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全球竞争已成为一场“百年马拉松”

2023-04-16 09:04

战争无法毕其功于一役，只会让财富和健康灰飞烟灭。只有每个人都因战争狂热而失去得足够多，理智才能重新占上风，目前，任何一方都无法速胜

图/Pexels

文 | 沈联涛

当前的地缘政治情势令人恐惧，我们因而需要引入新的叙事模式，以尝试理解未来的终极结局——是核毁灭还是全球变暖进一步加剧？

棋局与现实生活颇多相通之处。各类对弈能帮助玩家预判对手方的回应方式，而预估对手所领会的棋局走向并借此获得优势，才是老到博弈者所当为。由于所有对弈都离不开规则，所以双人对弈实际上比多人比拼要简单得多。这正是全球博弈已经在发生的变化，即从由单极主导者来确立基于规则的秩序，转变为其他人要求发声并争取获得改写规则的权力。

因此，我们又面对着这个局面——“老大”会对游戏走向做出何种判断，以及其他人又如何判断他。

小孩子们玩的西洋跳棋，教会玩家们线性思考，但聪明的玩家很快就学会，如果让对方一子，对方可能轻易就上了钩，你就可以通过预先筹划好的几步棋来击败他。

国际象棋的复杂程度更高，每个棋子的作用都有所不同，有的还可以升位（如“小卒”可变为“后”）。国际象棋的规则更繁复，心理素质和耐力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围棋流行于东方，只有黑白两种棋子，玩法则更为艰深，因为你必须在更大空间内思考，选择好落子的位置，以智取胜。今天，计算机可以通过人工训练和自学来击败最好的人类围棋大师，这就是为什么大国之间在进行着一场“芯片战争”，即投资于计算机用半导体，提升运算能力，以决胜于未来的战争和冲突，并提升智能武器的准确性和火力。

最先进的武器却可能被愚蠢的人使用，从而导致意外冲突。我们现在正处于这一危险阶段。

俄乌冲突成了口头原则与现实行为的甄别剂，北约（基本上是美国说了算）认为主权原则高于一切。但刚刚过去的非法入侵伊拉克20周年纪念日，则提醒世界其余国家，北约并未始终践行自己的原则。

乌克兰冲突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因为从实际的角度来看，即便乌克兰不会在迁延不绝的冲突中被夷为平地，也要为维护上述原则而付出代价，甚至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如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所透露，美国在乌克兰冲突中的根本目标是削弱俄罗斯。

历史告诉我们，无论正义与否，所有战争最终都会以谈判结束，因此战争就是为了增加己方的谈判筹码，以得到最佳或最不坏的结果。这时候，原则往往就让步于现实。在核博弈中，要么进行谈判，要么每个人都被消灭。

那么“象围棋”是在博弈什么呢？在这面全球棋盘上，西方（北约及其盟国）能否遏制其所认定的“危及其生存的竞争对手”的崛起？本质而言，其余国家（非西方或东方）将决定谁能占上风。

因此，所谓的“象围棋”就是一场权力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所有大国都着眼于长远来锚定自己的位置，以便他们能够保卫自己或至少挫败对手。从对弈者的角度来看，国际象棋就是实力的线性投射，而围棋讲究的是怎样在棋盘上安置棋子，以围堵对手。

从人、财、地/海资源来权衡，预言谁胜谁负还为时过早。就人口而言，全球80亿人中，西方人占了12亿，而中国和俄罗斯就有15亿人，其余国家总人口约52亿。以GDP（国内生产总值）为标准来衡量，西方非常富裕，但这也取决于是用市场汇率还是购买力平价（PPP）来计算。然而，如果将陆地面积和专属经济区(EEZ)算在一起，西方国家地域有4640万平方公里，而金砖国家合计占5350万平方公里。

美国人之所以赢得冷战，是因为其将中国拉出苏联阵营以遏制苏联，形成了二对一的局面。今天，通过将中国和俄罗斯确定为“生存威胁”，北约将自己摆在了历史上的军事战略家们都会忧虑的位置——与两个竞争对手为敌。但这两个毗邻的竞争对手在欧亚大陆所占据的土地，非任何一支海军力量所能围堵。

乌克兰冲突表明，即便俄罗斯的GDP只相当于得克萨斯州，她也不是谁的“加油站”，而是拥有世界最广阔国土面积的拥核国家，不论食物、能源还是矿产资源，都能做到自给。中国的经济强大，人口众多，但推动经济发展所需的自然资源则有所不足。北约把俄罗斯和中国推到一起，是给自己制造出了一组强大的且能自给自足的竞争对手。基辛格构造出二比一的权力格局，这是明智之举。拜登令人不满的外交政策，却是在本国内部撕裂的情况下（只是通过反华的共同目的而维系着团结局面），同时与俄罗斯和中国作对。

这场全球竞争已经成为一场“百年马拉松”，任何一方都无法速胜。欧洲和其他地区将会站在胜利者一边。欧洲现在显然已被乌克兰冲突所严重削弱，又因疏远俄罗斯，其所需的廉价食品、能源和矿产资源难以为继。欧洲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加高昂，且还要担心来自非洲和亚洲的移民，这些地方的年轻人被气候变化所驱使，向西、向北迁往欧洲。如果乌克兰冲突继续拖下去，欧洲经济将无法复苏。最终结果可能是一场如同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全球衰退。

凭借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屏障，美国仍固若金汤。但当全球经济陷入衰退，美国又能维持世界上最庞大的军队多久？

通往全球和平与繁荣的道路不可能是战争。不管是打仗，还是扩增国防开支，都无法帮助我们摆脱气候变暖、通货膨胀、债务困境、金融危机和技术进步导致的失业难题。

战争无法毕其功于一役，只会让财富和健康灰飞烟灭。只有每个人都因战争狂热而失去得足够多，理智才能重新占上风，并促成各方回归现实，彼此之间和谐相处。这盘“象围棋”短时间内还无法终结。

(作者沈联涛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翻译：臧博；编辑：袁满)

责编 | 肖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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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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