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烂牌,打成王炸
宋武帝刘裕的小名叫“寄奴”,一听就知道是个苦命人。
刘裕一出生,他母亲就不幸去世了。刘家穷,请不起乳母,刘裕父亲本想将他遗弃,幸而同乡的姨母也生了小孩,就把小刘裕接过去哺育,救他一命。
长大后,刘裕沦落到卖草鞋为生的地步,还迷上一种叫“樗蒲”的赌博,有一次跟东晋官员刁逵赌钱,欠了人家一笔赌债,却无力偿还,刁逵气得把刘裕绑在马桩上。
上流人士都不愿和刘裕交往,只有琅玡王氏的王谧对他另眼相待。王谧看到刘裕受辱,就让刁逵把刘裕给放了,还替他还上了赌债。
王谧慧眼识人,对当时名声不扬的刘裕说:“卿当为一代英雄。”
历史学家陈寅恪认为,刘裕的家庭出身属于“次等士族”。其祖辈随晋室南迁至京口后,做过太守、县令之类的地方官,但在东晋“王与马,共天下”的门阀政治中,像刘裕这样的次等士族难以执掌大权。
到了东晋末年,门阀政治的游戏规则被打破,刘裕不仅坐上牌桌,还把桌子掀翻,成为这场斗争的最后赢家。
在刘裕之前,也有一个想要打破门阀政治规则的次等士族,他就是孙恩。
这个玩家的身份有些神秘,他热衷于使用宗教手段。孙恩家世代信奉五斗米道,以道术得幸于晋朝皇室司马氏,但家族南渡之后没有得到重用,沦为次等士族,地位不高,上进无门,他们一直渴望改变这一现状。
晋安帝隆安三年(399年),辅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及其子司马元显发起了一场改革,“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服兵役,也就是把东部各郡的奴户释放为佃户,并迁移到京师,作为补充兵源的方式。这一举动引发民心骚动,老百姓都不愿意去服兵役,一时,很多信奉五斗米道的教众集结到孙恩旗下。
此前一年,孙恩的叔父孙泰欲聚集徒众起事,但被司马道子父子发现后处死,孙恩侥幸逃脱,躲在海岛上,谋划为叔父复仇。眼见三吴地区动荡不安,孙恩与妹夫卢循(出身范阳卢氏)发动对朝廷不满的江东八郡农民,聚众数十万,掀起了一场动乱。
孙恩、卢循起义被认为是一场带有宗教色彩的农民起义,但其领导者孙恩、卢循,实际上是对东晋门阀政治发起挑战的次等士族。
面对来自孙恩大军的挑战,门阀士族将他们的腐朽无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会稽内史王凝之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出身琅琊王氏,他听说孙恩率领的五斗米教徒要来攻打会稽,非但没有及时设置防备,还整天在家磕头念经,说自己已经请来“鬼兵”对付孙恩。结果,孙恩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会稽城,把王凝之抓来杀了。
孙恩退回海上后,谢安次子谢琰奉命抵御孙恩军,他仗着自己有声望,既不着手安抚百姓,也不筹兵筹饷。手下劝谏他要提防躲在海岛上的孙恩,谢琰却说,像孙恩这样的小贼,如果真敢跑出来,上天也会替我们灭了他。等到孙恩带兵来攻,谢琰饭都没吃,急匆匆地骑马出战,却兵败身死。
关键时刻,还得看刘裕。
此时,这个穷困潦倒的赌徒已经结婚了,其妻臧氏的父亲是郡里的功曹。男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往往会变得成熟。
刘裕不忍心让妻儿跟着自己受苦,决定谋一份正当差事,于是投身北府兵,开始他的戎马生涯。
北府兵是发源于京口一带的一支劲旅,由郗鉴发起,后由谢玄重建,军中多是北方侨民中的骁勇之士。在淝水之战,前秦百万雄师压境的危机中,北府兵负责长江防务,力挽狂澜,是东晋朝廷的顶梁柱。
谢玄离开北府之任后,北府众将分散各处,到东晋末年,北府兵名将刘牢之成为这支军队的领导者。
刘牢之和刘裕一样,祖上都是南渡京口的彭城人。有句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刘裕身材高大魁梧,天生就是当军人的料,当兵后在军中有口皆碑,很快得到刘牢之的重视。刘牢之将刘裕提拔为自己的参军(参谋军务),命他带兵抵御孙恩军。
孙恩起义后,一度顺风顺水,却遇到了刘裕这个克星。
刘裕被刘牢之任命为参军后,带着几十个人去探查敌情,没想到,中途遇到了孙恩军的数千兵力。若是一般人,看到这阵仗就该撤了,咱就是出来侦察敌情的,拼什么命啊!可是刘裕不怂,他带着士兵向对方发起进攻,由于寡不敌众,随从士兵全都战死,只剩下刘裕手持长刀奋力砍杀,大声呼喊。
孙恩的士兵虽然占优势,却被刘裕的疯狂行为吓傻了,纷纷后退。此时,刘牢之才想起刘裕出去侦察还没回营,派兵出去寻找,竟看到刘裕一个人在追击数千人的壮观场面。增援的士兵乘机攻击叛军,救出刘裕,并杀死、俘虏了一千多人。
经过这次传奇经历,刘裕一战成名。
随着刘牢之大军赶到,孙恩自知不可正面交锋,对部下说:“我认为逃跑不是一件羞耻的事。”于是带着手下的二十余万男女老幼向东撤退,躲到海岛上。
隆安五年(401年)三月,孙恩再度率军登岸,攻打海盐县(在今浙江省嘉兴市)。刘裕派兵在此筑城防御,多次击退孙恩的进攻,但海盐城中兵微将寡,无法持久作战。到了晚上,刘裕心生一计,他放倒城中军旗,命士兵藏匿起来,等第二天早上打开城门,命几个老弱病残的士兵到城楼上瞭望。
孙恩派人前去打听情报,却听说刘裕的军队昨天夜里已经逃走了,于是信以为真,派兵入城。孙恩军刚一进城,事先埋伏好的刘裕军队就向他们杀来。刘裕的这招“空城计”把孙恩军打得大败,孙恩知道难以攻下海盐,带兵转向另一座城池,刘裕乘胜追击,出城阻击孙恩军,使孙恩难以得手。
在北府兵的打击下,孙恩屡战屡败,兵力逐渐衰弱。同年八月,刘裕被东晋朝廷任命为下邳太守,出兵讨伐孙恩。经过三个月的交战,孙恩军被刘裕俘虏、斩杀的士兵数以万计,孙恩不得不再次向海岛逃窜。
次年,孙恩在三吴地区掳掠的男女几乎散尽,孙恩害怕被东晋军抓获,便跳海自杀,其党羽与姬妾跟随他投海的多达数百人,时人称之为“水仙”。
孙恩死后,其部众由他的妹夫卢循统领,继续在沿海作乱。直到十年后,卢循军被执掌东晋大权的刘裕派兵平定,卢循也选择投海自尽,追随其大舅子孙恩而去。
孙恩、卢循起义,是次等士族通过发动农民夺取政权的一次失败尝试。当初在与孙恩作战中崭露头角的刘裕,也许没有想到,多年后,他将用另一种方式实现次等士族的逆袭。
东晋末年,第二个试图打破门阀政治规则的玩家是桓玄。
桓玄出自谯国桓氏,其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野心家桓温。东晋一代,皇权与士族长期处于相互平衡的状态,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与陈郡谢氏等门阀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先后扮演“王与马,共天下”的角色。
桓温掌权时,打破了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平衡,他上位后,不仅屠戮庾氏等士族,还颁布“土断”,严厉清查户口,对隐匿户口的贵族地主予以惩处,甚至差一点就要自立为帝。朝中王、谢两家屡次从中阻挠,拖到桓温病死,才没有让他得逞。
桓温去世后,谯国桓氏一度被朝廷疏远,这也导致桓温的幼子桓玄早年长期不受重用,还被宗室司马道子取笑。
当时在位的晋安帝司马德宗,几乎是个白痴,分辨不清饥饿寒暑,饮食起居不能自理。朝中大权掌握在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手里,他们代表司马氏的皇权,但父子俩偏偏是一对草包,引发孙恩起义的导火线正是他们发布的一道糊涂政令。
桓玄23岁时,去拜访司马道子,后者正好喝得烂醉如泥。司马道子睡眼惺忪地对身边的宾客说:“桓温晚年想篡位,是不是真的?”这话吓得桓玄当即趴在地上,汗流浃背。不过,桓玄对司马道子更多不是害怕,而是痛恨,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朝廷任命桓玄为义兴太守,桓玄还嫌官小,郁郁寡欢。他登高俯瞰,叹道:“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
司马道子父子不得人心,正好给了桓玄可乘之机。
当时,不满司马道子父子擅权的东晋大臣王恭带头起兵,尽管王恭不久后就战败,却引发了东晋地方势力动荡的连锁反应。之后,桓玄凭借其父桓温旧部的支持,夺取桓氏根据地荆州,相继消灭殷仲堪、杨佺期等地方势力,都督荆、江八州军事,威名远扬,鼎盛时占据东晋三分之二的版图。
桓玄自以为可以取代司马道子父子,就写了一封信威胁他们,说现在朝廷的忠臣都不得到你们的信任,一天天的积累终于酿成今天四处动乱的祸患,朝中臣子都不敢说话,我桓玄任职于外地,才敢披露真相。
史载,信寄到后,司马道子“见之,大惧”。
桓玄从江陵(今湖北荆州)发兵东下,攻打建康(今江苏南京),要把司马道子父子赶下台,并派人劝说北府兵的刘牢之与其合作。刘牢之平时也跟司马道子父子俩不对付,虽然被朝廷任命为先锋对抗桓玄,但他担心自己打败桓玄后,功高震主,更不被司马氏所容(“又恐己功名愈盛”)。
当桓玄派人来劝告时,刘牢之不假思索地同意合作。刘裕与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都劝刘牢之不要被桓玄利用,刘牢之却不听,还是投降了桓玄。
等到后来桓玄掌权,任命刘牢之为会稽内史,刘牢之才知道大事不妙,说:“这么快就要夺我的兵权,我的大祸就要来临了。”
刘牢之那时才想起兵反抗桓玄,要拉刘裕一起去。刘裕却拒绝了老上司,说:“将军之前拥兵数万,听到风声就投降桓玄,现在他威名震动天下,朝廷内外都是他的人,你还能到哪里去呢?我要脱去军装,回京口老家去了。”
何无忌是刘裕的好友,他见舅舅刘牢之不靠谱,就问刘裕:“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裕说,在我看来,刘牢之一定难逃一死,你随我回京口,如果桓玄遵守臣子的礼节,我们就一起服从他,否则的话,我们就想办法对付他。不久后,刘牢之果然起兵失败,被迫自缢而死,之后被开棺戮尸,暴尸于市。
正如学者田余庆所说,刘牢之的失败是“败于政治而不是败于军事”,他既不能也不敢突破司马道子父子的宗室名分之重,以及桓玄代表的门阀士族力量。
桓玄集合数州兵力,又收买了北府兵,建康毫无抵抗之力,迅速被攻陷。元兴二年(403年),桓玄带兵进京,在消灭权臣司马道子父子和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后,废晋安帝,篡位称帝,建立桓楚政权。
桓氏家族历经两代经营,终于打破了东晋门阀政治的缺口。但桓玄万万没想到,他所建立的“帝业”很快就被一个次等士族掐灭了。
田余庆将桓玄篡晋称为门阀士族统治的“回光返照”,包括之后在京口随刘裕起兵讨伐桓楚的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等人,他们的目的也只在于打倒桓玄,兴复晋室,没有取代门阀政治的意图,所谓“志在兴复,情非造宋”。
但刘裕不同,甚至当时很多人就看出他与众不同。
桓玄称帝后,刘裕入朝觐见,桓玄的皇后刘氏认为他是个威胁,就对老公桓玄说:“我看刘裕龙行虎步,眼神顾盼非同凡人,恐怕不能久居人下,不如趁早杀了他!”
桓玄却爱惜人才,说:“我要平定中原,正需要刘裕这样的人才,等到关中、河洛平定,再来商议此事吧。”
然而,桓玄就此错过了除掉刘裕的机会。
元兴三年(404年),刘裕回到京口,与何无忌等北府兵旧将密谋讨伐桓玄。何无忌夜里在家草拟檄文,他的母亲、刘牢之的姐姐站在凳子上偷偷看着他,哭泣着说:“我虽然不能像汉代的吕母(西汉末年反对王莽统治的起义领袖)那样明事理,但你能这么做,我有何遗憾!”
何母又问,同谋的都有什么人,何无忌说,有刘裕。何母大喜,说他们起兵必定能成功,桓玄一定会失败。
何无忌与刘裕商定后,就去说服另一位北府兵将领刘毅入伙。
两人都是心机boy。何无忌先假意问刘毅,桓氏现在强盛,可以讨伐吗?
刘毅也和他绕弯子:“以正讨逆,不怕失败,可是我们连一个领袖都没有。”
何无忌特意不提刘裕,试探道:“您太低估自己了,难道天下之中没有英雄吗?”
刘毅也知道何无忌的意思,当即表示,依我所见,只有一个刘裕可成大事。
何无忌点头称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因此,刘裕被推为讨伐桓楚的盟主,和何无忌、刘毅、诸葛长民等27名将领歃血为盟,起兵勤王。
桓玄一向自命不凡,若是别人造反他也不怕,可听说起事的是刘裕,吓得连日惊慌。
大臣们说:“刘裕军队都是乌合之众,势必无成,不足为惧。”
桓玄却叹息道:“刘裕足以称为当世英雄,刘毅也是个不要命的赌徒,何无忌酷似他舅舅刘牢之,他们共举大事,何谓无成?”
桓玄不敢与北府兵硬碰硬,而是退守两百里,屯兵于覆舟山(玄武山,今南京城区东北),准备以逸待劳,可刘裕转眼间就打到了江乘(今南京市栖霞区)。
刘裕的军队与桓玄手下的勇将吴甫之狭路相逢。刘裕再现猛人本色,手持长刀,大呼迎战,将吴甫之斩于马下,吴甫之部溃散,刘裕进兵至罗落桥(今南京市东北)。
随后,刘裕与桓玄另一个心腹爱将皇甫敷大战。皇甫敷设下包围圈,将刘裕困在其中。两军阵前,皇甫敷挑衅地问刘裕,你想怎么死?说罢举起长戟刺向刘裕,刘裕身陷重围,毫无惧色,对其怒目而视,吓得皇甫敷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正在此时,刘裕援军赶到,一箭射中皇甫敷的额头。皇甫敷应声倒地,刘裕持刀上前,将其斩杀。临死前,皇甫敷知道刘裕是当世英雄,便向其托付后事:“君有天命,我把子孙托付给你了。”刘裕后来果然优待其遗孤。
吴甫之、皇甫敷相继战败,刘裕的军队转眼间就打到建康城下,桓玄只好出城向西逃离,回到家族经营的荆襄之地。出城时,桓玄一言不发,拿着马鞭指了指天空,整天都吃不下饭,侍从把粗糙的米饭捧给他,他都咽不下去。
桓玄打破门阀政治的游戏规则,想用自己取代皇权,却成了众矢之的,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之后,桓玄兵败如山倒,一路逃窜到了益州,身边亲信所剩无几。益州督护冯迁到其必经之路埋伏,准备拔刀刺杀桓玄。桓玄从头上拔下用来装饰的玉导,对冯迁说:“你是谁,竟敢来谋害天子!”
冯迁大声回答道:“我杀的是天子的仇敌!”桓玄被杀后,传首建康,首级悬挂在桥头示众,又一个玩家落败退场了。
义熙元年(405 年),晋安帝在刘裕的扶持下重登帝位,刘裕取代桓玄,总揽朝政,授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兖二州刺史。
这一系列位高权重的任命,意味着刘裕以一个次等士族的身份,打破了门阀士族长久以来对权力的垄断。
他是东晋末年这场政治游戏的第三名玩家,也是最后的赢家。
刘裕重建的北府兵,不仅成为压倒门阀政治的最后一根稻草,还镇压了另一些次等士族的反抗,这其中有前文说到的卢循,还有刘裕昔日的盟友刘毅、诸葛长民。
荆州刺史刘毅虽然当初也推举刘裕为盟主,但不希望刘裕入朝辅政,一手遮天,于是向朝廷提议,把扬州划归他人兼管。
刘裕的谋士刘穆之对刘裕说,你千万不要听从!
刘裕起兵时,征召刘穆之为主簿,也就是机要秘书。当时,刘穆之听到京口传来喧闹之声,早晨起来正好遇到刘裕的信使,赶紧回家换了条裤子去拜见刘裕。刘裕说,我刚刚举起义旗,需要一个负责文书的人才,您看谁能担当此任?刘穆之直截了当地说:“将军的军府刚刚建立,仓促之际,恐怕没人比我更合适了。”从此,刘穆之成为刘裕的智囊。
刘穆之得知刘毅有意削弱刘裕,于是向刘裕献策,说:“东晋朝廷的权柄丢失已久,天命已经转移。您兴复晋朝,位高权重,不可一味自谦。刘毅等人当初和您一样起家于寒微,共同起义,取得富贵,但他们并不是彻底地服从于您,最终还是要互相兼并。现在扬州这块地盘绝对不能拱手让人,权力一旦授予他人,就会受制于人,没有夺回来的机会了。
朝廷在商议此事,您就表个态,可以说,‘朝中宰辅和地方大员的任免,是国家大事,切不可空谈,等我抽时间入朝,与诸位王公大臣探讨一下人选’。您到达京城后,他们受到威慑,一定不敢越过您,将扬州授予他人。”
刘裕听从刘穆之的建议,果然在朝中坐稳了位置。
刘毅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义熙八年(412年),占据荆州的刘毅自以为自己当初勤王起兵的功劳与刘裕等同,对刘裕愈发不满,扬言“恨不遇刘邦、项羽,与之争中原”,要与刘裕夺权。史载,刘毅“颇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为了对抗刘裕,他与门阀士族的代表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等合作。因此,刘毅的抗争,背后也是门阀士族的反扑。
刘裕当时已为太尉,他逼迫晋朝下诏宣告刘毅的罪行,随后亲率大军西征荆州,铲除刘毅党羽。
刘毅打起仗来,完全不是刘裕的对手,战败后隐姓埋名逃到江陵的牛牧佛寺,想要投宿,却被拒绝。当初,刘毅追杀桓氏余党,曾经到过牛牧佛寺,处死了藏匿桓氏的僧人。此时,寺中僧人对刘毅说:“以前亡故的师父是因为收留叛党,被刘毅将军所杀,现在本寺实在不敢再收留外人。”
刘毅有一种作法自毙般的宿命感,叹息道:“我断了自己的后路,没想到会这样。”说罢,刘毅绝望地上吊而死。
勾结刘毅的门阀士族谢混等人也被处死。后来,刘裕篡晋时,以不能得谢混奉玺绂为遗憾。
刘裕起兵时的另一个盟友,出身琅琊诸葛家族的诸葛长民,也emo了,担心刘裕随时会查处他。等到刘毅败亡,诸葛长民更加忧虑,说自己要成为刘邦手下的彭越、韩信了。这两位都是西汉的开国功臣,却下场悲惨。
诸葛长民偷偷问刘裕的谋主刘穆之:“外面传言,都说太尉对我不满意,怎会这样呢?”
刘穆之立马稳定诸葛长民的情绪,说:“刘公西征刘毅,把自己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都交给您,如果不是信任您,哪会这样做呢?”
谋士的嘴,杀人的刀。诸葛长民稍微安定了一些,等到刘裕班师回朝,诸葛长民急忙前去求见。
刘裕走下堂来,握住诸葛长民的手,和往日一样谈笑风生,说道,老哥别来无恙,当初我将府中大小事都托付给你,现在也还当你是兄弟,你肯不肯继续为我效力呀?
话刚说完,没等诸葛长民表态,事先埋伏好的壮士已经跳出来,将诸葛长民拉倒,当场杖杀。
▲宋武帝刘裕画像。图源:网络
东晋朝中,再也没有刘裕的对手了。刘裕取得了相国、宋公等位极人臣的官职与爵位,并享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特权。
在翦除朝中政敌的同时,刘裕发动了对其他政权的征伐。他北上消灭割据青、徐的南燕,西征割据蜀地的谯纵政权,又北伐关中,灭了后秦。
这就是南宋辛弃疾在词中所写的:“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但是,刘裕的北伐依旧没能收复中原。他出兵灭后秦后,留下年仅12岁的儿子刘义真和其他几名将领镇守长安,便行色匆匆地南归。
当时,另一个北方政权大夏的谋臣王买德就说,刘裕“急成篡事耳,不暇复以中原为意”。刘裕回到南方后,大夏乘机攻入关中,刘裕北伐的胜利成果几乎荡然无存,但四处征战取得的战功,还是巩固了他在东晋朝廷的地位。
篡晋,才是刘裕的终极目标,也是他作为次等士族的最终逆袭。
▲刘裕初掌权时的天下形势。图源:最爱历史
回到朝中,刘裕进位宋王,加九锡,这是篡位前的标志。
刘裕召集朝臣宴饮,从容地说:“桓玄篡位时,鼎命已移。我首倡大义,兴复晋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朝廷给我九锡的荣誉。如今我已到暮年,所谓物忌盛满,这不是长久之道,我欲奉还爵位,回去颐养天年。”大臣们都知道他只是在故作推辞,一个个都歌颂其功德,不敢有任何意见。
中书令傅亮喝完酒,走在半路突然领会了刘裕的言外之意,跑回去叩门求见。刘裕给他开了门,傅亮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就入宫。”
刘裕明白傅亮的意思,说,那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傅亮出来时已是深夜,只见长星满天,熟知天文历法的傅亮认为,这是吉兆。
东晋元熙二年(420年)六月,傅亮等人暗示当时在位的晋恭帝把皇位禅让给宋王刘裕,并事先起草好了诏书。
晋恭帝司马德文是东晋末代皇帝,此前刘裕派人暗杀了无能的晋安帝,有意篡位,但得知晋安帝的前任晋孝武帝在位时,流传有一句“昌明(晋孝武帝)之后有二帝”的谶语。迷信的刘裕为符合图谶,就拥立了司马德文。司马德文就像剧本杀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毫无存在感,完全是个盖章机器。
晋恭帝看到傅亮拟好的诏书,倒是表现得很乐观,说:“桓玄篡位时,晋朝就已经失去天下了,后来依赖宋王才延续到现在,今天我心甘情愿地禅位于他。”
于是,刘裕接受禅让,称帝建国,国号为宋,史称宋武帝。
南朝的时代,就此开启。
但司马德文禅位后没那么好运,刘裕为绝后患,派郎中令张伟送去毒酒一坛,打算将其毒死。
张伟是个好人,认为“鸩君以求生,不如死”,自饮毒酒而死。
司马德文自知刘裕不怀好意,日夜和褚妃同处一室,一切饮食由褚妃打理。
刘裕没法从饮食下手,便策划暗杀。
他命褚妃的两个哥哥前去拜访,趁褚妃外出和哥哥相见之际,刘裕的刺客越墙而入,给司马德文送上毒药。
司马德文知道是刘裕的命令,仍宁死不从,和刺客讲起了哲学,说:“佛教有云,自杀者不复得肉身。”鸩杀不成,刺客用棉被将其活活闷死。之后,宋武帝率领文武百官假惺惺地哀悼了三天。
南朝时,门阀士族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但刘裕重建的皇权政治已经取代了门阀政治。“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已成往事,宋武帝刘裕就此成为东晋门阀政治的掘墓人。
作者丨南朝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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