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85硕士,大厂十年,失业后只能假装上班社会2022-07-03 13:07 一大早,姚梦寒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她先是来到附近的自习室,团购一张“畅学一日卡”,在里面待到第二个孩子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中午,点一份炒粉外卖,坐在自习室外面的餐桌上吃完。招聘软件上,她投出的简历总是显示“已读”,但毫无回应。事实上,整个北京还在招聘的公司也没几个她能胜任的岗位了——38岁,女性,已婚已育,两个孩子,所有的工作经验都在教培行业。姚梦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失业人口的最典型画像。姚梦寒是2021年“双减”之后失业的。这之前,她在互联网教育大厂从事学前教育。更早些时候,父母曾把卖掉房产的几百万交给她去投资,而后那个介绍她投资项目的朋友一直推三阻四拒绝还钱。报警后才发现,所谓的朋友一直在朋友圈兢兢业业营造白手起家人设,一路靠诈骗实现了阶级跃迁。姚梦寒失业后,家里的经济支柱仅剩下丈夫一人。催缴房贷和信用卡欠款的短信、来电通知频频响起,姚梦寒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就会心跳加快、手脚冰凉,不堪忍受的她把手机永远调至静音状态。她把失业的消息告诉了丈夫,并叮嘱他一定要向公公婆婆隐瞒住这个消息———由于和公公婆婆、两个孩子挤在60平米的老破小里,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还有更多让姚梦寒无力承担的重压:婆婆身体不好要做手术;父母的卖房钱被骗,现在租房子住;老大要上学了,老二幼儿园排不上位;房贷还不上了,几百万要不回来了,而骗子还在逍遥法外。一次,姚梦寒站在过街天桥上,看着桥下的车水马龙,想象自己纵身一跃下去会是怎样的情景。遗书早就已经写好,就夹在自己每天画简笔画的本子里,家人帮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应该可以发现。这封很长的绝笔信里,她写了对父母的愧疚、对婚姻的遗憾、对两个孩子的不舍。而写得最多的,是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 姚梦寒画的简笔画是时候跳下去了,她对自己说。到了空中,也能在天上看着孩子们吧。想到这里,她决定再最后看一眼手机屏保上两个孩子的笑颜。心灵感应般地,丈夫在这时发来了微信:“你信不信劫后余生?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熬住,就是一切!”看到丈夫的话,姚梦寒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不知哭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去死有点儿“太亏了”,“我应该亲眼看着骗子把钱吐出来后锒铛入狱。”失业“我就是个废人。”谈到失业,姚梦寒这样形容自己。她的一头长发松散地扎成马尾,颓然地垂在脑后,头顶上可以看到清晰分明的缝隙。前段时间,她因为过度焦虑而脱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暄”了起来——这是一种北方人形容馒头在蒸熟过程中快速膨发的词汇,她觉得用来形容自己因情绪导致的过度浮肿恰如其分。失业前,姚梦寒是一家“幼小衔接”机构的老师。2020年初,因为疫情,培训转为了线上,几个月后才恢复至常态的线下课程。但没过多久,“双减”开始了,虽然主要针对的是K12阶段的学科教育,但学龄前儿童的学科辅导也受到了波及。直到2021年3月底,教育部出台的《关于大力推进幼儿园与小学科学衔接的指导意见》,将这一产业彻底连根拔起。那段时间,失业就像悬在姚梦寒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几乎每天都有人主动或被动离开,没过多久,整个公司也土崩瓦解。“疯了,彻底疯了。”想到孩子要上学了,六年之后要小升初,九年之后可能在“普职分流”中被分流去学厨师,她就忍不住独自流泪,“我能兜住自己的底,但我兜不住孩子的底”。所以她需要钱,需要工作。当初离职的时候,姚梦寒和同事们没有拿到赔偿金,因为担心进入北京教育领域HR圈子的黑名单,她也没有选择仲裁。作为上世纪80年代初的独生女,父母一直教育姚梦寒要自食其力。大学时,她念了一所南方的985高校,后来回到北京念了一所更好学校的硕士。她明白,如果父母知道她失业了,会非常失望。她也会开始质疑自己的价值,失业之后,她不断问丈夫,“你觉得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我对这个家没有一点儿贡献。”“他说我是他的精神支柱。”说到这里,姚梦寒脸上漾起了笑容,“可是‘精神支柱’这个词太虚无缥缈了,随时会坍塌。我看过一个调查,说是用父母两个其中一个人的生命换3000万,你换不换?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换一笔财富足够我两个小孩长大,我是愿意的;在没有道德绑架的情况下,我觉得孩子也应该是愿意的。”假装上班家里的情况不允许她失业——得知自己的毕生积蓄被骗后,父亲因为高血压进了两次医院,所以失业的消息她丝毫不敢透露给父母。公公婆婆也有几十万被骗走了,但毕竟隔着一层,他们始终没有开口问她这件事。有好几次,姚梦寒觉得婆婆就要开口了,那个当下,她赶紧转身进了厨房或者洗手间,婆婆的话似乎被她的背影堵在嘴边,家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静默。 于是,她决定装作照常上班的样子来逃避这种压抑。“感谢疫情。”姚梦寒说。因为前段时间北京疫情管控,很多公司居家办公,她也不必像去年那样每天出门假装上班,中午吃咸得要死的炒粉。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出门,但因为公婆在家,她还是要时不时地关上门来,伪装成在线办公的样子。“他们可能臆测我关着门就是在上班,我就任由他们臆测,不解释。”她还要想象,上班的人是一种什么状态:“要关注时事,要思考问题,要有精气神,而且作为一线老师,跟孩子们还要有接触互动。”于是,在每天的餐桌上,她会装成“上班的人”该有的样子,聊一些公司轶事和教学经验,让公婆觉得,她是真的在工作。关起门来的时候,她有时会拿起碳素笔,静心画一幅简笔画。生完两个孩子后,姚梦寒几乎没有过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她发现,身边很多同龄人,甚至包括以前在职场上认识的“90后”们,也都失业了。她的一个中年朋友,原本经营一家教培机构,“双减”失业后只能在家躺平。帮他在家里看孩子的母亲隐约知情,但每天早上都会在厨房制造出“叮里哐啷”的噪音把他吵醒,逼迫他走出门去假装上班,“大家现在都靠什么养活自己呢?是不是都是像我一样在表演上班呢?”确实有不少失业者在表演上班。生活在南京的樊鹏,原本供职于医药试剂公司,公司生产的试剂主要卖给各大高校、科研机构或者卖往美国。疫情之后,高校停课、物流停运,公司不堪重负,解散了几乎所有的员工。失业后,和父母同住的樊鹏开始假装上班——每天,他吃完早餐后出门,去往同一家肯德基坐上一整天。有一次,他中午困得不行,回家睡午觉。酣眠之际,突然听到门口钥匙碰撞的金属声,于是他火速弹跳起床,躲到卧室的窗帘后,等家门再次关上才敢出来。眼下他正在考虑明年过完春节去找个工作,“不是都说金三银四嘛,明年肯定有一堆拿完年终奖辞职走人的腾出位置来”——已经在家躺了13个月的他,去年也是这样说的。〓 樊鹏在肯德基吃到的限定炸酱面套餐“真实”的世界但钱是诚实的,不会因为周密到无人识破的谎言就会每月自动到账。贫穷无法掩饰,总会在某个时刻提醒姚梦寒生活的捉襟见肘。一家四口在北京每月的生活费加上房贷车贷接近两万块,都靠丈夫一个人的收入维持。姚梦寒的丈夫从事会展商务行业,疫情之后,各种电影节、音乐节、会议等频繁取消,丈夫的收入也至少降低了30%。但即便再捉襟见肘,姚梦寒也没有停掉孩子一学期几万块钱的课外辅导班。她通过个人关系让家里的老大上了性价比最高的语数外在线网课,还要购买配套的教辅材料、APP会员等,“一学期两三万根本打不住”。“北京的内卷太严重了,像我们这种平凡家庭的小朋友没有太多选择,只能跟着卷,不然长大了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姚梦寒说,想要在“小升初”阶段跻身海淀名校,很多家长会让孩子报名参加“很牛的竞赛”。那些比赛,仅仅是报名费用,就需要上万元。姚梦寒反思,她之所以会被骗、会失业,就是因为自己过往的人生过于顺遂,把人性、社会想得过于单纯,但竞争是残酷无情的。她开始着意培养孩子们的竞争意识,“我会告诉他们,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都得看看别人在干吗,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别人甩在后面了。”她觉得自己的教育初见成效——家里的老大跟她说,幼儿园的老师布置了一个知识点,嘱咐他们只要了解即可。但他现在已经会想到,别的小朋友可能不只是学到了解的程度,可能有人已经偷偷背下来了,所以他也要背下来。“我会告诉他,你要去拼去争。”姚梦寒说。她心里藏着一个故事,打算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讲给他听:在走人行横道的时候,正常的交通秩序应该是“红灯停,绿灯行”。但红灯还亮着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了闯红灯,只有一个人遵守交通秩序还站在原地不动;而等那个真正遵守规则的人看到绿灯开始行走的时候,来往的车辆会默认行人都已经通过了,它就会撞倒那个真正守规则的人。“我要让孩子懂得,不要考虑什么制度规则的公平性,凡是嚷嚷不公平的人,都是因为自己不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不要过度相信规则。”姚梦寒觉得,这是自己失业后所学。【版权说明】本文由百度“扬帆计划”合作媒体【凤凰Times】创作,独家发布在百度百家号,百度公司享有独家信息网络传播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本文为删节版,扫描上方二维码查看全文作者丨李天豪 编辑丨王晓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