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在纸面上无懈可击的计划，执行起来都是漏洞百出。任何。

堡垒行动开始的第三天，德军已经感到形势明显不对劲了，而且南北两路各有各的不对劲。

北路指挥官莫德尔，江湖艺名“莫不攻”，擅长用步兵突破，把装甲留做预备队。这样的好处是，一旦进攻打砸了（那是大概率事件），可以无缝转入防御，在弹性防御中耗尽对面的苏军。

南路指挥官曼施坦因，江湖艺名“曼不群”，一上来就投入了精锐的装甲矛头，其中有大量的老虎，豹子，猛烈锲入对面的苏军防线，他坚持认为自己一度把科涅夫打到了兵败自杀的边缘。

在现实中，莫不攻和曼不群都没打出什么可喜的战果——北路的突破很快结束了，南路的突破也远远慢于预期。苏军严整的防御工事、日趋熟练的战术素养、庞大的预备队，都严重阻碍了德军达到战役目标。在北路，苏军的炮火反准备严重打乱了德军的进攻节奏；在南路，德军的装甲预备队被调走之后，也没什么戏可唱了。

堡垒行动的策划至少从1943年3月10日就开始了。德国的整个战争机器围绕着这个计划运转了4个月；为了保证进攻力量充足，发起日期一拖再拖、计划一改再改。按照1941-42年的经验，如果德军能集中这么大的兵力（78万人、2928辆坦克、9966门火炮、2110架飞机）发动钳形攻势，那么苏军肯定会被合围。当然，对面的苏军数量可能是德军的2.5倍，可是德军又不是没干过以少数合围多数、并打出1:5以上战损比的事。

无论如何，堡垒行动还是失败了。我们当然可以说元首的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但是曼施坦因、克鲁格、蔡茨勒可是统统站在支持一边的，只有莫德尔坚决反对。堡垒行动并不是小胡子元首脑洞大开的神经病产物，而是整个德国陆军军官团共同智慧的结晶——然后打的稀烂。

在现实中，我接触过无数的管理者、创业者、投资者。大家都想把事情办成，可是有人办得成、有人办不成。本怪盗团一直认为，在“办成一件事”的过程中，“制定计划”很可能是不太重要的那一环。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制定计划、必须设置几个备选方案、必须做PPT给人看；但是你要清楚，这些东西到了执行层面会统统走型。你可能做好了“一项计划有很多漏洞”的准备，但是你肯定不知道，这个计划执行起来除了漏洞就一无所有了……

你以为开发产品就是建立一个不错的团队，给足资源、时间，定期确认开发进度，上线之后再随时纠BUG、升级。

事实上你辛辛苦苦码起来的团队，还没启动就有人离职，长期无人填补，或者填补代价过高。这导致你的开发进度严重落后于预期；竞争对手的一款类似新品在你的计划前三个月上线，而且迅速获得了几百万DAU。等你精疲力尽地把产品上架时，由于资本遇冷，上轮融资的2000万人民币（对外号称1亿美元）无法到位，根本没钱买量，只能草草开了个发布会完事。

你以为这是一个创业失败的悲剧故事？恰恰相反。竞争对手那边也是各种乌龙，素材里出现了疑似十八禁内容，又因过度收集用户信息被强制下架三个月；而且因为广告词太low，成了微博负面热搜词。结果它巅峰期的几百万DAU大部分跑到你这里来了。因为经费不够，你只能请个过气明星代言，没想到被B站群众玩梗，活生生带了几十万流量。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纳斯达克、港交所在向你招手。

绝大部分的竞争都不是在比强，而是在比烂。在稀烂的执行过程中，谁掉链子的次数稍少、容错空间稍大，谁可能就赢了。你以为堡垒行动中的苏军表现很好？也是稀烂，前线装甲兵遭遇战一度被刷出20:1的战损，整个战役战损3:1，这还是在以逸待劳的防御态势下。战役开打三天，南线预备队就用完了。

你问瓦图京怎么打赢的，他也不知道；如果他输了就拿科涅夫的草原方面军整个A上去呗，看看是德军收人头的速度快，还是苏军补兵的速度快。

我发现，最近几年，互联网大佬非常喜欢立“高瞻远瞩、从不犯错”的人设，乃至“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设。媒体和公关部敢吹，投资者和路人甲就真敢信。其实，换个中学生小朋友上来应该都不信的。

——“我1999年就知道2019年自己的公司该是什么样了。”

——那你为啥不把这二十年内的彩票头等奖全买了，兴许比公司上市还赚钱呢。

——“我2013年就知道直到2020年该做什么了。”

——那你当时为啥没买比特币？为啥没2014年世界杯押德国、2018年世界杯押法国？那你都不用融资了。

——“我的商业计划书做的特别高屋建瓴。我没发迹时的演讲满含着智慧。”

——搞了半天您老人家的公司是依靠PPT和公开演讲来运营的，失敬失敬。您发不发推特？马斯克需要你。

当然，这个世界上完全可以有天才，完全可以有一眼看到二十年后的人，也完全可以有PPT做的特别好的人。但是我固执地认为，如果他们的企业成功了，那么多半不是依靠上述才能，而是依靠：

一个字，干。

两个字，揍他。

三个字，统统推倒。

站在现在的时间点，我们都想知道未来一年、十年、三十年会发生什么，而我们的预测可能统统都是错的。但是不要紧，收集情报、制定计划只是第一步。计划开始执行的那一瞬间，所有事情就会走样，看似强大的军队会一触即溃，后勤运力永远不足，炮弹也会因为受潮而打不响。

你可以选择投降，也可以选择启动B计划，如果B计划还不行的话就临时另立计划，到第一线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有预备队，就填进去，但是要注意：战线上的缺口永远比预备队更多。

重要的是，你要有钢铁般的意志，不能因为执行阶段的任何偏差而惊慌失措。其实，大佬与凡人的区别，并不在于前者看的比后者准，而在于前者镇定自若、随时改弦易辙、能够坚持到最后。他很可能打了一辈子烂仗、半辈子神经衰弱兼消化不良，而且擅长瞎指挥。问题在于，一个钢铁意志的瞎指挥，可能比一个薄弱意志的指挥大师还强呢。

回到本文开始的问题：任何在纸面上无懈可击的计划，执行起来都是漏洞百出。那么，你是不是可以不费心费力地制定计划了？是不是可以在前期准备阶段划水，等到真打起来了再说？

我还真的跟几个互联网资深人士探讨过这个问题。我们甚至吵了起来，直接导致我拉黑了几个人（但是也有人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特别喜欢为了原则问题拉黑人，也特别喜欢为了原则问题被拉黑。原则是我们认识、改造世界的武器，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而牺牲原则。

某资深人士对我说：“计划是不重要的，就像剧本是不重要的。从满是瑕疵的剧本也可以拍出伟大的电影。如果剧本不好，导演、演员也可以挽救它，所以剧本是个伪命题。同理可知，计划也是伪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