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先简单说一下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的几个相关问题。
1977-1988年的十余年间，日本出现数十起人员无故失踪案例，总人数在70名左右；有在日本本土失踪的，也有在欧洲等地失踪的。在1987年大韩航空858号航班空难事件中被逮捕的朝鲜女特工金贤姬（下图）供认，其有一位日语老师，系1978年失踪的日本人田口八重子。由此，日方推测失踪人口可能被朝鲜绑架，“绑架日本人问题”由此产生。从1991年起，日方利用各种机会与朝方交涉，但朝方一直矢口否认。
有。2002年9月17日，首次朝日首脑会谈在平壤举行，金正日亲口向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承认“绑架日本人”的事实，同时表示道歉，并告知日方共有13名被绑架者，表示将处分与此事相关的人员，保证从此不再发生此类事件，还承诺给回国及家属会面提供便利。同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发表声明，明确表示朝方有意为被绑架者回国采取必要措施。小泉首相当场向金正日提出抗议，并要求朝方继续调查，让被绑架者回国，同时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2012年，日方确认被朝鲜绑架者有17人，同时认为还有一些不能确定的日本和其他国籍失踪者也是被朝鲜绑架的；2002年，上述17人中有5人回国，余者生死、下落均不明。2004年5月22日，朝日第二次首脑会谈在平壤举行，朝方明确表示将为查清真相立即重新进行彻底调查，但一直没能给日方一个满意的答复。双方为此进行了多轮工作措施，该问题同时成为六方会谈的议题之一。2007年7月20日，朝鲜外务省发表备忘录，称绑架问题已经终结；但朝方这一结论至今不为日方所接受。截至目前，日方的立场是，生死、下落不明的被绑架者可能依然生存，强烈要求朝方将被绑架者全部释放回日，以结束“不幸的过去”，实现两国邦交正常化；朝方立场是，生存者已全部回日，该问题已解决，日方不应继续纠缠，应无条件推进邦交正常化进程。上述情况详见朝日双方的官方文件，白纸黑字。
基本有三点，一是让朝鲜特工顶替被绑架者的身份进行海外活动；二是担任培训工作，教授朝鲜特工日语及日本生活方式，让朝鲜特工变成“日本人”；三是获得日本特殊人才，为朝所用。上述情况详见金贤姬、绑架回国者的证词及日本外务省相关官方报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不仅是朝日双方的争议焦点，也是得到包括六方会谈参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认可的问题之一。至今，朝日双方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日方坚持继续调查、继续解决，朝方则坚称事情已完、不必再提。
2009年3月，金贤姬和田口八重子的长子饭塚耕一郞（中）相见
6月27日，朝鲜外务省日本研究所研究员李炳德发表文章，题为《联合国不应成为构陷主权国家的黑色政治宣传场合》，针对日、美、澳和欧盟即将在联合国召开有关“绑架问题”的视频讨论会一事提出批评，并再次表达了朝鲜立场。朝中社28日发表了这篇文章。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与近期频繁出现的那些“国际问题评论家”不同，李炳德具有“外务省日本研究所研究员”的官方身份。虽然以个人名义发表的这篇文章不能完全当成官方正式立场，但李炳德的官方智囊机构成员的身份决定了他所发表的立场带有官方色彩。由“外务省研究员”而不是“外务省发言人”或“日本局局长”来发表这些立场，这里面实际有个回旋余地，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这也是朝鲜玩得比较拿手的一个套路，屡见不鲜，屡试不爽。
- 日本一直抓住不放的“绑架问题”，“在我们的雅量和富有诚意的努力下，已经不可逆转地最终完美地得到解决”，这个问题不存在了。
- 日本纠缠的“全体受害者归国”无法实现，“只不过是要求让死人起死回生的痴心妄想”。也就是说，除了已回国者之外，朝鲜承认其余被绑架者已经全部离世，因此，“归国”已经不是问题。
- 日本把“绑架问题”极大化，是日本当局的内政需求，以期通过“反朝”来达成“长期执政的政治野心”。
- 日本把“绑架问题”国际化的企图，将“自行否定”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近期表达的“无前提条件的朝日首脑会谈”立场，朝日峰会将由此成为一场空谈。
- 日本不要再纠缠“绑架问题”，美国别跟着掺和，联合国不要提供讨论平台。
- 日本应对侵略、殖民历史“彻底进行谢罪和赔偿来诚恳回应我们的善意”。
个人认为，上述视频讨论会不过是李炳德这篇文章抓住的由头儿，其真正目的不在研讨会本身，而在于讲朝日关系下一步怎么走。简单说，朝日关系并不像大多数人想得那么差，朝总联那么个“外围组织”待在日本，虽然天天吵着日本打压，但实际上是朝日间往来的一座重要桥梁。或许有人会说，朝鲜不是成天怼日本吗？没错，但关键看怼的是什么，根据不完全统计，朝媒发表的批日文章中，怼殖民侵略历史问题多，怼现实问题少；这其实很说明一些问题。虽然朝鲜导弹飞过日本列岛上空的时候，日本人也捉急，但在朝鲜这边看来，朝日之间的最大障碍实际还是“绑架问题”，只要日本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第三次朝日首脑会谈极有可能比朝美、朝韩首脑会谈来得容易、来得早。李炳德这篇文章其实就是代替朝鲜外务省点了这层意思。但问题是，日本能抛开“绑架问题”不谈吗？显然不能，因为这是日本的一个重要抓手，不仅是内政的，也是外交的；同时，如同朝鲜一样，日本也把“绑架问题”看成是朝日关系中的“最重要问题”。这里面有几个难点不好解决——首先，究竟还有没有活着的被绑架者？朝鲜说没有，日本怎么才能相信朝鲜说的是真话？其次，如果还有生存者，朝鲜还能放他们出来打自己的脸吗？第三，死者骨灰DNA鉴定有难度，如何证明朝鲜交还的骨灰一定属于被绑架者？所以，日本想要从“绑架问题”入手，进而解决朝日关系问题，实际是条死胡同。朝鲜显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不仅以前说“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还要让李炳德再出来说一遍“日本不要再纠缠”，实际上已经把“无前提条件朝日首脑会谈”的方向指给了岸田文雄。但朝鲜面临的问题是，尽管岸田讲“无前提条件会谈”，但内政外交的需求让他在会谈中无法避开“绑架问题”，金元帅现阶段显然不会像他父亲那样承认问题存在并道歉，只会在“已经不存在绑架问题”的基础上让岸田哪儿凉快去哪儿，这会谈恐怕在沟通阶段就会胎死腹中。李炳德这篇文章的真正意义，其实就在这里，因为此时此刻彼此已经谈不拢了，所以，朝鲜虽然递出了解决朝日关系的钥匙，但岸田怕是没有足够的政治勇气打开这把锁，遑论他首先还要看看美国的眼色，而从现阶段的态势来看，美国怕是不会点这个头。所以，朝鲜这一手分化、瓦解的功夫怕是又要白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