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哈斯作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建筑师之一,在过去50余年里,用他的文字、图像、和建筑一次次的改变人们对于空间的认识,以及人们与建筑的互动方式。他的作品反映了其对于社会变革的思考,这样的思考在他1972年在AA建筑学院完成的毕业设计“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逃离,或建筑自愿的囚徒)”中就有了非常鲜明的体现。作品中,他用一系列图纸和文字勾勒出了一座亦真亦幻的都市图景。Rem Koolhaas presents his project for the city hall of The Hague in 1986. ©DR 作者|躺平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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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哈斯1944年出生在荷兰鹿特丹,一座在二战中被摧毁的城市。8岁时他随父亲移居雅加达,并目睹了印度尼西亚抵抗荷兰殖民、争取自治权的斗争,他在4年后返回鹿特丹。颠沛流离的童年构成了他事业的重要起点,使他在之后的工作中不断探索城市重塑的可能性。他与希腊建筑师Elia Zenghilis、荷兰艺术家Madelon Vriesendorp以及希腊画家Zoe Zenghelis合作完成的毕业设计“逃离,或建筑自愿的囚徒”是他对于这一课题思考的最早呈现,也是他未来作品的思想基石。1970年代,世界正经历着二战后的重建。一方面,为了降低贸易壁垒,多个跨国贸易协议被签署,WTO成立。随着飞机出行的成本逐步降低,全球化的进程极速加剧,西方世界的联系愈发紧密,无论是意识形态还是城市空间都变得越来越同质化。另一方面,冷战还在继续,世界被切割成东西方阵营,而这种强行的切割在柏林体现的尤为强烈。柏林墙将西柏林团团包围,使西柏林成为封锁在东德境内的一座孤岛。统一与割裂成为那一时代无法回避的矛盾体。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1972. ©Rem Koolhaas
库哈斯的“逃离,或建筑自愿的囚徒”正是受到了柏林和柏林墙的启发。作品选址于伦敦,他想象了一座被高墙筑起的线性城市,突兀的插入伦敦已有的城市肌理之中,从此城市被一分为二,一半为“the Good Half”(好的一边),另一半是“the Bad Half”(坏的一边)。墙既是空间的边界,更是强大的心理界限。位于围墙外面的人们觊觎着围墙里的世界。这座被高墙包围的城池仿佛是一个大都市的城市监狱,但又像是一座被保护起来的自由国度,墙外是被资本侵蚀而逐渐沦陷的伦敦旧城,而墙内则成为了自愿被囚禁的理想家园。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Aerial View, 1972. ©Rem Koolhaas
这座强大而令人生畏的城市建筑,仿佛天外之物强行从伦敦的中心切割而过。它无视伦敦的城市肌理,也无意于任何妥协和让步,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在其高大冰冷的围墙之外。它的内部空间和组织系统致力于为城里的居民提供最大程度的享乐,是一座能满足所有个体欲望的集体设施。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1972. ©Rem Koolhaas
这座“逃离之城”如一条容纳了都市欲望的条带,城中的居民自发的蜂拥而来,请求进入。这些人被库哈斯称为“自愿的囚徒”,他们渴望享受这一建筑牢笼内的自由。伦敦现有的城市在这场与新建筑的争夺中败下阵来,逐渐衰落成为废墟。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Strip, 1972. © Rem Koolhaas
中央条带作为“逃离之城”的主要建筑,被分成11个不同主题的线性空间。他们从西到东依次是:1.条带端部;2.分配自留地;3.四象公园;4.纪念广场;5.接待区;6.通向伦敦旧城保护区的扶梯;7.浴场;8.艺术广场;9.囚禁之球;10.生物交易所;11.隐形的侵略公园。除了中央条带,“逃离之城”还有一系列向外延伸的狭窄的次级条带。次级条带穿过伦敦最落魄的贫民区,并与中央条带相接,为贫民区的逃离者提供他们梦寐以求的居所。接下来,库哈斯用一系列图像拼贴和图纸绘画呈现了条带中的生活场景。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Reception Area, 1972. ©Rem Koolhaas接待区位于建筑的中央。这里是“囚徒”们进入“逃离之城”的第一站。在这里,疲惫的“囚徒”受到热情的欢迎,开启他们神秘的条带生活。接待区陈列着条带建筑不同阶段的模型。条带内的居民自发来到这里,讨论并修改建筑的模型,为建筑未来的更新建设提出指令。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Roof of Reception Area, 1972. ©Rem Koolhaas接待区的的屋顶是个观景平台,它俯瞰着整个条带建筑以及包围着它的伦敦旧城。一座巨型扶梯通向条带内的旧城保护区。在这里,伦敦旧城的一部分街区被保留下来,封锁在条带的边界里。它提醒人们历史的存在,同时也作为新移民和来访者的住宅。在接待区的另一侧,坐落着黑色大理石铺装的纪念广场。广场上空空如也,仅有几部干扰台用以保护条带居民免于暴露在外界的电磁场之下。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ip of the Strip, 1972. ©Rem Koolhaas条带的端部是新建筑与伦敦旧城矛盾最激烈的地方。新建筑的改造方案从接待区传送过来,新建筑以侵略之势不断扩张,新建筑里的居民和伦敦旧城的居民也冲突不断。四象公园,分别以“气、火、水、地”为主题,游历于其间,人们的嗅觉、听觉、视觉、触觉等感官受到不断的刺激,从而唤醒了压抑许久的情绪、渴望和好奇心。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Bath, 1972. ©Rem Koolhaas
浴场是条带中制造私人和集体幻想的场所,是社会行为的压缩器。它激发出人们隐藏的动机、欲望和冲动。多种建筑空间的塑造试图鼓励人们进行各种形式的互动和交流, 以探求引入新的行为模式的可能性。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Square of the Arts, 1972. ©Rem Koolhaas艺术广场是为了推进物品的创造、进化和展示。这里是条带的工业区和开放空间。广场上矗立着三栋主要建筑,一座老建筑是博物馆,另外两座是由自告奋勇的“囚徒”们修建的相互镜像的房子。它们一起构成了延续和传播条带现存文化的工具。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Square of the Captive Globe, 1972. ©Rem Koolhaas囚禁之球广场是孕育智慧和思想的场所。这里坐落着条带大学,不同的科学、思想、艺术占据自己的地块,智慧与哲思化成有形的物质形态直冲云霄;这些体块不断自由生长,形成意识形态的天际线。中间方形地块上的球体则是囚禁之球,它是意识世界的孵化器。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Institute of Biological Transactions, 1972. ©Rem Koolhaas生物交易所是条带的医院、墓地和新生儿出生之地。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医院并不会大费周章地替人续命,相反,它试图削弱人们痊愈的欲望以及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此同时,这里展示了所有囚徒的生命数据和成长过程。这些接入计算机的强大数据实现了囚徒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的永生。隐形的侵略公园:这是条带内的第二片公园,通过建筑和场地的设置诱发本我与其它意识形态的对抗和冲突,它是一个充满暴力和攻击性的场所,以此实现人性的释放以及令人振奋的感官新体验。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the Allotments, 1972. ©Rem Koolhaas分配自留地,是条带集体生活中仅存的私人领地。然而这些地块被严密地监视着,以避免任何可能的骚乱。在这里,媒体不复存在。报纸被取缔,收音机神秘失灵,“新闻”的概念被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在自家地块上辛勤的劳动和对于安稳生活的感恩之心。图像中墙内是一条条断头路串联起来的典型的郊区化社区,与背景中城墙外浓烟滚滚的工业化城市形成巨大反差。也许库哈斯也意识到他所构建的“逃离之城”看上去有些不切实际,因此在著作的结尾,他指出了“逃离之城”的现实意义。逃离之城在他看来并不是又一个乌托邦的故事。通过适当的调整,它完全可以在当下被实现,至少被局部实现。然而,他也强调,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人们意识到“城市是社会群体欲望(social desire)的孵化器,在这里所有的梦境都能被予以物化。如果人们能够熟悉和掌握建筑,他们将有能力重建腐朽的精神与物质所组成的城市社会(Urban Societies),并将理想的都市生活方式注入场所之中”。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1972. ©Rem Koolhaas
库哈斯在这份毕业设计中描述的是一座被高墙环绕的城市飞地,它将伦敦一分为二。墙外是逐渐败落的伦敦旧城,库哈斯用重复的帝国大厦的建筑形象拼贴出墙外的世界,暗示着全球化背景下趋向单一的城市和社会环境。然而初读时,墙内的世界,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这是一座巨型的城市,却没有任何交通设施。不仅如此,这里也没有商业,没有办公,没有几乎一切为琐碎的日常生活所提供的设施。它究竟是一座城市?还是一座尺度失调的纪念碑似的建筑?是一个在围墙内实现自由与享乐的理想场所,抑或是隔绝于世的蛊惑人心的牢笼?也许对库哈斯而言,它是一座孤立于全球网络之外的、可以抵御世界同质化的城市空间。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 1972. ©Rem Koolhaas
然而,这一构想中的世界却充满了矛盾和对立:它欢迎自愿进入的“囚徒”,却与外界的环境和思想彻底隔离;它承诺个体意志的自由和享乐,却将他们的行为限制在严格分区的建筑架构之下;它抵御外部同质化的世界和丧失的自我,而其本身却是一个高度统一、 严格监控的集体环境。这看似矛盾的方案恰恰体现了库哈斯通过写作和设计长期探索的一个核心问题:即建筑与自由之间的有效协作关系。细读中央条带的11个线性分区。读者会发现除了住宅、浴场、医院和墓地这几个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场所之外,条带中其余的地块更像是为感官、思想、和意识提供的场所。在经历了全球化的极速扩张、生态环境的恶化、疫情突如其来的洗劫,以及元宇宙所带来的未知和兴奋之后,库哈斯在毕业设计中所构想的“逃离之城”似乎变得更加具有现实意义,也更加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也许,正如他在毕业设计的结束语中所说:“在危机之下,人类个体的欲望会汇聚成癫狂的、无意识的共同努力,创造出一种集体幻象。在匮乏的现实面前,这样的幻影似乎是人们唯一的慰藉和对现实的替代”。发文编辑|CNN
专栏编辑|M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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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
https://socks-studio.com/2014/12/05/rem-koolhaas-and-the-bourgeois-myth-of-new-york-gabriele-mastrigli-2013/
https://www.moma.org/collection/works/104692
https://doubleoperative.files.wordpress.com/2009/12/rem-koolhaas_exodus_.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