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春天，我们办了场“碳中和”婚礼

文｜南方周末记者 林方舟

责任编辑｜汪韬

2023年5月，我们办了一场碳中和婚礼。另一半和我都是专注生态环境领域的记者，而碳中和正是当下最热的关键词。举办碳中和主题婚礼，私心在于，这是我们两人的交集之一；而公益则是，气候变化的故事总离普通人太远，我们想做个小小的实验，观察这场婚礼能否带动更多人关注气候变化。

办一场碳中和婚礼，难吗？贵吗？会不够美吗？我们也有过担忧。婚礼的筹备过程紧张且繁琐，仪式结束后，担忧都变成惊喜。场地的鲜花全部被宾客带走，一些可爱的装饰物也找到了新家，来宾发现了这些巧思，从他们的反馈中可以看到，这一切都值得。

更重要的是，这场碳中和婚礼证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其实距离应对气候变化并不遥远。爱是人类通用的语言，可能保护环境也是。

经过了3月、4月飞沙走石的沙尘天洗礼，5月的春季北京，天气之好，甚至能跟秋天的自己掰掰手腕。

阳光明媚的上午，宾客们踏入仪式场地，脚下是草坪、泥土和石阶，头顶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枝叶撑起一把天然的遮阳伞，婚礼的现场都被绿色包围。

我在二楼化妆间紧张地踱步，期待与身着婚纱新娘的first look。我一边默默背诵誓言，一边也偷偷观察楼下的宾客怎么看待碳中和婚礼。

果然，森系风格的草坪婚礼，不少宾客习以为常。但签到台摆放的“碳中和证书”引人注目。“这是啥意思？”许多人一脸疑惑地研究着证书。

虽然中国碳达峰、碳中和的“双碳目标”已提出两年多，许多行业正在因“碳”改变，但对于许多公众而言，“碳中和”依然陌生而遥远。

本场婚礼获得碳中和证书。（雪林 / 图）

碳中和是指直接或间接产生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总量，能通过植树造林、节能减排等形式抵消，达到正负相抵的中和状态。碳中和婚礼，是指婚礼产生的碳排放，最终全部被抵消。

目前，碳中和婚礼还没有专门的技术标准，最终，婚礼活动参照三个标准：由联合国和碳阻迹（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共同编写的《绿色会议指南和行动》、生态环境部发布的《大型活动碳中和实施指南（试行）》和国际标准ISO-14064（2018）。

依据上述标准，婚礼产生的碳排放主要分为六个部分：化石燃料（燃油车、做饭使用的天然气）、电力和热力（电动车、音响、屏幕）、交通、住宿和餐饮、婚礼用品、废弃物（回收、填埋或焚烧）。

我写过大型活动的碳中和报道，比如北京冬奥会将生产冰墩墩的碳排放也纳入总排放范围（详见报道《生产冰墩墩的碳排放也被纳入，北京冬奥会如何实现碳中和？》）。实际操作起来，我们发现，婚礼的碳排放核算、减排和抵消，相比大型活动还是容易得多。

原因在于，婚礼这种小型活动需要核算的项目少得多，但即便如此，婚礼筹备依然充满了琐碎的细节，而碳中和婚礼则要将一切与婚礼相关的碳排放行为都囊括。比如为了婚礼购买的衣服、鞋子，即便今后还会再穿，碳排放也要被纳入；外地宾客到达北京婚礼场地，每个环节交通碳排放都要计算。

为了计算婚礼仪式现场的能耗，我们要统计音响、投影仪等大电器的功率，还要掌握场地内每一个灯泡的瓦数和使用时长。在询问场地工作人员这些数据时，“久经沙场”的经理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出于职业素养答应去找。这些数据普通人很难获取，最终，在一位电工的帮助下，成功获得。

筹备期间，我们深刻理解了自己在报道中撰写过的警示：碳中和很容易通过购买配额抵消实现，但如果只靠买配额，就给自己贴上“碳中和”标签，则会涉嫌“漂绿”。所以，筹备过程中，我们始终强调，必须尽可能减少碳排放。

毕竟，每个人都期待婚礼梦幻、唯美。而“看起来很美”却要依靠华丽的设计、繁复的包装实现。

对我们而言，减排的过程谈不上忍痛割爱，反而能找到乐趣。我们本就不太想安排接亲、堵门等传统婚礼环节，这次为了实现碳中和，更有了简化仪式流程的理由。我们没有预定婚车，避免了婚礼用车的交通碳排放和装饰婚车的鲜花使用。为避免传统婚宴的食物浪费，午宴安排了自助餐。

仪式现场的装饰尽量简洁和自然，场地不供应瓶装水，几乎没有使用不可回收的一次性用品，比如常见的KT板。我们用一面镜子代替了迎宾海报，年轻人开心地对镜自拍，婚礼结束后我们把它带回家贴在了衣柜上。大件装饰比如主背景铁架、甜品台、合影区的布置，都租用了可循环利用的材料。

一些不得不购买的婚礼用品，我们尽量平衡美观与环保。比如购买喜糖盒时，我们纠结地在多个电商平台上反复对比了各类产品，最终选择了一款纯金属材质的糖盒，我们希望喜糖吃光后，它还能成为一个小收纳盒。

筹备过程如此“精打细算”，顾虑也随之而来，减排目标是否会令婚礼效果打折扣？

最后的结果证明，一些为碳中和所做的尝试反倒成了婚礼中的巧思。誓言卡来自我们在云南临沧旅行时，从村里制纸老奶奶手里买来的芒团傣族手工纸，我们自己贴上公园里捡的松针、野花，制成了自然且美丽的卡片。

就餐区的餐卡由“种子纸”制成，将它揉碎、泡水，埋在盛满土壤的喜糖盒里，一周后就能长出太阳花的嫩芽。

我们还为每位到场的宾客准备了环保材料制成的纸袋作为伴手礼，宾客可以把鲜花、喜糖放在纸袋里带走，日常购物它能代替塑料袋使用。

这些“小事”对温室气体减排的贡献可能微乎其微，却也赋予了这场婚礼更多值得的纪念元素。

金属材质的糖盒和太阳花种子纸餐卡。（雪林 / 图）

我们请的婚礼策划师和摄影师见证过许多场婚礼，但碳中和婚礼，他们是头一次遇到。我们查阅资料发现，国内碳中和婚礼的先例屈指可数，我们可能算是最早吃螃蟹的一批新人。

婚礼前一个月，我们跟一位前辈交流时，意外得知对方早在十年前就想举办一场绿色低碳的婚礼，不设车队，甚至婚宴采用纯素食。原来，类似的理念早就出现在年轻人的婚礼中，只是那时，碳中和这个词并未流行，国内也缺乏能从技术上实现碳中和的专业力量。

如今，碳中和行动已在社会各个领域开展，筹办一场碳中和婚礼，其实并没有想象中复杂。

婚礼结束之后，我们进行了复盘。婚礼不到50人规模，核算结果显示，产生了5.68吨二氧化碳当量。其中，交通排放占了近一半，达47.19%；住宿餐饮排放也是大头，占37.25%；婚礼用品排放占15.43%，上述三者加起来占了99.87%。

一般而言，碳抵消的数额要略高于计算得出的数据。我们购买了6吨生物质能发电厂工程产生的CCER（国家核证自愿减排量）进行抵消，全部程序的真实性和有效性经过碳阻迹公司的证明，并颁发碳中和证书。当时的碳价为80元/吨，共花费480元。

婚礼的碳排放量通过“活动水平”乘以“排放因子”算出。活动水平，可以理解为各项基础数据，例如航空里程、用电量、鲜花数量等。不同活动内容都有其对应的排放因子，例如住宿排放中，不同星级酒店有不同的排放因子。

碳咨询机构掌握庞大的排放因子数据库，可以从中选出最合适的排放因子。对我们而言，比较有难度的环节其实是收集数据，或者更具体地说，是收集铁路里程数据。

即使出发地和目的地都是同样的城市，但铁路里程还是会因为途经地的不同而改变，这意味着不同车次的里程信息不一定相同。目前尚未找到我国有官方平台统计全部高铁车次的里程数据，在一些第三方网站中，许多车次要么缺失里程数据，要么仍是多年前未更新的车次信息，难以找到最新数据。

只有自己经历了一次数据采集，才能深切体会到，行业内经常反映的“基础数据搜集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筹备碳中和婚礼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宾客们的反馈显示，效果还是非常值得。

我们还做了小小的调研。四十余位宾客填写的回访问卷显示，在参加婚礼之前，超过三成的宾客不够了解碳中和的概念，而婚礼结束后，八成宾客表示明白了碳中和理念，并且几乎所有宾客都表示今后愿意更关注气候变化议题。

一位来宾告诉我，婚礼没有过度装饰和繁琐流程，这种形式上的简约让她更投入于婚礼中的情感和情绪，回归到纯粹的“见证爱、分享爱”的婚礼初衷。专门设置宣传碳中和的环节也让她印象深刻，“我有思考在日常生活减少一次性物品的消耗，大部分原因是受到婚礼的影响”。

另一位宾客在婚礼结束后，回家跟男朋友梳理了日常生活中的减排场景，他们总结：一、少点外卖；二、随身携带无纺布袋；三、不赶时间的话能坐地铁就不打车；四、去菜市场买菜而不是盒马、美团等线上生鲜平台，因为后者产品会有大量包装。同时她也有疑惑：“相较于传统工业产生的碳排放，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减排行动对于气候变化的缓解作用，可能还是微乎其微的吧？更期待新材料、新技术带来的环保改变。”

在以往的采访经历中，许多气候变化业内人士苦恼找不到日常生活影响气候变化的直接逻辑链条，难以推动公众行动。但让人意外的是，本场婚礼绝大多数宾客在参加之前都已经认为，自己的日常生活和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今后我采访时，可以告诉业内人士，他们可以更乐观一些。

其实，碳中和只是本场婚礼的标签之一，我们还为婚礼设置了“春天约会”的主题。或许再过几年，碳中和能广泛地参与到每个人的幸福时刻中，那时，碳中和婚礼已经不足为奇。

回想起来，我们在策划婚礼主题的头脑风暴时，突然萌生办一场碳中和婚礼的念头，两人一拍即合。这很幸运，若不是志同道合，另一半可能会不理解、不配合。我们圆满地完成了碳中和婚礼，更加笃定，对方就是执手一生的那个人。

“碳达峰”“碳中和”的话题正在出圈。通往“3060”的减碳之路，既依赖能源经济的转型变革，也关乎你我的衣食住行。“碳中和”的世界长什么样？我们一起来畅想、践行。

南方周末“千篇一绿”推出“碳中和情报局”系列报道，如果你有好的想法，欢迎投稿至[email protected]或给微信公众号“千篇一绿”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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