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饱族年轻人,花1.45元吃一顿高质量午餐
文 | 刘璇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岩蕊
当然,穷饱族也不能只是单纯的吃饱就行。它的另一大原则,就是琢磨怎么用最少的钱,变着花样让自己吃饱。
虽然,房思思对出去吃饭的欲望变低了,但是她现在想吃的东西,比如各种零食、奶茶,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东西怎么做?
早些年,她还是奶茶测评小达人,之前她觉得,蜜雪冰城4块一杯的柠檬水便宜又好喝,在她心里地位最高。后来发现,不过就是柠檬加糖加矿泉水,自己做,成本只要 1 块钱。现在,就连蜜雪冰城也被她抛弃了。
在办公室里,有时候,互相请客是一种必备的社交,这是穷饱族们的一个考验。在房思思的公司里,同事们经常会请大家喝奶茶、吃冰淇淋,“但大家请客的钱,是我一个星期的菜钱”,她真的舍不得。
所以,她会自己买来工具,在办公室给同事们搓冰粉。所有花费算下来,5块钱就可以请整个办公室的人吃冰粉。
这样人情也还了,自己也省钱了。
遇到朋友聚餐,她一般会邀请他们来家里。有一次,家里来了两个朋友,她做了包烧茄子、柠檬虾、奥尔良鸡翅,还有一些鸡肉、水果饮料,一餐下来花了 70 多块钱的成本,三个人吃得很饱,最后还没吃完。
第二天,房思思又把没吃完的带去上班吃。“这样很有成就感,可以让朋友们尝尝手艺,还能一起聊聊天,开心又省钱。”
所以,她学会的花样越来越多,果酱、杨梅汁、泡菜,甚至冬阴功汤都学会了。
相比很少吃外卖的房思思,另一位年轻人董玥,她选择把外卖的性价比追求到极致。
董玥做财务工作,给自己每天吃饭定的上限是20元。每周五的中午,对她来说很特别。她会点一次外卖,作为省钱做饭一周的奖励,如同一场仪式。
在这场仪式中,她会去各大App先看一下有没有优惠券,以确保同样不超过20元。她最满意的一次外卖经历是点牛蛙,原价30多块,用完优惠券,只要10 块出头。
就像《卖油翁》故事里的那句“唯手熟尔”,薅得久了,技能也日臻娴熟。她的方法层出不穷。比如,健康生活App每天签到送外卖券,交行信用卡每周五10点抢外卖券和加油券,此外,小程序、公众号上的各种活动和妙招,她也是活到老学到老。
而无论是在家做饭带到公司,还是薅优惠券羊毛,方法多少都有些间接。35岁的互联网打工人张星星作为穷饱族,干脆直接把锅碗瓢盆带到了公司,在公司做饭。
他专门买了一个小电饭煲。中午12点,当同事们都在点外卖的时候,他把从家里带来的蔬菜和米倒进电饭煲里,加点水,按下煮饭键;当同事们都在等外卖的时候,他在等饭煮熟。外卖的配送时间一般也要半小时,跟煮饭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同事们吃饭的时候,他也能吃上饭,这样就显得不会跟大家太格格不入。
虽然早期不可避免有一些羞耻感,因为很多同事都会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围过来,但时间久了,大家慢慢麻木了。一旦坚持到所有人都接受这个设定,社交羞耻感也就消失了。
如今,这也成为一种潮流。小红书上,搜索“带饭上班”,有38万+的帖子。网上流传的《2022年普通人攒钱实用手册》也显示:“食堂和自己做饭最省钱,如果自己做饭,节省时间精力的是提前备菜。哪怕是买半成品如炸鸡、小酥肉、披萨、薯条,基本上只需加热,远比外卖划算。”
而一份《2022年轻人 下厨报告》也发现,如今,有超7成人选择自己做饭,比例最高的行业是互联网,占调查比例的八成。
但是,谁也不是天生就愿意当穷饱族。每一个穷饱族背后,都有自己的无奈。
成为穷饱族之前,一顿饭吃一块四毛五的房思思,曾是一名月光族。而把她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一次次“无家可归”的体验。
毕业后,房思思租住在公司提供的四室一厅宿舍里,房子隔音差,加上她还在备考,每天都被吵得有些神经衰弱。当时的朋友劝她出去租一个房子。但她是月光族,只能继续忍。
但生活常常会雪上加霜。有一次,她楼上发生火灾,消防来灭火,结果楼下她的宿舍遭了殃,整个屋子都是水。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所有的行李、书都泡在水里,全都不能要了。”那一刻,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家可归”。她想到,“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八九年,那么多间亮灯的屋子,没有一间是自己的”。那一瞬,她想有一个自己的房子。
但这些,还不足以使房思思下定决心成为一名攒钱买房的穷饱族。
毕竟,曾经买不起房的理念深入人心——房价那么高,工资那么低,好像她无论多努力,都买不起这个城市的房子,那还不如从报复性的消费快感中,获得补偿。
真正推动她的是与父母的争吵。
她很要强,不想给父母增加任何负担。从毕业到现在,她没拿过家里一分钱,哪怕宿舍被水淹,无家可归的那段时间,她都没跟父母说。
同时,她与父母关系也很紧张。她一直忘不了,有一次妈妈生气,骂她“你给我从家里滚出去”。加上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的房子全都装修成宾馆的样子,那么大一栋房子,没有一间她的房间,她在客厅睡了好多年。
在一次假期里,争吵升级了。房思思本来想着跟父母缓和一下关系,但是回去后,妈妈从早到晚一直在忙,做饭,洗碗,招待客人。可能也有疲劳的原因,到了晚上,母女又开始吵架,妈妈又来了那句伤人的话:“这是我的房子,你不开心你就滚,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一把年纪了也不结婚,也没什么出息。”
当天晚上,她就提着行李箱,又离开了家。那一天之后,身为月光族的房思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穷饱族房思思。
但很可能,就算是买了房,背负着房贷,也很难轻松。
董玥就是这样的例子,去年,她在自己的家乡中山市买了房,她的月收入5000块钱,其中约一半要还房贷。
《中国消费年轻人负债状况报告》显示,有12%的年轻人有房贷,这是个普遍现象。《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也发现,84.2%的受访者觉得,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独立购房,66.3%的女性觉得,买房能督促自己更加努力工作和攒钱。
换句话说,房贷也是逼迫一个人成为穷饱族的动力。
对于买房的决定,父母开始不支持。“他们总觉得女孩子,只要嫁的男方那边有房就行了。”董玥尝试过很多说服的方法,一直对父母灌输“有房女孩子才能有底气”的理念,但收效不大。父母之所以转变了理念,是因为男方买了房之后,选择不写董玥的名字。
买房子之前,董玥攒多少钱全靠随缘。看演唱会、话剧,是经常的事情,在吃上更是不在乎价格。买房之后,董玥过起了穷饱族的生活,琢磨起怎么花最少的钱,吃最饱的饭。衣服也不买了,六年前的一件大衣,当时五百块买的,到现在也穿得挺好。
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对于真正过上穷饱族生活的年轻人来说,她们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相反地,这种用有限的金钱,来对抗无限的生活的行为,对人们来说有一种成就感。几乎每个人都从中获得了勇气。
回想起刚工作时,房思思很怕别人知道自己穷。出去吃饭时,她会抢着买单,表现得自己很大方,花钱也大手大脚,来掩盖自己或许很穷的事实。
显然,这是一种对现状的回避。真正超越自卑感的方法,永远只有接受并面对它。对房思思来说,无论是高压的工作,还是与父母的紧张关系,这些都已经够累的了,如果还要在穷这件事上否定自己,那还能拿什么来面对生活呢?
自从成为了穷饱族,房思思变得平静多了,做饭成为了她的一个情绪出口,她会想“原来自己这么棒,可以坚持做这么多天”,会有成就感。对她来说,这是生活里细小却美好的一束微光。在她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场景——晚上下班回家,一边做饭,一边听着有声书,厨房的窗外,晚霞像一片橙色的火。
日本的社会新闻记者斋藤茂男,写过一本社会纪实文学《饱食穷民》。这个概念,与穷饱族某些地方有一些共通之处。书中所写的背景,是泡沫经济年代的日本社会,“每个人都在成功强迫症的驱动下随波逐流、筋疲力尽。宛如梦幻泡影一样变化无常,又像断梗浮萍一样飘忽不定,到处充斥着不安的色彩”。
这样的不确定,如今很多人也有切身体会。
但“饱食穷民”的概念更消极,书中强调一种“人是饿不死,但很没意思”的生活态度,描绘了一群“被欲望迷住双眼而深陷连环债务、在IT革命中被机器同化、在食欲和失衡的内心世界间痛苦挣扎”的人,背后的根源,是人们从“贫困中的贫困”,转变为了“繁荣中的贫困”。
相比之下,穷饱族则不一样,它强调的,恰恰是对生活的掌控,是在有限的收入中,平衡欲望和支出,是在对价值的追求中,找到最核心的需求。在几轮消费升级中,他们无动于衷;在各种物质攀比里,他们隔岸观火……从这个意义上,穷饱族穿越了消费主义的迷雾。
而无论是房思思、董玥,还是张星星,这些穷饱族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接受穷的现实,并且依旧热爱生活。
往小了说,董玥会很期待每周五“外卖日”的那一天。当外卖成为了主动控制的“奢侈品”,她吃起外卖来,要比其他人心怀更大的幸福感。往大了说,这种不断地对生活的计划,反而锻炼了她的自律能力,就像她过了很多年的“日均20元”的生活,哪怕买菜的路再远,平台的签到再繁琐,她也知道,在前方,便宜的菜在等着她,更多的优惠券也在等着她。
张星星也是从这种每天在办公室里做饭中,获得了实际的好处。过去,他攒不下来钱,但现在,多年下来,他的存款已过百万。他在北京北四环买了一套44平米的小房子,以前,他挺自卑,对外羞于说自己买的房子只有44平米。但最近,他用攒下来的钱,还完了房贷,这套房子现在真正地属于了他。
某种意义上,穷不可怕,被穷打败才可怕。作为一个多次“无家可归”的人,房思思一度陷入痛苦,但她现在觉得,生活和工作有盼头。工作上,她感觉到一种集体归属感,她现在也在努力学习视频和剪辑,如果有更好的工作机会,她也会考虑。最近,她还在计划提升学历和考编。
或许,这是穷饱族带给她的礼物,面对未来,她没有失去勇气。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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