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双休和加班费，我辞去了收入更高的工作

2023-05-22 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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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小河怪

2019年末，我离开工作了六年的外企，进入一家国企工作，工作环境陡然变化。机会缘于一位内部人士的安利：“我们公司要开放一次社招非常难得，收入也不错，你试试。”国企、机遇、收入，极具蛊惑力，刚好我也厌倦了原有的工作，一拍即合，马上投了简历。面试流程挺冗长，历经部门领导、区域总、总部领导层层把关，末了还要弄屁屁踢进行“答辩”，我相当认真地准备。当HR通知我成功时，内心很激动，因为年收入比原先多了一倍。我火速提了辞职，开足马力，踏上新征程。

《平凡的荣耀》剧照

殊不知，公司换了，思维习惯还停留在以前。第一天上班，活没干完要加班，我张嘴便问旁边的同事，加班费怎么提，可以教教我吗？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很明显，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那活没干完得加班怎么办？”

“嗯……那就是该完成的工作没做完嘛，是自己的问题。”

我早就习惯了工作超额可以申请加班费，听罢懵圈了——什么叫做“该完成的工作”呢？后知后觉原来在老东家习以为常的加班费，在外面可能并不存在。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工作性质和以前相比截然不同，以前工作量明确，按照每天多少单case去算，而现在的工作内容交互错杂，具有很强的综合性，各种文书资料，以及和多方的大量沟通，根本不可能量化。而且，这些工作一般需要耗费较长的周期，人家也并没有要求我当天就要完成呀。

如此一想便也认了，但对自己于工作时间之外出卖免费劳动力还是有些不爽。就像日剧《我，到点下班》的女主人公一样，我给自己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今日事今日毕就关机，如果不得已要加班，绝不超过半小时，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我在心里默默退让一步——为了融入和生存，人不得不屈服在既有制度之下。

《我，到点下班》剧照

但没过多久，我就开始越来越守不住自己的乌托邦了。在工作量的乐观发展下，别说准时关机了，连半小时的底线都一破再破。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大量的自查工作，二是在分工不明的制度下，本职外的工作像一个个包袱，不分青红皂白直往我肩上挂。

首先是自查工作，最是逼人发疯。来了没多久，上头换了领导，风格摇身一变，隔三差五就下发自查任务，这意味着有上千条数据需要我跟进销售们填写，还要遵守严格的deadline，连假都不敢请。销售十来人，为了尽快收齐并整理数据，我对他们这个叮嘱那个催促，操心操肺，带孩子都没这么累。等他们把表格各自发给我了，汇总和整理又是一大吐血的苦活——不是操作技巧层面的，而是要事先检查叙述的合理性，以防被问及。每晚干到近十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像掉了一层皮。自从自查工作变得频繁以来，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自查”成了我的年度惊恐词，一看到就头皮发麻。

虽然叫苦不迭，但为了生计，我忍。

《今日宜加油》剧照

打工人的痛，没有最痛，只有更痛。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折磨，发生在工作日的某个上午。那天，我刚踩着截止时间把凝结着几晚加班心血的自查表发过去，一封新邮件进来，轻飘飘地说后台给错数据了，需要重头来过。我一时愣在电脑前，心里的苦味像浪潮，越涌越高，直把我逼下泪来。为了赶上deadline，我已经不知dead了多少回，想过超时的后果，却万万没想过自己的付出可以如此轻易地白白浪费。这画面，就像是精心准备的简历被粗糙地瞄了一眼，就成了垃圾桶里的一团废纸，还被啐了一口，是一种自尊被摁在地上的无助和恼怒——没人在乎你那艰难的过程和疲劳至极的身心，你在“异化”的路上越走越远，不仅感受不到劳动创造的快乐，还觉得生命被无意义地浪费。

怒火无处安放，手提电脑成了我的泄愤目标，一个猛子砸下去，屏幕一黑，竟再也开不了机。我彻底忍不住了，跑去厕所猛哭一场，然后窝囊地去电脑城找人修，说是硬盘受损，修好后继续灰头土脸地搬砖。

《平凡之路》剧照

此时，最初的动力已磨得所剩无几，唯有工资可以给我打打气，但心里开始有些失衡了——这儿收入是比以前高，但如果我没离开上一家公司，晚上八九点已经在家吃完饭陪家人了吧？以前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第二天，我跑去问领导关于申请加班费的可能性，得到的回答是：这都是份内工作，要学会更好地规划工作时间。我气绝，下班回家后翻出合同，只见《第三条工作时间、休息休假》部分赫然写着：“甲方可根据工作性质、甲方内部规章制度和劳动法律的规定，合理延长乙方的工作时间。乙方加班应按照甲方的内部规章制度征得相关主管的事先书面批准，否则该额外工作时间不得视为加班……”

一切解释权归对方所有。经历此事后，我第一次动了离开的念头，但还是按耐住了。现在环境不好，还是别冲动行事。

《女士的品格》剧照

除此之外，加挂的额外工作也让我恼火。我们这个职场因为没有行政岗，在我来之前，后勤行政类的工作由大家一块儿分担；我一来，在领导的带头下，大事小事都向我这个“业务支持”围堵过来——光听这岗位名就自带一种含糊不清的性质，虽然本职是支持销售，现在俨然成了所有人的“支持岗”。

事情多得要命。缴纳办公室的话费电费宽带费、公车使用管理、公章管理、打印机坏了联系人修理、甚至连办公室的桶装水是不是快喝完了也得我盯着……它们不难却极其零杂，像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我，败坏着我的情绪。我的潜意识在狠狠拒绝这些工作，表面上却做不到，形成一种难受的撕扯。有一次正忙，桶装水又喝完了，一位同事走过来说，水没了，叫水呀。我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叫水，你也可以。”已经顾不上什么同事情面了。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如果说为了工资，无偿加班和额外的工作我都能忍，那么，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失去双休。双休制度是面试时问清了的，合同里也写着：乙方适用于标准工作时，即乙方每日工作八小时，每周工作五天，四十个小时的工作制度。我想着不管有多累，只要有双休，就有回血的希望。

某次会议，上头一个命令下来，要求从下周开始大家周末轮流在家值班，为客户群答疑解惑，旨在提供更好的服务质量。我惊呆了。以前只看过网友们的吐槽，现在才知道原来仅凭领导的一声令下，周末真的可以说没就没，在上家单位我哪经历过这种将合约视为粪土、随意更改的行事作风？我怨气森森，心头像扎了一根刺，无法释怀，却敢怒不敢言，也是个怂包，脑补了千万遍摔电脑砸键盘的画面。我想着可能会有其他同事提出抗议，但没有。偷偷问了几个人，发现自己才是最接受无能的那个。

在本来就繁重的工作下，周末值班像加盖在老牛背上的行囊，装着铁器的那种。我一天都得守着电脑，应付客户群里热火朝天的咨询。不小心翻翻朋友圈，别人都在看书约饭露营登山……尽享阳光明媚，心里更气了。曾经我也拥有这样的周末啊，怎么把它搞丢了呢？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双休没了以后，我的情绪变得更差了，遇事就容易动火，迁怒于家人，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时间久了，相由心生，有一次和朋友约饭，她们看着我，不约而同地说我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如以前——两眼无神，嘴角耷拉，一副被欠了几百万的模样。回家后，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可不是吗，皮肤暗沉，眼睛没光，面容生无可恋。那一刻，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念头终于彻底冒头：

“到底值不值得？”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又想用“收入更高”来说服自己，但发现它在我心里已经光环尽失。这背后付出了太多，已不是这笔收入可以平衡的了——心情、健康、家庭关系……这些失去的隐形价值又该怎么算呢？当初冲着这笔钱来，如今反而产生了一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难以适应这种公司文化；我反感它，厌恶它，每天上班像上坟。还要继续逼迫自己，在这儿赴汤蹈火吗？

《理想之城》剧照

晚上和家人商量后，我编辑微信发给了领导，提出辞职。从下定决心到行动不出一天，像是吐了一口恶气般如释重负，就连裸辞的风险都来不及考虑。在家休整了三个月后，恰逢另一家外企入驻本地，大量招聘，我顺利地回到了怀念的公司文化中，年收入比在国企时少了近40%，却能够切实享受各项劳动者的法定权益。

也许，命里我就不是能赚大钱的人，但我前所未有地坦然接受了这点。经过这一遭，最大的收获是：看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怎样的工作状态适合我，以及为了守住底线大胆退出。原来，在我的价值观里，钱并非唯一，其他因素也非常重要，综合起来甚至能超越钱——契约精神、合理分工，以及最重要的，对劳动成果的看见和尊重。在第一家外企呆久了，对这些犹如鱼生于水让人不自知，现在我加倍珍惜着这样的工作环境，光明正大地享受着应有的年假和双休的权益——它们本就不是什么“耻辱”，是被某些用人单位营造出来的匪夷所思的职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