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开站队“小作文”,支持锤s史航
非非马
Fei‘s Talk
作为一个曾经受过专业新闻教育、也当过调查记者的媒体人,我很少只凭据网络上的“小作文”就公开站队表态,哪怕心里是相信小作文的,职业训练和职业伦理也会让我谨慎克制地表达。但是,在史航这件事儿上,我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要公开站队“小作文”。
可以放上台面说的原因有两个:
1,早在多年前,我很信任的一位女性朋友就和我说过史航在这方面有劣迹。当时我还并不了解具体细节,也还料不到受害者竟如此之众。
2,那么多位受害者的讲述,本身就可以交叉印证。
至于“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原因,因为涉嫌外貌歧视,我就不明着说了。
这两日,看到更多揭发的“小作文”陆续出来,有拒绝被指认为“前任”的小默姑娘书写的战斗檄文(写得真好),有来自受害者父亲的控诉(女儿已因重度抑郁而自杀),有来自受害者前男友的控诉,看完一篇就忍不住地对史航“三骂”:垃圾,流氓,恶心。
更旗帜鲜明地,作为一个女性,我支持锤s史航,叫他再也不能蹦跶、继续为祸人间。这样的垃圾,不值得被原谅,也不该再有机会继续散发恶臭。垃圾不除,只会腐化出更多的垃圾和苍蝇。
愤怒不抒不快。尽管这几句,远不足以表尽愤慨。下面,说说这几天我对此事的思考,并极力推荐下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哲学家布尔迪厄的名作《男性统治》——在我看来,史航事件及其所引发的争议与分歧,非常适合用《男性统治》作为认识工具、解释工具。
《男性统治》的作者布尔迪厄,被认为是与福柯、罗兰·巴特、拉康等人齐名的思想家。该书又翻译为《男性的宰制》,原著法文版《La Domination masculine》,出版于1998年。英文版翻译为《Masculine Domination》。不过,客观说一句,我读的这个中文版翻译得真心不太理想。
正文比较长,包括如下5个部分:
1. 如何解读史航的行为与狡辩?
2. 如何解读女孩所谓的暧昧回复?
3. 因为太过普遍,所以无可改变?
4. 才华和人品,哪个更重要?
5. 打破男性统治,是搞性别对立吗?
1. 如何解读史航的行为与狡辩
史航恶臭流氓的行为细节,我不愿再细细赘述,简言之,根据多名女性指控中可交叉印证的部分:包括了下流言语骚扰和不端行为骚扰,并且带有强制性、胁迫性。
鉴于此,我其实也强烈建议大家不要只是使用“性骚扰”这个词,应该加上“涉嫌强制猥亵”,因为前者在我国目前的法律框架下虽然违犯法律法规但还没有入罪,而强制猥亵却是入罪的。
当然,“文化名人”史航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首先,不存在性骚扰。我和几个当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包括有过稳定关系的前任。”
真是擅于把玩文字游戏啊,使用了“交往”这么一个暧昧模糊的词,从而让自己立于一种他以为可以获得的进退自如之境。进一步,“交往”可以被理解为“恋爱式交往”,便可诱导观者们去自行想象那些女孩子可能是他的所谓前任;而退一步,“交往”也可以被他解释为“朋友式交往”,只要有互动往来就能“证明”他所言非虚。如此,他一个词就成功打尽所有姑娘。呵呵。
他还兀自将自己那些实则侵犯性的言语“定义”为:与相识女性间的“风流交谈”和“门内的情调”。他坚信自己“从未违背女性意愿,亦从未利用过所谓的强权地位侵犯任何人”;并且“绝不能接受出于任何原因导致的对事实的扭曲”。
你看,关于这件事,最根本的问题和“分歧”就在于:史航认为自己才掌握着是否性骚扰/性侵犯的定义权。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你可能觉得,如此明显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心知肚明?还真未必。《男性统治》给了很好的解释。“统治者的本性就是让人承认他们的特定存在方式,就是一种普遍的存在方式。”
“男性秩序的力量体现在他无须为自己辩解这一事实上,男性中心观念被当作中性的东西让大家接受,无须诉诸话语使自己合法化。”简单说就是,男性统治,已经犹如空气一般,你身居其中,对它是如此习以为常,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也所以,不觉得有问题,其实比认为有问题还去以身犯险更可怕。
你可能会说,社会时代已经不同了。没错,看上去,很多外部限制的确消亡了,女性获得了很多形式上的自由,比如获得了选举权、教育权,以及进入某些行业的工作权,然而,正如布尔迪厄所言,这些消失,并不能根除长久以来形成的“男性统治”。“禁令”取消之后,“习性”仍会长期存在。所谓“习性”,就是一种第二天性,它是经过长期的社会化作用被建构形成的,很难在一日一昔之间改变和根除。男性作为统治者的角色习性,已然根植于“被社会化了的身体”之最深处;男性统治的权力结构,也依然宰制着社会整体的运转机制。
有必要强调的一点是,在本文的语境下,“男性”是一个集合概念,并不针对具体的个人,也无意如此。
在这套不断被再生产的男性统治权力结构中,男人不止有自然的性欲,也有文化的性欲。而性行为的本质,就是一种统治关系。性占有,正是让别人服从权力意义上的统治。
为什么史航那么喜欢使用性相关的语言去侵犯女性?为什么他敢如此肆意地评价女性的身体,并以此来制造女性的尴尬和窘迫?
因为,作为统治者的男性,倾向于在一切细节上贬低女性,从而构筑起有利于稳立男性气概或男性权威的处境——被贬低的女性,进而不自觉地就居于服从和从属的被统治地位。他们贬低女性的手段正包括:将女人简化为其女性特征,比如强调女性的发式或其它某种身体特征;比如在正式场合也公然使用一些看上去很亲昵的称呼;更包括对女性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性影射。
可叹的是,男性气概,被天然地认为理应包含自信,以及侵犯性。男性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权威,惯于使用命令、建议、诱惑、威胁、责备等方式PUA女性。
所以,“性骚扰也并不总是以性占有为目的,有时它的目标就是单纯的控制”。
一个典型的男性统治者,就是会天然地认为女性是“作为殷勤的、诱人的、可用的客体而存在”的;而男性视角下期待的女性,就是所谓有“女人味的”,“也就是说微笑的、亲切的、殷勤的、服从的、谨慎的、克制的”。
你要问史航为什么敢,而且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因为他就是从心里觉得上述都是再自然寻常不过的普遍存在啊。在他的眼里,世界本该如此、本就如此。
至于为什么被史航性骚扰、以及涉嫌强制猥亵的受害者会如此之多?
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一次次的得手却没有任何后果。
而从内在机制来讲,一方面,在男性统治的权力结构下,女性被视作“象征市场”上流通的物品一般,是男性所把持的“象征资本”的一部分,而男性为了证明自己的“男性气概”,早已习惯于攫取尽可能多的“象征资本”,因此,狩猎女性是男性的“习性”之一。
另一方面,男性趋向于通过女性的服从获得快感,从中感受到统治(宰制)的乐趣。女性的性服从,也被男性认为是一种最高形式的服从,也因而,男人从性服从里获得了最大的快感。这可能就是史航“乐此不疲”于这个流氓游戏的最根本原因。性,是有政治属性、权力属性的。与其说史航满足的是自己的自然性欲,不如说,他满足的是自己的文化性欲和权力欲。这恐怕也就能解释很多人的一个疑惑:坊间都传闻他其实“不行”,为何还如此迷恋于“门内的情调”。呵呵。
2. 如何解读女孩所谓的暧昧回复
史航为了证明自己不存在“性骚扰”,公布了与两位女孩的“全版”聊天记录。而此前未被呈现的部分,也招徕了一些分歧与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双向的暧昧,更有声音认为“这分明就是互相调情嘛”。
怎么看这些所谓暧昧的回复?
不妨继续借《男性统治》作为认识和解释现实的工具。
“主动的男性”与“被动的女性”是结对存在的。整个男性统治的社会化作用倾向于对女人实行限制,女性也在社会化的长期建构下,“学会了克制、顺从和沉默的消极道德”。女性不断承受着他人的目光。而目光,是一种象征性的权力。处于男性统治权力结构下的女性,注定要在象征意义上“服从和受人摆布”。“皮格马利翁效应,过早地、过于持久地作用于妇女,最终变得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我越被当作女人对待,我就越成了女人,不管愿不愿意,我都适应了。”
在自身尚不够强大,尚未获得解放性的觉醒和反抗力量之前,女性被迫“适应”了男性统治的秩序,也长期习惯于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几乎看不见暴力”的方式,去“反抗”男性加诸己身的身体暴力和象征暴力。
所以,与其去苛责几年前的她们,不能够坚定、明确的拒绝与反抗,不如反思那个将她们变得如此“顺从”的权力结构。
“男性统治的作用是将女人置于一种永久的身体不安全状态,或更确切地说,一种永久的象征性依赖状态”。这样权力结构下的女性,会具备“习得性的软弱无助”特质。
所以,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去苛责她们,其实是将她们被压迫的原因、结果,以及责任,从压迫者转嫁到了被压迫者自己身上。这,其实是一种“栽赃”。
那么,为什么她们现在终于不再沉默,敢于站出来指认性剥削者了?因为经过这几年metoo的洗礼,时代在发生变化,社会文化也正在改变,旧的权力结构正在被打破中。可惜,史航们仍旧愚蠢地、执拗地,不愿承认这个现实。
今天,放眼全球,最大的变化就是:男性统治已经不再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了。虽然彻底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但那腐朽陈旧的观念,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女孩子们,正以前所未有的团结,互相帮助与支持。
3. 你要相信,世界可以被改变
在史航被爆之后,我曾和另一位女性好友交流了此事,给我巨大震动的是,身为女性精英的她对改变现状持一种极度悲观的态度:“性骚扰太普遍了,不论中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男人的天性。你怎么可能改变天性?”
她固然说出了一种客观存在的“现实”——正如布尔迪厄所言,“男女之间的统治关系存在于全部社会空间及其次空间中,也就是说不仅在家庭中,同样也在学校教育空间和劳动世界中,在官场和传媒场中。”
对女性的职场性骚扰、性剥削,对男性下属的职场霸凌,其实都是这个权力结构的产物。无论中外。
就比如这几个月的英国社会,也正陷于英国工商联合会(CBI)的性丑闻危机中。这个可以出入唐宁街、能影响英国经济政策的重要机构,被诟病存在“有毒文化”,已先后有12个女性站出来分别指控自己在该机构里遭遇过上司性骚扰、性侵犯、性剥削,甚至是强奸。
我相信,这种有毒文化并不只存在于某一个机构、某一类的企业中。可尽管如此,我仍坚定地相信,世界可以被改变,也已经在改变之中。CBI的前任总干事Tony Danker已因遭遇职场不端性行为的指控而被开除。面对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CBI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竭力想要纠改“有毒文化”,重新赢得社会各界的信任。
我相信,只要一起打破旧的男性统治的权力结构,竖立新文化、新风气,进一步完善法律法规,即便是已经根植数千年的“习性”,也可以被改变,至少可以被有效地“制约”。
想一想,英国女性获得政治选举权也才不到100年,半个世纪前的女性也恐怕都无法想象今日女性所能拥有的自由选择权。这一切,其实都是靠一代代女性努力抗争所争取来的。你我,都可以成为这股力量的一分子,不是吗?
4. 才华和人品,哪个更重要?
坦率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是经历了思想转变的。
前些日子,我刚看完我钟爱的凯特·布兰奇特主演的《塔尔》,如果那会儿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很可能会说:才华与人品也许可以分开看。但史航事件爆出后,我会说: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并不缺一件好作品,更不缺所谓知识网红,真正珍贵的,对社会有大善大利的,是构建良好的社会环境,培育有利于两性平等和谐发展的土壤。如果“社死”一个史航可以敲山震虎,能为净化社会空气、减少女性伤害做点儿贡献,善莫大焉。
5. 打破男性统治,是搞性别对立吗?
最后我想说的是,打破男性统治,并不是搞什么性别对立,也不止是为了女性的解放,同时也是解放男性。
正如布尔迪厄所言,男性统治的权力结构将其局限性强加给了统治关系的两端。诚然,统治者从统治关系中是获益了,但同时,他们也为他们的统治所统治。被强制成为“统治者”的男性,也是这个制度的“囚徒”与“受害者”,他们不得不很早就参与到这个权力游戏中来。所以,男性们看到这篇文章大可不必觉得被冒犯、被对立,追求性别平权,解放的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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