铃芽说道。
“你是谁——我是铃芽的明天。不管现在有多么悲伤,今后还是会顺利长大。所以别担心,未来一点都不可怕!”——情窦初开的铃芽对惶恐不安的铃芽又说道。
导演又成功了,铃芽的成功成就了导演的成功。
锁上误入过常世的那扇门,也就放下了过往。现在的铃芽能与过去的铃芽好好拥抱,铃芽也就完成了对过去的好好埋葬。然后,轻装上阵,继续前行。
生命物语
还是1810年,时年47岁的小林一茶还有一首俳句:
傍晚的樱花——
今天也已
成往事
2020年,全球暴发新冠疫情,新海诚,47岁,他开始构思《铃芽之旅》。
新海诚导演说:“被隔离的束缚感,和变成椅子的状态的草太君是一样的。但是,故事并不是描写的新冠疫情,而是旅行本身,以及与旅行当中遇到的陌生人的人所结缘的故事……因为新冠疫情带来的束缚感和局促感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对观众来说)反而能想起被遗忘的东西。”
三年之约,2023年樱花季,《铃芽之旅》来到中国,新海诚抱着他的三脚椅前来助阵。“人死会有葬礼,但土地和城市死去却没有”,那么,电影中的“锁门仪式”,便是为死去的土地举办葬礼。
如果说日本的春天是粉色的,那么日本的秋天就是血红色。
粉,是因为樱花。而血红色,则是因为彼岸花。
《铃芽之旅》中有不少红色彼岸花的镜头。其花语各国不同,中国是优美纯洁,在日本是悲伤的回忆。彼岸花还有一个好听的别名叫曼珠沙华(白色彼岸花叫曼陀罗华,非曼陀罗花)。曼珠沙华源自梵语,意思是开在冥界之花。
此花在秋季盛开,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传说其花香具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
地缘所致,日本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在这个星球上,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国家像日本这样多灾多难:火山爆发、地震、海啸、台风……岛国上的一切都显得极易消逝,这也成就了日本最独具特色的物哀美学。
也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自然崇拜与佛教的无常观成为日本民族的基因。
在铃芽一路旅途中,彼岸花时时相伴。
年方十六七岁就已经能说出“生死不过是运气”这样透着禅意的言辞来。这是铃芽的成熟,也是日本女性的生命物语。
不过总拿动画电影中的人物说事终归有些虚幻,太缺乏说服力。
还是请出现实版的日本女性上野千鹤子。
1967年,中学生千鹤子拒绝就读家门口的女子学院,报考京都大学哲学系。这在当时当地,也堪称创举了。翌年,刚满二十岁的上野千鹤子遇到了日本第二波女性解放运动。她和同时代女生们大喊“若我们不能获得今天的自由,那么明天的自由也无法保证!”
二十年后,1987年,千鹤子就日本华人女歌手陈美龄因为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去电视台喂奶遭到猛烈谴责这一社会事件奋笔写下“女人想要兼顾事业与家庭,这是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问题吗?这是个社会问题、结构问题!”,此句一出,威震四方,四年后日本推出《育儿休业法》。
铃芽在影片中是一位英雄,千鹤子在现实中何尝不是一名斗士。
就是这样的斗士,这位研究了一辈子女性主义的先驱式人物“目前还剩下一个课题,就是一个人面对死亡”。
不婚不育的独居者,不需要怜悯同情,需要的是真诚的尊重。千鹤子说,“孤独死”?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叫法,所以创造了“在家独自临终”这个中性的清楚明了的新词。如果某天我的死亡被人发现,我不希望被人们认为是“孤独死”。
上野千鹤子生于1948年,已然年过古稀,她用一贯的冷静和潇洒去为死亡做准备。
另一位时刻为死亡做准备的日本名人终于一曲终了。4月2日,很普通的一个周日,阴沉的天气为清明节打着前站。
晚上朋友圈传出消息,著名音乐人坂本龙一去世。2023年成为卒年,71岁。
坂本龙一与“3·11”的故事被记录在纪录片《终曲》中。一架遭遇海啸而被海水淹过的钢琴,琴弦已经失去张力。就是这架钢琴给了坂本龙一很多启发,从此他在他的音乐中开始追求还原,还原到自然本真状态。
患癌后,坂本龙一明确表示不知还能活几年,为了能够安心赴死,他想尽量留下一些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音乐。
坂本龙一也亲历过“9·11”。他亲耳听到过人们的哭喊,也亲眼看见了火海中的大厦和四飞的碎片。
关于死亡,坂本龙一本人准备了一年之久。疫情第三年2022年1月刚刚过完70岁生日的坂本龙一,为中国特别录制了一场线上音乐会,在中国大陆独家放送,他吐露心声:因为不知道何时死去,总以为生命是某种取之不竭的财富,可有些事只发生那么几回,其实是少数几回。你还能看几次满月?
我们从小到大再到老,总是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不成功,害怕没有欣赏或创造美好的能力,害怕衰老,害怕死亡。
我们太缺乏生命教育。在生命教育中,又缺乏性别教育和性教育。在性别教育中,女孩子又缺乏女性教育。
也许铃芽能带给女孩子们一个样本,无论怎样,能让你过好一生的,只有你自己。
以樱花结语
1819年,小林一茶时年56岁,他写到:
在盛开的
樱花树下,没有人
是异乡客
2029年,新海诚56岁。
已可归为作者导演行列的新海诚,会有怎样的作品问世不得而知。
没关系,唯美的新海诚,文学的新海诚一直就在那里。
我们只需要守住自己。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乱哄哄人世的良药,除了迟开的樱花,还有很多美好所在。
仰望太空,再环顾这个春天,在盛开的樱花树下,你我都是同乡客。
《铃芽之旅》终有终点站,你我的人生之旅还在继续。
在众多关口稍作喘息,请勇敢再出发吧,莫问前路。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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