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96和内卷来临前,让我看一看这个世界 |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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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没日没夜读书的日子远去了,过去三年的记忆在淡化,而展现在这群大学生们眼前的未来图景,是考公上岸,996,内卷,高房价,时代的红利在褪去,他们被夹在过去和未来的缝隙中,带着有限的金钱和时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特种兵旅行”是他们仅有的选择。
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质
这位大学生,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图书馆吗?没有,但是吃过凌晨三点的海底捞。
刚刚过去的春天,来自洛阳的大学生王云在北京一天去了8个景点,她的行程是这样的:
19:00,逛后海,怎么都在拉客,我是大学生,能请我吗?
周日凌晨两点,她起床去看升旗,四点半狂奔抢位,十点游故宫 ,下午四点参观天坛,五点半去天津,八点坐游轮。周一,她走遍五大道,下午五点半回程,凌晨三点抵达洛阳。秉承着疯到底的准则,一行四人去海底捞嗨了一顿,直接回学校上早课。后来的一整天,她们都非常恍惚,纯靠身体机能挪动, “活着,又没完全活着”。下午四点半下课,她们一起回寝睡觉,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了。
王云的第一天打卡 ©王云
这是过去三年里绝不可能有的,独属于2023年的春日限定记忆。而要制造出这种回忆,只需花费870元,“旅行大成功。”四个人睡双床房,两个人去前台办证,拿到房卡后,另外两个人再跟上来,“大摇大摆,不心虚”。
像王云这样的旅行,在社交网络上被称为“大学生特种兵”,特点是时间紧、任务重。凑整周末,说走就走,跨省跨市出游,三点睡六点起,日行三万步是标配。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个最有效的,几乎所有“特种兵旅行”都会采用的省钱方式是坐夜车,一举两得,覆盖了交通和住宿两大开支。周涛向我展示了四天四地的出行轨迹,深圳-长沙-武汉-南昌-深圳,周三出发,一个城市一天,白天在新城市玩,晚上睡卧铺前往下一个城市,“人到了足够累、足够困的时候,对气味、触觉都已经无感了,怎样的环境都是能睡着的。”如果想洗澡,就去开三小时钟点房,几十元。定好闹钟,“能洗澡能充电还能睡会儿觉”。买夜车违背效率原则,太快的反而睡不够,最后一晚,周涛睡得最舒服,因为火车走得够长,有十多个小时。
一路上,周涛遇到了很多同类。辨别大学生很简单,一靠直觉,大学生之间有冥冥的吸引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质,彼此对视即可触发,二来观察,安静的车厢,整齐列队的箱子,瘫在桌上的电脑,对陌生人抱有莫名信任的大学生,三看言谈,他们很多会成团出行,你能清晰捕捉到“明天早八”,“还有几个ddl”,以及一些奇妙暗号,“你且站在这里,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这句话来自朱自清的《背影》,被化用为学生间“互相当爹”的执念。
旅行中,所有人都共同阅读着一本书,小红书。王云在小红书上询问“离天安门广场最近的海底捞”,短短几天就获得了几百条互动,有亲身建议的,有蹲攻略的,有求同行的,有凑热闹的。位于王府井银泰的一家海底捞获得最多提名,它距离天安门大概步行三十分钟的距离,营业时间到凌晨五点,在晚上十点(大学生六九折优惠生效)之后几乎全是大学生,甚至需要提前预约取号。店员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招待他们,店铺里有一条来自4月20日的五星好评写着,“非常好吃,因为要看升旗,店员还贴心地提醒,大家可以吃完躺那休息一会儿,店员还会问冷不冷,到升旗的时间还会提醒大家该出发了排队了”。
周涛最爱的滕王阁 ©周涛
“值了”
他们最爱说的话是,“值了。”这两个字可以化解一切之前受过的苦难。
杜凡和室友一拍即合,迅速翘课买票,决定去一探究竟淄博烧烤。周六那天,淄博火车站的单日人流量创造了历史新纪录,到送合计8万余人,所有火车全部晚点,“密密麻麻的全是来吃烧烤的大学生”。
他们原计划吃“吴氏烧烤”,风评很好,抵达后发现排队保守预估两小时,又去了分店,已经停止接单。杜凡现场搜索,眼尖地发现了另一家“吴氏烧烤”,在3公里以外,没有共享单车也没有公交,他们不舍得打车,只好靠走,中途突然飘雨,眼看着和热闹的烧烤店群越来越远,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处于偏远“郊区”地带的“吴氏烧烤”。回程时,偷懒打了网约车,听司机说,这家是盗版的。但幸运的是,客流稀少,没人排队,到了直接点餐。
后来,他回忆起这顿烧烤的味道,“说实在,同网红店应该没什么差别”。最至关重要的是便宜,三个能吃的男生,全点肉串,支撑,一共花费180元,因此“不虚此行”,值了。
旅行第一天,王云一行四个人坐了一夜硬座,车厢内不熄灯,烟味、汗味、泡面味混杂在一起,她们最多休息了2个多小时。第二天,她们背着三四套衣服和化妆品,从早上六点开始,走了三万多步,“四个人都扛不住了”,临时在天安门附近找了酒店,“300多,环境不太好”,但可以休整一下,稍微恢复体力再去看升旗。按照攻略,她们凌晨2点半到了天安门,已经抢不到前排,过完最后一道安检,该冲刺了,但“早上太困了,完全跑不动”,意识还在迷糊状态,身体在下坠,全凭本能抬腿,像八百米刚跑到第二圈中间,但身边的人都仿佛大学体测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最少八秒八及格水平吧,真的太卷了”。她们后来没有抢到很前排的位置,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值了”。
张苏童去杭州是临时决定的,“就是一瞬间很想出去看看,世界这么大”,当晚,她买了武汉杭州来回的硬座票,绿皮火车,便宜一半多,酒店找了青旅,她打算去灵隐寺,免门票。
她在灵隐寺逛了五个多小时,走遍了每一个期待的地方,请到了心心念念的十八籽手串,导致下午在西湖时间紧张,只来得及去苏堤,“也不后悔”。她感觉精神上极度丰盈,一个新世界在眼前缓缓展开。尽管第二天她的小腿非常疼,走到晚上时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但她强迫自己不要想,稍微休息下还能继续向前,“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晚上,她一直纠结第三天去不去乌镇,失眠到了凌晨三四点,干脆起床出门看日出。在网上搜“西湖附近看日出”,有人推荐宝石山,她简单收拾下就出门了。山并不好爬,天特别黑,路上没有灯,仅靠微弱的手机光,周围也根本没人,张苏童内心有点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大概爬到三分之一处,她终于碰到一对情侣,内心长吁一口气,跟着他们上去。五点多到山顶后,已经有一些人聚集在那儿,那天雾特别大,山顶很冷,她一直哈气,等到六点时太阳隐隐约约地出现,虽然不明显,但所有人都非常激动,“你知道吗?爬山和等待的过程更有意思,看不看到日出也无所谓了”。
旅行的魅力终于在此刻涌现,外壳微微褪色,裂开一点缺口。终于不再是打卡式的验证,更像一种探索未知的体验。
朋友是支撑林曼出行的动力。她最好的闺蜜在上海,过去三年,不是你封就是我封,手机端的消息永远停留在“好想见你”,这次正好能见面,弥补过去的遗憾。旅行中,每位朋友见面时都给她带了一束鲜花。到上海的晚上,好朋友捧着一束鸢尾,在车站等待,她跑过去紧紧拥抱,好久不见。水滴从花瓣上滑落,在朦胧夜色中娇艳欲滴,鸢尾花的花语是“爱的使者、美好的友谊、希望”。
因此,结束旅程像做了一场短暂的梦,旅行中极致的快乐、放纵和疯癫留在过去,林曼要痛苦地消化落差感,回来后她“躺”了两整天,“做不到学习,我需要一个缓冲”。
夹在过去和未来的缝隙中
大学生们坐一夜火车硬座旅行这事很好理解,省钱,年轻身体扛得住。但当我问起张苏童去杭州坐了一夜硬座的感受时,她说,迷迷糊糊坐着,也就熬过去了,然后,她提到了高中,“高三时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都能一直坐着,硬座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吧”。那时,人人都像脑袋前悬挂着胡萝卜的骡子,听到的一切话术都是“等到上大学后你就……”高考结束了,想象中行万里路的的自由没来,更没有解放的狂欢,只有新筑起的高墙和封校的禁令。
旅行时,她临时起意,想去看看浙大。但当天浙大已经预约满,看到校友能帮忙预约后,她立刻上社交媒体求助,“想找找有没有小姐姐愿意带我进去”,等了段时间没有回复后,她更改了行程。下午两点,她才看到一位在校女生的私信,立刻决定去浙大。但对方又不再回复了,她在门口站了半小时,拍了照,准备下次再来,那位女生恰好上线,帮她预约了进校,“一切都刚刚好,非常非常幸运”。
18岁以前,张苏童对大学的想象大都来自电视剧的画面,走进浙大,理想中的大学模样在这一刻具像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学校呢”?道路宽敞,轿车来来往往,能看见校园巴士,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在沥青道路上骑着共享单车,言谈潇洒肆意,“是想象中的青春模样吧”。园子里有很多栋漂亮的楼,不同学院有独特的设计风格,食堂同商场一般干净敞亮,在餐盘的收放处,她第一次见到自动化收纳的传送带,内心有一点激动、惶恐和满足,“完全见世面”。想起自己的大学,浙大就像一个大城市,热闹、多元而富有活力,“你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被围栏圈住的地方”。
高中没日没夜读书的日子远去了,过去三年的记忆在淡化,而展现在这群大学生们眼前的未来图景,是考公上岸,996,内卷,高房价,时代的红利在褪去,他们被夹在过去和未来的缝隙中,带着有限的金钱和时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做特种兵是他们仅有的选择。
大三了,大学生活过去了一半多,王云才第一次有机会来北京。那些听起来“俗气”的行程,常年生活在北京的人不屑于花费时间光顾的地方,却是她积攒了三年的期待。她也想在天坛公园从容地散步,坐下来和朋友们聊会天,像当地人一样悠闲,可她没有时间。她也想打车在每个景点中间穿梭,住舒服的旅馆早上不用早起,但她没有钱。下次来,她想尝一尝豆汁,哪怕所有喝过的朋友都告诉她非常难喝,可“喝过之后觉得难喝”也是一种肉身可感的、可以用来谈论的体验,不是吗?
周涛也同意“不好也是一种体验”。他本科学电气,现在在一家日企实习,大四毕业后准备直接工作。他已经预见了未来的生活:朝九晚五,专业对口,时间换钱, “无非就打螺丝嘛”。高中时,他想着“等到上大学就可以出门旅行,周末能自由出去玩”,结果前三年离校或离深都要报备和隔离,他再次给自己许诺,“等以后有钱了,就可以出去玩了”,后来,他开始实习了, “变得有了点钱,但是没时间出去玩了”,周末太稀有,他很深沉地总结,“所以别等,等不来的”。
前年,他计划去武功山,看沉浮于云海之上的日出,万事俱备了,“突然政策调整,要求回学校得自费隔离七天”,他内心挣扎,犹豫了很久,放弃了。后来他的朋友代他去看了这一场云海日出,在山顶给他发来照片,他一直把照片存在手机里。现在终于能够自由来去,他不愿再思考和犹豫,所谓的“大学生特种兵”,也不过就是前些年的正常生活,“我们只是在缓慢恢复过去的状态”。
从南昌回到深圳的那天是早上七点,虽然肉体很疲惫,但周涛感觉精神上异常兴奋,能够直接开始上班。身边的朋友们看到他的行程后全都非常羡慕,“可能都觉得非常自由吧”。周涛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旅行,他希望未来能到达更多更远的地方,梦想能一直在路上。他最近一条的更新是在新疆,远方白雪皑皑,雪山矗立,近处草场绵延,牛羊成群,天山北路蜿蜒而过,他笑着在镜头前挥手。(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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