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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往事:深山藏金玉,金玉埋贪骨 | 人间

淘金往事:深山藏金玉,金玉埋贪骨 | 人间

文化


每年都有外来的矿工死在矿里、野外和山郊,被人打死的,被石头砸死的,不计其数,还有矿工出去放水的工夫,人就失踪了,现场只留下野狼的脚印……


配图 |《淘金》剧照



《淘金往事:90年代,阿勒泰金矿里的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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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驼叔和舅爷离开北疆后,矿上仍有金农们为了多赚钱选择留守劳作,其中有两三位与驼叔交好广西的老乡。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将面临多么凶险又残忍的北疆寒冬。

1991年的小年夜前夕,舅爷为了感激驼叔,特意拎了几只自家养的鸡仔登门拜访。驼叔大概是回到广西后顿顿吃得心满意足,看上去比前几个月圆润了很多。

除了驼叔,家里还坐着一位比舅爷更加年轻的后生仔,驼叔问舅爷:“还记得吗?邻村的成仔,也在咱们矿上做事。”

舅爷笑道:“当然记得,山上总爱唱几句的山歌王子嘛。”

成仔有些害羞,只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

3人合力准备了些食材,鸡仔肉质鲜嫩,驼叔这位“老广西”手起刀落,很快就端上一盘喷香的白切鸡。

他们在毛竹制成的桌椅前围坐,就着小菜边吃边聊,聊着聊着,成仔突然说起:“你们回广西的时候,我没走。当时只想着多赚点钱再说,如果我运气再差一点,这个冬天就有可能死在矿上。”

虽然那天喝得半醉,舅爷却也把成仔在这个冬日的惊险了解得清清楚楚。


成仔离开家乡,并不是单纯求财而已。

邻近的几个村落都知道成仔家里的事:他妈妈不能生育,5、6年间托人领养了4个孩子,硬是凑成了个家,孩子里有远房亲戚过继来的小男孩,也有被人遗弃在村落里的女婴。

这样一个并没有血脉亲缘的家庭,并没有换来太好的结局。成仔的父母没有等到儿女们成家就相继病逝,4个孩子为了家里田地、屋舍的分割,总是闹得不可开交。短短1年内,成仔的大哥醉酒淹死在河塘里,二姐查出肝癌熬了半年死在了医院里,成仔和小妹面临着一门绝户的处境,才停止了争斗。

村里的老一辈说他家风水出了问题。成仔迷信,找人算了一卦,那先生叮嘱他,一定要往西北讨生活,才能规避大祸。成仔听了,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新疆的火车。他后来对驼叔说:“我当时想,如果赚了钱,家里那点东西都给小妹,不要也罢。”

靠着同乡引荐,成仔成了金农,先做了两年“游击队”,在淘金的第三年,去了八老板的矿上,这才稳定了下来,慢慢和驼叔变得更熟络了些。他力气大,先是在矿上干碎石工,哪怕粉尘呛得他天天咳嗽,也没喊过苦。驼叔见他实在,私下特意去捉了野蛇,摘了胆,给嗜酒的老唐做了一壶“苦胆酒”,这才把他调去做了稍微轻松些的运料工。

成仔一向听驼叔的话,到了前一年初秋,原本计划跟驼叔和舅爷一起回广西。可老唐走后,新来的金把头看中他干活不计较劳累,有股憨厚的蛮劲儿,便把他“诓骗”着留了下来。新金把头对成仔许诺,跟着自己再多做到初冬,每月工资多开100元,如果开出了金,还能分上几克。成仔并未多想,只觉得凭自己力气多吃苦赚钱,并不是什么难事。

接替老唐的金把头姓章,私下被金农们叫做“章博士”——他并不是个博学的知识分子,只因为说话总爱引用古诗词装“文化人”,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外号。此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总穿着黑色夹克衫,看上去清瘦文雅,但见多识广的驼叔只与他打过两次照面,就凭直觉认为他不是善茬。

与老唐爱认兄弟、攀交情的管理风格不同,章博士属于心狠手辣、一心搞钱的做派。当年的山体之间存留着大量的废矿,有些是金老板开不出金人为放弃的,有些则是坍塌过、出了人命就此封存,还有的是金老板资金链断裂没钱继续开采的烂尾洞。个别金把头喜欢带着自己的金农,不办理任何手续,去盗采这些废弃金矿,行话叫“洗洞”。据说章博士就是靠在青海“洗洞”发的家,可惜后来在一次盗采时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才换了“大本营”,来到新疆。驼叔不知道一向用人严谨的八老板是出于什么目的把章博士纳入麾下,可他相信,章博士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关系,否则和狐狸一样精明的八老板绝不会用他。

无论来自哪里,95%的金农们会在天气刚转冷时如同候鸟一般踏上返乡之路。深秋时节,八老板同往年一样,为劳作了一整个夏季的金农们结清薪水,再把手里的放贷业务梳理得七七八八后,就飞回南方的祖宅与家人团聚。而章博士早就私下笼络了一小队金农,要他们跟着自己在暴雪来临之前去哈熊沟淘金,成仔就是其中之一。

哈熊沟位于阿勒泰及布尔津之间,因为有牧民多次看到黑熊在此出没而命名。哈熊沟之外的几处山沟里,也有金农想要打一个时间差实现暴富,这种走野路子淘金,不像在正规金矿拿死工资,而是众人“见金平分”。

深秋时节,他们在淘金大部队撤出之后仍然停留月余,无论是“洗洞”还是“下河(采沙金)”,竞争对手少了之后确实容易“见金”。下过初雪后,寒冬将至,负责清山的警察也会大大减少巡逻次数,他们甚至能进入平日里的“禁区”淘金……这些留下来的人,有人会赶在第一场大雪之前回老家,也有人能冒着在野外迷路、冻死甚至是被饿极了的野兽袭击的风险,凭借一麻袋馒头蘸雪,熬过整个冬季。

驼叔同舅爷说:“我还没开始淘金的时候,就听说每年开春雪一融化,山谷里总会多出好几具尸体,都是冻死的淘金客。”老一辈的金农之间,也流传着一句话:“深山藏金玉,金玉埋贪骨。”富贵险中求,向来是他们尊崇的格言。




北疆冬季的残酷尽人皆知:山林夜间气温会骤降十几度,还会出现极端恶劣的天气。降雪之后,基本看不到活物,如果倒霉,有可能遇到“风吹雪”。那是牧民们最畏惧的天气之一,他们把它叫做“白毛风”,突来的狂风挟裹着雪粒拔地而起,如同细小的刀片刮在脸上,视线所到之处只有满目白雪,再无他物……严冬也让动物们捕食变得更加艰难,成群的野狼、未进入冬眠的黑熊,还有盘旋在天空之上的金雕,在饥饿的时节,都会变作人类的威胁。

对此,成仔起初给自己做足了心理铺垫——无论是北疆冬日多变的天气,还是突然的出现野兽,或者是帐篷不暖和、顿顿是土豆白菜……反正金子是肯定能挖到的,那就足够了。

成仔说,章博士带头的淘金小队不到10人,各有各的专长和分工:有人懂爆破,炸过不少矿洞;有人常年在野外生存,熟悉天气变化前的所有征兆,能在大雪清楚的分辨方向;有人学过地质,明白矿脉的走向和出金的规律……成仔和几位没啥本事的,就负责出力,不停地搬运工具,到了矿门就一铲一铲开挖,偶尔还要去山下把外面人送来的物资和补给背回营地。

那群人里,和成仔关系最好的“眼镜儿”,做导游出生,对周围大小金矿的位置门儿清,人称“活地图”。眼镜儿清瘦又活泼,成仔提起他,用得最多的形容就是“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儿”。两人年龄相仿,早在八老板的矿上就彼此认识,也经常凑在一起吃饭、打嘴炮。

队里的厨子老胡高高大大,常年留着个大光头,皮肤黝黑、性格豪爽,总爱和成仔、眼镜儿这种后生仔开玩笑逗乐。他是章博士的远房表亲,负责在野地里撘锅,寻找食材,照顾众人的一日三餐。

而章博士负责解决最棘手的物资供应,成仔一直都没弄清楚,小队各式各样的工具和那些用来做炸药的物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起初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洗洞”,章博士只是告诉他们,自己有几个“特批的洞”,虽然证照马上下来,但最好现在就开掉。一行人先是趁着气温不算太低,在哈熊沟的上流水域洗了几日金沙,收获不算太多。他们每个人随身带着小玻璃瓶,金粒子被淘洗干净后,章博士会拿出他的小秤,随时分成。

眼看天气一天天转冷,章博士就正式带领小队,开始准备炸废弃矿洞。眼镜儿根据过往的记忆,锁定了几个相邻的矿洞开工。

成仔跟驼叔说,那段日子,他只觉得北疆的秋季格外肃杀,爆破声和山体、石块滚落的声音响彻旷野。成仔和几位做力工的金农在进入新炸过的矿洞之前,都会往东南方向跪拜“黄老爷(掌管黄金的土地神)”,这是老一辈金农求财、保平安的仪式。他们生怕运气不好,矿洞整体坍塌,完全无法进入。

负责爆破的金农布好炸药,点火爆破后,等灰尘落定,成仔会和五六名金农用铁锨铲走石块,清理出一个窄小的通道,打入口。届时,章博士会带着“地质专家”进洞仔细观察新炸开的矿壁内有无含金的岩体露出。

在“洗”了5、6个矿洞之后,章博士只说这几个是“穷矿”。几个金农觉得运气不好,就起了回家的心思。章博士召集大家做思想工作:“要想日进斗金,只能铤而走险,咱们再炸最后3个洞,如果都开不出(),就一起回城!”

最终,章博士把人分成了2批,有3个人还是沿着河道淘金沙,虽然量少,至少保证小队不会空手而归,剩下的人则一起去“洗洞”。

10月末,山区已经飘了一场小雪,大雪封山的日子近在眼前。老胡备的菜越来越少,河水渐冷后,没办法下河捉鱼了,野兔、鸽子、山鸡也越来越难捕捉,小队吃的基本都是土豆白菜这些先前存好了的食物。金农们内心有怨气,可也不敢跟掌握着口粮的老胡撒气,只能催着章博士带他们赶紧开完最后3个洞,嚷嚷着:“富贵在天,再不见金也得回家了!”

成仔对驼叔苦笑着说:“说来也是奇怪,章博士进去查看后,发现第一个洞依旧什么都没有,第二个洞还没进,落石滚落,眼镜儿着急躲,摔了一跤,伤了一只胳膊,被刮掉了一大片肉呢。见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是黄老爷的暗示,不能再继续了。”

剩下的金农依旧选择跟着章博士,可惜他们炸了原本眼镜儿定好的第三个矿洞,依旧毫无收获。




成仔又咽了一口酒说道:“我们灰溜溜地回了营地,却没见到去河道淘金沙的3个人。”

章博士起初担心3人是不是遇到野兽走散了,成仔和老胡一起去查看,发现工具都在,人和原本带着的随身行囊却没了,立时心知肚明——那3人是逃了。章博士反而没生气,对着剩余的人笑了笑:“愿意走的人,明天一早就可以回了。”

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气温骤降,狂风呼啸,帆布帐篷的布面抖个不停,成仔觉得自己差点被冻死在帐篷里。第二天起来,先前早就想走的人匆匆下了山,一下没了一大半的人马。成仔照顾着受伤的眼镜儿,正为难什么时候走才好,老胡就趁着吃饭的空档,偷偷跟他说:“不急,再多留一两天。”

当天傍晚,章博士也不知道从哪里追回了采金沙的3个金农。原来,那3个家伙真的走了大运,在河道里捡到了2块拳头大小的金块,虽然不如“狗头金”值钱,可加上淘洗出的金豆子,如果只在3人之间平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在欲望面前,他们早就把先前的规矩抛诸脑后,选择私逃回城。

只是章博士早就留了后手——成仔再也没见过那3位“叛逃者”,只是听老胡说,他们自然是按照矿上的规矩领了一顿“私刑”,最后被丢到了最近的县道上。

成仔胆小,没有经历过任何暴力事件,只想着带眼镜儿赶紧下山治疗。“叛逃者”被送走的那个清晨,成仔在营地外发现了野狼的脚印,更加坚定了自己回家的决心。他们小心翼翼地跟章博士提了此事,章博士很痛快地给他和眼镜儿分了应得的金子,还找了附近的牧民,拉着马车送他们去最近的县卫生院。

成仔陪着眼镜儿养了几日伤,就互相道别,各奔前程。那时候阿勒泰与乌鲁木齐之间还没有通铁路,他在邮局打电话给乌鲁木齐的朋友,托人买票。对方告知成仔,至少要等半个月,成仔就计划在小城多住两周。

说来也巧,有天成仔在民族市场闲逛,准备买些坚果、肉干带回老家。在熙熙攘攘的摊贩前,突然有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成仔扭头一看,老胡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找了家小餐馆边吃边唠,老胡原本就爱说,喝多了酒嘴上更没了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吐出。

这一顿饭吃完,成仔这才弄清楚了章博士真正的“行当”,吓出了一身冷汗。


嫉妒、欲望驱使着人心,总能做出各种各样出格的事情,群山腹地里开出金子的地方,必然伴随着暴力、算计甚至人命。驼叔也听更老的金农们提过,早些年没有黄金管理局介入的时候,一个矿就是一个王国,人在矿上如同野兽一般,按照弱肉强食的法则生存。

老胡说:“章博士早年在青海混,也是经历过各种火拼、抢占山头活下来的老狐狸呢。”

80年代末,青海、新疆的金矿密集区涌现出了一批“私矿”,因为老牌国有矿也要正常运转保持盈利,所以金老板们之间争夺金矿资源异常狠辣。

章博士起初是做着“提篮子”的生意,即帮手上握着资金的老板们物色合适的野矿,买入开采。可金矿也分贫富,遇见富矿,含金量极高,金老板们一下子就能赚得盆满钵满,遇见穷矿,把山体炸得稀巴烂,吨含金量也少得可怜。

除了选矿,章博士还做矿上的“皮条客”,只是做的是死人生意。金矿死人再正常不过,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一条人命在当时赔30到50克黄金,多一点少一点,就看家属闹不闹,中间人怎么谈判。如果碰到死的是孤家寡人,没有地址和家属联系方式的,直接找个烂木板钉一副棺材就地挖坑埋掉。

一个人的生死,不过是矿老板嘴里的一句轻描淡写。章博士养了几个混混,专门负责跟前来索赔的家属“谈判”。大约是没干什么好事儿,他在一次选矿中看走了眼,开来个穷矿给当地的大老板,得罪了人,不得已,只好奔赴新疆继续他的淘金生涯。

到了新疆之后,他除了“洗洞”、给老板做金把头,每年入冬之前还会选一波像成仔这样的外地人作为“敢死队”——非法开采“废洞”“老洞”,很容易坍塌,一旦有人出事,立刻就地掩埋处理,所以,这些金农得老实肯干,往往都来自南方,没有与亲友结伴,出了事,家属也没办法立马找上门来。

这些毫不知情的金农们按指示把他选定的矿洞开一遍,如果开出岩金层,章博士和他的心腹会偷偷做好标记,再随便找个由头遣散“敢死队”,再由自己的心腹团队开采,以此用最低的成本干了活,又保全了自己人。

北疆雪落得早,之后章博士他们会派人轮流守矿,等到第二年春天来临、其他金老板们还在招兵买马时,他们则能以最快的速度带人开出第一批金子——初春供货者少,黑市里的金价高,总能卖出好价钱。

然而章博士做这种路数,并不是总能得手。成仔他们这次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白忙活一场,其实他们根本不明白,在这种非正规的条件下,没有被冻死、砸死就已是万幸。

老胡喝得越多,越口无遮拦:“你肯定不知道,淘金人有个说法,每年大雪封山之前,最容易出事,这次也不例外——你猜怎么着?章博士和老油条三麻袋,竟然在哈熊沟碰了头!”




入冬前,三麻袋按惯例会增加在矿区巡检的力度,被抓到的“游击队”难逃“非法采金”的罚款。“游击队”知道三麻袋的做派,一般会主动上缴一部分金豆子,好让他高抬贵手。用驼叔的话说:“三麻袋可不只要金子,他那一颗心上,可长满了贪虫。”

驼叔认识几位行业里的老金把头,平时矿上除了得用金豆子打点三麻袋之外,还得按三麻袋的要求,抓几条“大红鱼”上供。这种尾部长有红色鳞片的大红鱼学名哲罗鲑,是额尔齐斯河里最最凶猛的鱼类,因肉质鲜美肥嫩,慢慢走上了人们的餐桌,被过度捕捞几近绝种,随后被国家列为二级保护动物,如今几乎没有人尝过真正野生哲罗鲑的滋味了。

而即便在90年代初期,要吃上一条哲罗鲑也属不易,市场价炒到上千元一斤都难以寻觅。时隔一阵子,总有人因为非法捕捞哲罗鲑被判刑。但三麻袋知道夏季驻守在山林里的金农们有机会捕获这种极为难见的鱼类,所以总会在初夏就会锁定目标,对金把头们放出话来。驼叔说:“三麻袋可不管什么环境保护、濒危物种,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家猜测,三麻袋从金把头手里敲诈来的哲罗鲑,可能不仅仅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还是作为难得一见的“好礼”,送给一直保护着他的“上头”。

三麻袋相比其他人更为厉害的是,他几乎在重要的大型金矿里都有自己的“眼线”,眼线们会在金矿“出金”后的关键时期通风报信,便于他索拿卡要,大多数的金老板们为了顺利交易,不会在乎给三麻袋一些蝇头小利,这也变相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老胡那天在饭馆说,十几天之前,成仔和眼镜儿前脚刚下山,章博士后脚就派人回到市区,召集了等候许久的心腹团队,用车辆、马匹共同运送着物资和设备,去先前已经探过一遍的矿洞踩点。他们每个洞都开采了少量矿石,用于估算含金量,选定目标矿洞后,则备好窝冬的装备,轮流守矿,直到来年春暖花开,用更齐全的人马和设备正式开矿。待金子被提炼、卖出后,大家进行分成,章博士占大头,其余人按照往年的价钱,拿到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可章博士不知道,有人早就在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横行在矿区多年的三麻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按往年的惯例,入冬后的三麻袋不会亲自外出巡查。那一年他亲自带人在初冬巡山,是因为“上头”发了话——有位领导的远房亲戚在采石场做会计,上了山后再也没下来过,家人无奈报了失踪,他们这才安排警察一次次巡山找人。

老胡按章博士的授意,自然先孝敬了三麻袋一点“茶水钱”。可三麻袋提出,他要淘金小队帮他找人,找不到,就别想继续在山里转悠。

章博士自然不愿意,在他的处事原则里,既然收了“茶水钱”,就没有坏人好事的道理。虽然淘金小队人数上多了几人,可三麻袋和随行的几位警官配了枪,章博士看硬抗不过,只好答应带人在林子里帮忙找人。三麻袋多精明,怕自己人不盯着,金农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于是两边商议好,一个警员带3到4个金农们组队,分散开找人。三麻袋、老胡和另外2个金农一队,其余的自由组队,章博士养尊处优惯了,就在营地等候。

老胡喜欢闲扯,一路跟着三麻袋和几个金农兜兜转转,喊着失踪者的名字,无人回应。几个人在背风处休息了一阵,三麻袋提议,分头再找找。分开没过多久,老胡就听到了三麻袋的呼救声。他不知是什么原因落入了未结冰的河道中,也是走运,被水流冲了几十米后,卡在了枯树枝和石头的缝隙里,这才被老胡等人救了上来送去了医院。

老胡当晚回到营地,没敢乱跑,没过两天,他觉得心脏不舒服,主动跟章博士告别,提前回了家。去医院检查后确定没什么问题,老胡这才敢上街闲逛,就遇到了成仔。

成仔忍不住追问:“那天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知道么?”

老胡回了句:“也是巧了,我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听到了三麻袋出事的具体消息。”

医院的护士长是老胡妻子的朋友,矿上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老胡从她口中得知,三麻袋那天其实是遭遇了一伙野生“游击队”,当时几个金农因为分金不均正在厮打,三麻袋原本想仗着官威把几个人压制住,再捞上一笔,谁知其中有个人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劳改犯,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扭打中,三麻袋被推下了只有一层薄冰的河道里。

哈熊沟里的河流是额尔齐斯水系的分支,“额尔齐斯”在准噶尔语里意为音节急迫短促,其实就是形容水流湍急。气温早就低于了零度,落水后的人体会急速降温,三麻袋虽说人高马大,可他常年喝酒、暴食,长了一身肥膘,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中风了。

护士长对老胡说:“那人半边身子不听使唤,手指头口水都存不住一直往外流,左手跟鸡爪子一样握着,打都打不开,这下有得治了。”




在成仔出发离疆的那天,老胡来送行,告知他后继最新消息:三麻袋中风后自然是回不到原来的岗位上,接替他的警官是由其他城市借调过来的,新官上任后,顶着寒冬天收集到了章博士违规洗洞的证据,目前已经把章博士羁押收监,仍在追查章博士过往几年来除了“洗洞”之外其他违法行径,等待来日宣判。

老胡对成仔感叹:“人还是得相信报应啊,以后我也不会再做乱淘金的行当了。”

听完成仔的叙述,舅爷忍不住问驼叔:“这些事,对八老板不会有影响么?”

驼叔抽着旱烟回他:“不会,八老板这种家业,跟旧时官宦人家一样,权钱利益牵扯多方,没人会轻易撼动一棵根系盘综错节的老树。”

彼时,舅爷和驼叔、成仔远在广西,还不知道,从1991年起,阿勒泰地区相关主管部门对于“无证照”的非法开采金矿行为采取严抓、严控。1992年春,新疆政府批准新疆有色金属工业公司增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有色金属工业管理局”牌子,要求按照“统筹规划、组织协调、服务指导、监督检查”的原则做好行业管理工作。

之后,三水乡仍有村民们走上自己最初的淘金之路,对做过金农的舅爷来说矿上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听到的传说,都让舅爷有些畏惧。淘金的点滴教会了舅爷一个道理:黄金如同妖鬼,能扭曲人性,能裹挟人心,让原本平凡的人变得如同饕餮一般凶狠。舅爷淘金致富的心思渐渐淡了。

然而,世事难料,原本已经想要“隐退”的舅爷,却迫于生计和突来的变故,不得不重启自己的淘金之路。

(本文人名均为化名)


淘金往事:亡夫的狗头金,染出一段血色姻缘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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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 月

前专业翻译、现企业职员,

业余写文,北疆小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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