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卡生

站在获奖台上的郑秀文已经年过50，那条黑色的贴身礼服极为恰当地显出没有任何赘肉的好身材。颁奖时，她哭红了鼻子，清唱着“我等到花儿都谢了”，和曾经一起出演过8部戏的CP兼老友刘德华相拥而泣。

金像奖的这一幕足够卖力，让已经人到中年的歌迷、影迷们一边感叹岁月无情，人生匆匆，一边感叹金像奖终于开眼，把最佳女主颁给了“拼搏了一辈子”的童年偶像。

“拼”与“敢”一直是郑秀文给我的印象。她在十六岁时，以歌手身份出道。九十年代初正是港台文化从音乐到影视全面开花、神仙打架的年代，出道时的郑秀文满脸让人羡慕的胶原蛋白，是典型的甜妹风格，在一次和周慧敏撞衫合影中，她发现自己比隔壁的美人壮了不是一星半点，从此以后开启了严格的身材管理。

165米的个头，硬生生把自己从60公斤饿成了40公斤的瘦子，坊间对郑秀文的减肥意志以及“狠心”手段大肆渲染，“每天清水白菜”“七天吃两个苹果”，甚至她自己也在演唱会上大吐苦水，自己从来没有吃饱过。尽管婴儿肥的郑秀文在镜头前是风情美人，但瘦成了纸片人的Sammi才是那个我最熟悉、影响了我青春期的人。

郑秀文延续了香港娱乐圈的老传统，既是歌手又是演员，两栖之下都有自己的代表作。1995年她从早年签约的华星跳到了华纳，两方撕扯一度成为了当年的热门新闻，她不想走公司给安排的“玉女”路线，只想做更独立个性的歌手。

在华纳捧红了黎明的金牌经理人李进帮她推出了《舍不得你》这张专辑，我记得专辑上的郑秀文已是一个典型港女的形象，面容清冷，独立自我，一身随意的黑色套头毛衣，正如她在之后出演的那些系列电影里的时髦都市女性角色。在第二年推出的国语专辑里的主打歌《值得》则成为了日后KTV里最受欢迎的歌曲之一。郑秀文赶上了港台乐坛黄金时代的末班车，她也被媒体称为“香港乐坛最后的天后”。

《舍不得你》专辑封面

九十年代末至千禧年，港台音乐和电影在内地的影响力每况愈下，这时的郑秀文虽然在乐坛声名鹊起，但在电影上却缺少有分量的作品。这时，她遇到了她的电影伯乐——杜琪峰。杜琪峰2000年执导的《孤男寡女》，让她和刘德华拿下了当年的票房冠军。此后，开始有了杜琪峰+韦家辉+刘德华+郑秀文的“铁三角配方”的类型片——都市港女轻喜剧，郑秀文的形象也被贴上了“港女”的标签。

《孤男寡女》剧照

在《孤男寡女》里，郑秀文饰演一名小职员KINKI，作为一名大龄未婚女性，平日里她看似笨手笨脚，总会因为自己的精神大条而犯错，情绪不佳时通过购物、打扫卫生来排解焦虑情绪，让人喜爱心疼的是她那种认死理的劲儿。面对爱她、她不爱的人杀伐果断，对爱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勇往直前。

这样的女性角色在千禧年是当下的、先锋的，是普通女孩面对城市生活的不易以及幽默调侃，她角色里的敢爱敢恨成为了都市职场里生动的爱情样本。郑秀文曾经在媒体采访里聊到那些年饰演过的“港女”，她说，在她们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一样“十三点”，一样神经质，因此她很爱演这类角色。

《孤男寡女》剧照

由于小时候对郑秀文的喜爱，时至今天，我会在人群中一眼识别出像郑秀文一样的女生，并充满好无缘由的好感。这样的女孩瘦高，面目清冷，穿衣风格随意大方，为人义气磊落，看似精明不好惹，但熟了会发现是能一起犯二的好伙伴。

与此同时，《孤男寡女》让郑秀文第一次获得了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的提名，这一年的香港金像奖在现在看来是经典作品的扎堆厮杀，也可以看出当年香港金像奖的含金量。被提名的有张曼玉的《花样年华》、章子怡和杨紫琼的《卧虎藏龙》以及秦海璐的《榴莲飘飘》，这些电影从国际名声到深刻的社会意义很明显都比《孤男寡女》更具有杀伤力，郑秀文第一次落败，输给了张曼玉。

我记得，那是租借电影DVD的时代，看到“郑秀文”主演的片子就会和都市喜剧联系在一起，每次租来的片子都磨损严重，租借率相当高。2002年的《瘦身男女》里郑秀文和刘德华变身为因失恋而受困的超级大胖子，一起减肥，一起陷入爱情，治愈感人。杜琪峰将现代爱情和食欲做了浮夸、幽默的处理，该片在商业上大卖，以4043万的票房成绩赢得了当年最受欢迎的港片。

郑秀文那一年很拼，除了《瘦身男女》，还有《钟无艳》和《同居密友》上了金像奖的提名候选，就在大家都觉得这一次她稳了，五选一，郑秀文占了其中的三个席位，无奈这一年她的竞争对手依然强劲，张艾嘉的《地久天长》和梅艳芳的《男人四十》参与角逐，她最终败给了张艾嘉。

郑秀文饰演的搞笑“港女”在商业上大杀四方，她从1996年到2004年间主演共计15部电影，参演的电影票房高达3亿7千万，成为香港回归十年以来最高票房女演员纪录保持者。2002年的《嫁个有钱人》和《我左眼见到鬼》延续了郑秀文一贯的角色风格，既搞笑又神经质，这一类角色的身上总是有着许多“作女”的都市病，人物的善良弧光被物欲包裹，历经真爱与成长，最终破茧成蝶。尽管是相似的角色，但它暗合了内地观众对时髦女主穿梭于都市丛林里的所有想象，郑秀文是很多80、90后女孩心中想要成为的样子。

《嫁个有钱人》剧照

郑秀文是狮子座，又拼又敢，越是得不到，越是成为了一种执念。金像奖的反复落败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金像奖入选的影片可谓群星闪耀，并且更偏好文艺片，另一方面，郑秀文的国民度成于商业片，但也因为出演角色的相似性形成了固定的标签。所以，之后的几次冲顶厮杀，郑秀文败给过周迅以及周冬雨。金像奖就像挂在郑秀文眼前的一根胡萝卜，给她希望，也会匆忙灭掉这种一步之遥的梦想。

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者海报

2005年是郑秀文事业的转折。关锦鹏执导的《长恨歌》，从题材到厚重感应该都会是金像奖的口味，郑秀文第一次饰演了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悲剧角色，那是作家王安忆写的一个历经沧桑、百转千回的上海女人王琦瑶。

这个片子拍摄的过程中，郑秀文不仅哮喘复发，还突发湿疹，并且抑郁情绪加重，每一次拍完戏都要回到房间哭一顿。当时的媒体这样转达她的话：我太追求完美了，什么都想拼第一。《长恨歌》的事情让她一直以来绷得紧紧的弦终于断了。影片上映之后，恶评如潮，扑街的不仅是口碑也有票房。拍完《长恨歌》，郑秀文消失了两年。说实话，那是我印象中最后一次租DVD看郑秀文的电影，那既是一次她个人的转折，也是当年的铁杆影迷们告别青春期、故乡，走向社会的一个转折点。

《长恨歌》剧照

2008年，郑秀文在回归后拍了第一部剧《大搜查》。拍摄的第一天，郑秀文说：“我就是觉得跟不上紧张的节奏。”请假三天之后，郑秀文再次回到剧组开始后续的拍摄。这期间，我们鲜少知道郑秀文经历了怎样的自我怀疑和反省，但她最终选择了往前走，就像一个打不败的小强。

她在经历低谷后，渐渐褪去了搞笑“港女”的标签，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她出演的角色大多是和她自己个性没有关系的。在一次采访里，她提到，“只有选择那些剧本里面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才可以有机会跳出某一种框框”，《高海拔之恋II》《花椒之味》《圣何塞谋杀案》很明显是郑秀文对“创造角色”的一种决心。造化弄人的是，她的《高海拔之恋II》在2013年的金像奖最佳女主角败给了同为“港女”代表的杨千嬅。

郑秀文是杜琪峰合作过最多的女演员，他对她屡次落败深感愤愤不平。在经历了低谷之后，面对着重新回归大众视野的郑秀文，他在公众平台喊话她，“Sammi，我清楚地知道，你回来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气回来了......人生是一场自己跟自己的竞技，与人无关，战胜一个懦弱的自己，更胜过击败其他的生命。”反而是郑秀文对于每一次与奖项的失之交臂变得释然，她获奖时道出的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决心，“我想说其实被人认定我是一个喜剧演员然后转去做正剧，所花的功夫，所走的路好长，遇到很多困难，由沿途上不被认同来到今日大家见到我演出上的蜕变。”

时过境迁，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已成往事，如今的金像奖已难寻神仙打架的精彩场面，郑秀文的封后引起的关注是大家对于青春期的一次集体性回忆。十年如一日的自律与健身，让她的面容里依然透着不附和时代的表情，她活成了不认命的样子。我现在还是会想起二十年前在租来的DVD里，一个红发女子，拎着大包小包，为了希望和爱，在拥挤的香港中环大街上穿梭奔跑，即使跌跌撞撞。这一次，她终于不再陪跑，她冲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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