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首次按下加息“暂停键”，美经济前景扑朔迷离

美联储是否会进一步加息，还要观察核心通胀环比增速是否会继续高位运行。美联储青睐的通胀指标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PCE) 4月份同比上升4.4%，升幅低于1月份的5.4%。摄《财经》记者金焱

文|《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 苏琦

当地时间6月14日，美联储宣布维持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在5%至5.25%之间不变，在近15个月的激进加息周期以来，首次按下“暂停键”。自去年3月开始美联储连续加息了10次，累计加息幅度达500个基点，将联邦基准利率从0附近推升至5%—5.25%区间。对短期利率前景特别敏感的基准2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报收于4.707%，高于此前一天的4.694%。

美联储维持利率不变的背后是处于十字路口的美国经济。 经济指标参差不齐，美国经济前景扑朔迷离，叠加银行风险事件带来的信贷紧缩压力，相对的是仍居高位的通胀以及强劲的就业市场。

评级机构惠誉（Fitch Ratings）首席经济学家布莱恩·柯尔顿（Brian Coulton）对《财经》记者指出，暂停加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表明美联储认为利率已接近峰值，不过他们仍倾向于进一步加息。经济预期和点阵图都指向今年还会有两次进一步加息，使利率上限达到 5.75%。这与美联储核心通胀预测的上调一致。事实证明，核心通胀如此棘手，美联储似乎离确信其已采取足够的措施抑制通胀还有相当距离。 

美联储在当天发表的声明中说，近期指标显示美国经济活动继续温和扩张，近几个月就业增长强劲，失业率保持在低位，但通货膨胀率仍处高位。为支持实现就业最大化和2%的长期通胀目标，美联储决定维持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不变，让美联储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得以评估更多信息及其对货币政策的影响。

美联储当天发布的经济前景预期显示，美联储官员对今年联邦基金利率的预测中值从3月的5.1%升至5.6%，暗示今年仍会再度加息。同时，对今年核心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涨幅的预测中值从3月的3.6%升至3.9%，对今年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增速的预测中值从3月的0.4%升至1%，对今年失业率的预测中值从3月的4.5%降至4.1%。

美国经济放缓的迹象一直没有消除。房地产市场是自去年加息伊始就受到最严重打击的行业之一。在直到今年4月的一年中，美国的写字楼价格下跌了25%，公寓价格下降了21%，现在情况才稍有改观。房屋销售上下波动，但仍高于近期的周期性低点。随着借款成本上升以及低迷的需求带来的打击加剧，美国制造业活动连续数月萎缩。美国5月制造业PMI初值从4月的50.2跌至48.5，为近3个月以来的最低水平，制造业产出指数从52.4跌至51.0。大部分地区的农业收入前景下降，能源活动也在天然气价格下跌的情况下持平或下降。

服务活动也有停滞不前的趋势。需求的下降在一些大体量的服务提供商：OpenTable数据显示美国外出就餐的人数减少。Airbnb预计，与去年相比，本季度预订量增长将放缓，平均每日房价将下降，因为人们选择比一年前更便宜的住宿。麦当劳的高管们表示，越来越多的顾客在用餐时放弃薯条。这个寒意在夏初异常明显。首都华盛顿当地的Uber司机Jose告诉《财经》记者，他开Uber七年的时间，周末都是最赚钱的时段，但是最近几周周末生意如此清淡，创下7年中的最差，人们都是能省就省，能不打车就不打车。

美联储通过加息来减缓经济增长速度，以此对抗通胀。与去年第四季度相比，私人库存投资下滑以及非住宅固定投资的放缓，2023年第一季度美国实际GDP减速。

经济学家们一度担心，支出放缓可能会加速到足以导致今年晚些时候美国经济出现“适度”衰退。根据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对美国实际GDP增速的实时估测模型，美国2023年第二季度GDP增速在1.7%～2.9%之间。6月7日公布的预测数据显示，美国二季度实际GDP增速约为2.2%。

美联储加息导致金融条件收紧，借款成本上升，还推动股票价格下跌和美元走强。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依靠信用卡和其他贷款来支付日常开支。与此同时，房贷、汽车贷款、信用卡利率等成本大幅上升，平均信用卡利率已超过20%，创下新高。美国的贫富差距也体现在消费上，疫情期间能够存钱并受益于飙升的房屋价值和股票投资组合的富裕家庭继续大量支出，低收入群体则疲于应付各种费用支出。

评级机构穆迪公司（Moody’s）旗下穆迪分析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Mark Zandi）也早就预判了美联储此次暂停加息的利率决议，他对《财经》记者说，通货膨胀正在放缓，经济增长也在放缓，银行业危机也在酝酿。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支持暂停加息，这背后要注意的是经济衰退往往伴随着美联储与通胀之间的激烈斗争，目前美国经济面临多重挑战，但经济若有望避免衰退，则要寄希望于消费者的韧性。

对央行来说，要避免信贷紧缩则需要放松货币政策，要对抗高通胀则要求相反的政策，这是美联储遇到的两难。5月份的通胀率上升是由住房价格以及二手车和食品价格的上涨所推动的。5月份能源价格环比下降了3.6%。摄《财经》记者金焱

美国5月通胀率约为去年峰值的一半，但仍然远高于美联储官员希望看到的水平。劳工部最新数据显示，5月消费者价格指数(CPI)较上年同期上涨4%，远低于去年6月9.1%的近期峰值，也低于4月4.9%的增幅。剔除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类别的所谓核心CPI 5月同比攀升了5.3%，低于4月的5.5%。经济学家认为核心CPI是对未来通胀的更好预测指标。核心CPI保持高位，部分原因是早些时候住房租赁价格的激增继续反映在通胀数据中。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5月总体CPI环比上涨0.1%，低于4月0.4%的增幅。5月核心CPI环比上涨0.4%，与4月和3月的增幅持平。劳工部认为，5月通胀率上升是由住房价格以及二手车和食品价格的上涨所推动的。

批发成本往往预示着未来的通货膨胀趋势，美国5月批发价格下跌0.3%，这是过去4个月中的第3次下跌，可能预示着今年晚些时候通货膨胀将进一步放缓。批发价格的同比增幅从前月的2.3%再次放缓至1.1%。这是自2020年12月以来的最低数据。与此同时，纽约联储消费者预期调查数据显示，消费者预计从现在开始的一年通货膨胀率约为 4.4%，低于3月4.7% 的预期。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18名成员大体分成两派，一派赞成再度加息一到两次，另一派希望维持利率不变至少几个月，看看通胀是否会进一步缓解。这派人担心加息过猛会增加造成严重衰退的风险。

金融服务巨头DeVere集团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尼格尔·格林（Nigel Green）则警告说，美联储抗击通胀的斗争可以说取得了胜利。考虑到货币紧缩存在“时滞”效应，美联储现在必须停止加息。格林对《财经》记者解释说，加息的全部影响通常需要大约18个月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渗透到经济中。随着美联储加息次数的增加，美国经济可能会陷入严重衰退。这种拖累效应会使家庭和企业变得更加谨慎，这将使美国经济衰退得更深更久。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美国经济显然会对全球经济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这里面的一个变量是美国的劳动力市场持续强劲。6月2日，美国劳工统计局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5月新增非农就业人口33.9万，远超市场预期和4月的29.4万人；失业率略有反弹，从史上最低点3.4%上升至3.7%；5月平均时薪环比增幅0.3%，较上月的0.5%有所放缓。劳动力市场需求仍然远远超过劳动力供应，但已看到了供需趋于平衡的迹象。格林担忧的是，美联储不应一叶障目，只看到强劲的劳动力市场，却对更广阔的经济全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