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局：美国衰落了吗？

来源：杭子牙

作者：杭子牙

美国衰落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一枚硬币，不仅取决于币值本身的变化，还取决于你看到了它的哪一面，以及从一个唯心主义的角度，你愿意看到哪另一面。

《经济学人》日前发表了一篇文章，从定量分析的视角，部分解答了这个问题；“香港01”则从定量与定性双重视角更系统剖析了这个问题。

《经济学人》的文章认为，不同于人们得出美国已经衰落的结论，美国的经济地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表现得相当出色，其在西方世界的主导地位更是令人吃惊。

1990年，按市场汇率计算，美国GDP占G7的40%，今天占到了58%。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话，增长幅度较小，但增幅仍然很明显，从1990年占G7的43%到现在的51%。

在更广泛的世界范围内，1990年，美国的产出占到了世界的四分之一。30年过去了，这一份额几乎没有变化，即使中国的经济影响力不断增强。

在人均收入方面，按购买力调整后，1990年美国人均收入分别比西欧和日本高24%和17%，今天则分别高了约30%和54%。

如今美国最贫穷的密西西比州的收入也已经超过5万美元，比法国还要高，只有那些富得流油的小国和金融中心的人均收入才比美国更高一些。虽然经济收入增长的很大一部分是在顶端，但大多数其他美国人过得也不错，其工资中位数的增长几乎与平均工资一样多，俄克拉荷马州的卡车司机可以比葡萄牙的医生挣得都多。

军事方面，美国仍然拥有全球最现代化的庞大军队，军费开支达到了全球军费开支的近50%。这让美军得以拥有11个世界最先进的核动力航母战斗群，F22和F35隐形战机，以及世界最大的核武库，仅仅美国封存在华盛顿州布雷默顿海军基地的退役舰船与摆放在亚利桑那州第二大城市图森飞机墓场上待报废的飞机，都足以组成一支全球最强大的海空军力量。

去年爆发的俄乌战争是体现美国与其它军事强国差距的最好案例。开战以来，美国仅为乌克兰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军事援助，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美军武器库里已经服役了几十年的临期武器，而且有不少军援可能已经落进了基辅贪腐官员的口袋，另一些则绕了个弯又回到了纽约掮客的账簿上，就已经把俄罗斯拖入了灾难的消耗战陷阱。

关于经济增长的许多要素，美国的纪录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美国公司拥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海外注册专利，比中国和德国加起来还多。研究和开发的前五大企业都是美国的，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花费了2000亿美元搞研发。各地的消费者都受益于他们的创新，从笔记本电脑和iPhone，到人工智能的聊天机器人。

作为美国霸权标志的金融领域，美元的霸权地位依旧稳固，美债以及美国股市仍然是世界上最受投资者欢迎的投资产品。1990年投入100美元到标准普尔500指数的投资者，今天将拥有超过2000美元，是他们在富裕世界的其他地方投资的4倍收益。相比之下，即便是这些年经济表现出色、金融体量快速膨胀的中国，股票市场仍然如一堆烂泥。

作为国民生产总值的一部分，美国在社会福利方面的支出，确实比其他国家要吝啬得多，因而使得这个世界上最强大而富裕的国家的某些街区拥挤了一无所有的无家可归者。但现在美国的福利保障已经变得更加欧洲化，而且随着经济的增长，增长速度更快。

数据显示，1979年，经济状况调查的福利占美国最贫困人口税前收入的三分之一; 到2019年，这一比例达到三分之二。1990年，美国的社会支出仅占GDP的14%，但到2019年底已上升到18%。正因为如此，自1990年以来，美国最贫穷的五分之一人口的实际收入增长了74% ，远高于英国。

在衡量一个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最核心层面——人的因素上，美国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美国工人比1990年多出近三分之一，而西欧和日本只有其十分之一。而且他们中更多的人拥有研究生和研究生学位。相对于人们对美国人懒散的经验感知，事实上，数据层面，美国人的平均工作时间比欧洲人和日本人都要多，生产力也明显高于后两者。

在更关键的人口指标上——它往往是一个国家是否有年轻活力与长期增长前景的最关键要素，美国的人口结构大概是世界各主要经济体中最健康、最年轻化的，这主要得益于移民人口的大量涌入。相对而言，在世界前三大经济体中，不论日本还是中国，都面临着严重的少子化与老龄化危机。

在与人口与增长相关的另一个重要指标上，据最新的泰晤士报高等教育数据中，世界15所排名靠前的大学中，美国有11所。根据宾夕法尼亚全球数据的人力资本指数，以受教育年限为基础，目前韩国处于领先地位；但自1990年以来，美国在主要经济体中一直处于首位。

所以，美国衰落了？答案就在这些数据里。

但另一方面，美国真的没有衰落吗？“香港01”在进行上述定量分析的同时，进行了更系统探究。

在三十或五十年前，在美苏冷战的格局体系下，你绝对想象不到所谓的“战略自主意识”会在欧洲滋生蔓延，戴高乐的法国虽然退出北约，但是没有人会像马克龙或默克尔那样公开讨论要在北约之外建立一支由欧洲人自己掌控的军事力量——欧州军，并且会在一定范围内获得欧洲精英人士的认同。

不久前，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北京，在享受完超规格待遇返回巴黎的飞机上，他表示说欧盟应避免卷入中美之间的冲突，必须维持战略自主，成为中美之外的“第三极”、减少对美国的依赖。他还强调说，欧洲应聚焦发展国防工业、核能和可再生能源，并减少对美元的依赖。

欧洲之外，也有很多声音值得关注。沙特王储小萨勒曼表示，“对讨好美国不再感兴趣”；不久前巴西总统卢拉访问中国，在演讲中反问“为什么必须以美元结算？为什么不能用本币结算”。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已经不止一次地公开表示过对中美对抗的担忧，承诺新加坡不会在中美之间站队，李显龙说出了大多数东盟国家的心声；4月初，马来西亚总统安瓦尔访问中国，公开提出成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

据马新社和《马来邮报》报道，安瓦尔在访问完中国回到马来西亚议会接受议员提问时表示，亚洲国家经济实力已今非昔比，马来西亚“没有理由继续依赖美元”。对于马来西亚是否会加入“去美元化”的国家行列的提问，安瓦尔则毫无顾忌地回答到“我在中国时公开提出这项提议。”

沙特、巴西、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这些都是美国在相应区域的重要外交支点，欧洲更是美国的传统盟友，是拜登政府想尽办法想要争取以孤立中国的对象。三十或五十年前，甚至十年前，他们会对美国和美元做以上表述吗？从衡量一个霸权国家对伙伴的掌控力看，如今的美国显然和三十、五十年前的美国要脆弱得多。

美元的霸权基础诚然依旧相当牢固，但另一方面，据IMF最新数据，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份额在去年第四季度末已经下降至58.4%，这是自1994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于此同时，人民币的国际化不断攻城拔地，仅仅在今年以来，就至少有5个以上的国家与中国达成了采用本币或人民币进行部分外贸结算的协议。

依汇率计算，美国的卓越地位显而易见。美国去年25.5万亿美元的GDP占世界总量的25%，与1990年的份额几乎相同。但与此同时，同样依汇率计算，中国的份额却已经从1990年仅占美国的6%，上升到了去年的近80%。若是依照购买力计算，中国的经济自2016年以来就一直大于美国。

今天，按购买力计算，中国占世界经济的18%，美国只占16%，而在1990年，这两个比例分别是4%和22%。从美国自身的数据看，它确实好像没有衰落，但是和中国的崛起相比，在一个相对的概念里，它又确实衰落了。

如今，如果拿纽约的地铁和华盛顿的机场与北京和上海的地铁与机场相比，你肯定会觉得美国更像是第三世界。美国基础设施的破旧不堪让特朗普和拜登都深感不安，拜登上任后推出了总量达两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更新计划，但这些计划中的大多数现在还躺在国会的档案袋里。

在国内经济与社会治理上，美国依旧是最具创新活力的国家，仅仅就疫情期间的数据看，2021年美国有540万家新企业开始营业，创下年度记录，比2019年增长53%，相比其它国家在疫情管控期间有数百万私营部门关门倒闭，这确实非常突出，也部分解释了美国经济何以能在过去几年快速增长，重又夺回新一波经济增长与科技创新浪潮的风口。但于此同时，种族歧视、滥用毒品、枪支泛滥、贫富悬殊......几乎每一个失败国家存在问题，都能在美国身上有放大一百倍的表现。

美国是全球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先进的医疗科技，在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中却是最狼狈、最无能、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今天出生的美国人平均可望活到77岁，这已经创造了历史，但是这一平均寿命却比发展水平相似的其他国家短了5年左右，和人均经济只有美国不到1/5的中国相若。

从经济发展主要是为了人的生存和生活改善的本质看，以上种种乱象是不是美国衰落的表象，最起码是政府治理价值道德衰落的表象之一？

2021年1月6日，数千名特朗普的支持者闯入国会大厦，酿成了美国史上最严重的宪政危机。2023年4月， 特朗普被提起刑事诉讼，创造了美国卸任总统被提起刑诉的历史。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今天的美国政治比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更为撕裂。

美国的政治先贤们设立了三权分立的联邦民主制衡制度，用以制衡权力这头怪兽并保证民众的自由权利，这一制度在过去两百多年让美国成为全球最成功的国家，也让美国成为全球民主灯塔与现代民主制度的典范，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将之作为了现代民主制度的典范。

但是今天，党派政治的争权夺利早已异化了这套制度设计的初衷。最近几年的政治混乱更是让这座树立了上百年的灯塔轰然倒地。这又算不算是一种衰落？

衰落不是一个静态的概念，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不仅仅是一个绝对的概念，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我们说一个盘子破了，可以指它破为碎片，可以指它破了个大洞，可以指它边缘受损破碎，也可以指它印痕密布，已经部分失去了盘子的色彩与价值。美国衰落，大致就是这其中的某一种或几种情形。

所以，美国衰落了吗？取决于美国自身有没有衰落，也取决于你看到了它的哪个切面，取决于你是否认为它已经衰落。至少，相对于崛起的中国，它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强大，没有原来那么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