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生活倒影》之后，苏运莹的又一首生命疗愈之歌《圆》

苏运莹发新专辑了，我非常喜欢这张专辑的同名歌曲《圆》，它无疑是新专辑中最好的歌曲，不知苏运莹是如何将中式山野风情、日式风物传说的灵祭风味、方言与童稚混合的纯真腔调、疗愈性的生活箴言，与生命圆融的哲思熔于一炉的，听感独特且奇妙。作为一首生命疗愈歌曲，我认为它比《生活倒影》有着更深一步的探索，《生活倒影》多少带有一些更能被普罗大众接纳的抒情曲元素，但是《圆》则更大胆另类，不仅向上生长，同时向下延伸，它包含着两极性，不仅包含着治愈、纯真、生命、自然的气息，同时还包含着痛苦、奇谲、古怪、弯折的体会，如歌曲介绍所写，确是一首另类真挚的“心灵幻语”。

歌曲开头一上来就很另类，让我以为是福禄寿那种加了Vocoder的人声，再一听原来是唱出来的，唱得磕绊、割裂、棱角锋锐，在名为《圆》的歌曲里，开场却如方、矩、片、条，机械又坚硬，仿佛将人条条切割，这开门见山的遭际，痛苦的感觉便流溢出来，而还来不及觉得古怪，她的下一句“你别把它当成苦痛啊”就紧跟而出，机械化的唱腔紧接人性化的劝慰，瞬间就让人泪目，听到这句开头，我就几乎确定，这歌成了。

同时黄少雍的编曲也非常厉害，我想也是因为他，让这首歌在当下华语音乐中难以找到同类，它让我想到的是一些日本艺术流行与另类摇滚作品，比如非常有Vampillia给户川纯经典作品重编的那张《わたしが鳴こうホトトギス》的味道，不仅是都有恢弘的古典弦乐、民俗灵祭的风味、后段金属化的鼓点，甚至于苏运莹童稚化的唱腔，都和户川纯在那张专辑里的童姥气质有着古怪的对应，所以我很好奇黄少雍的灵感是哪些歌，又为何会想到如此来为苏运莹的词曲做衣裳，又与苏运莹的创作身躯如此贴合，这不仅是技术上的炉火纯青，也是审美与感受力上的出类拔萃。

当黄少雍的编曲碰上了苏运莹的创作，苏运莹的歌词因其“独特语法”，让音乐意象的恢弘纷繁遇上词曲表达的抽象写意，可谓是开放遇开放，产生出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性，这恰好切中了“圆”本就是一个复杂的哲学概念与生命主题的象征。音乐中的山野风情、自然万物的绵延生息，有着“圆”式的生命回归天地与万物初始的豁达心境；歌词中的棱角、直角、边角，是圆先被切割还是后被磨平，这是生灵放逐于世间由圆到万状再归复于圆的生命遭际，也是“圆”循环与整合；她所唱着的山峰、极地、水流、大海之宏阔，可它们又是人的双翼、睡床、模样与被褥，人与天地浑然一体，有庄子式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意境，又是“圆”的浑然与统一……让这首歌的表达意义首先就能嵌入进圆的命题结构。

难得的是，苏运莹是以简单真挚通向了这种复杂深刻，她在这首歌中所流露出的那股直觉与纯真，以孩子般的慧眼跨越了文本逻辑与复杂思辨，你既感觉有神秘主义与哲人般的思考，可她明明简单纯真得像一个孩子；你觉得她有着童稚的心声，像是以方言腔调混合着儿时的歌谣曲调，但说出的话却大智若稚，如流传的歌谣一样散播世间箴言的意味，是一个在原点处望见终点处风景的人，这不仅契中了“圆”首尾相接的结构，也是让听者的解读与意义赋予，容进了“圆”本身的包容与涵盖，令解读的开放与圆的吸纳达成一致，于是在圆的包容、蕴涵与圈罗之中，她以语焉不详抵达了无限开放，以抽象笼统描绘了生命史诗。

而《圆》这张专辑，除了《圆》这首歌之外，我另外喜欢的两首歌是《小河小河Swing》与《羞涩爱情》，这三首也是我认为是专辑在音乐层面上最好的三首歌曲，其中《圆》与《小河小河Swing》是苏运莹迄今所有作品中编曲最另类复杂、制作规格最高的两首歌，也是苏运莹音乐性上的一次突破与升级，《圆》是艺术流行与日式另类摇滚的结合，而李泉制作的《小河小河Swing》，所运用的中国风电子爵士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融合了downtempo的电子跳动与爵士乐的自由即兴，进行着妖娆幽暗与迷离闪灼的合流，其中参与的乐手李晓川是当下中国具有代表性的爵士艺术家，鼓手武勇恒是获得金曲奖的音乐人（那张《海淀》李晓川也是演奏者），加上戏班乐队的三弦竹马，制作人李泉，若你了解这四人音乐事业上的交叉脉络，会发现这其实是将中国爵士乐场景与民族音乐融合场景带到了这首歌里，为这首歌贡献出了精彩的器乐演绎，兼具了中国特色与爵士音乐性，并具有现场表演的艺术高规格与即兴延展空间。《羞涩爱情》是一首中国风Neo-soul/R&B，虽然这样的曲风在当下华语乐坛并不少见，但是这首具有特色的地方是，副歌苏运莹的唱腔，咿咿呀呀、原地起跳，又凫趋雀跃、似谣似戏，在花丛中扑棱出一片飞起来的生命力。同时这几首歌的另类曲风，器乐与和声上的编排，消化了苏运莹的“独特语法”，承接住了她独树一帜的文字组合与意象拼接，让她的词在电子、爵士、艺术流行与另类摇滚的装饰与补充之下，释放出它应有的能量。

此外，听完这张专辑后，我对这样的一张专辑也产生了着更高的设想，如果让我来制作这张专辑的话（当然我没有这个能力），我会考虑以爵士乐为绝对主轴，同时与电子乐、R&B、灵魂乐、另类摇滚做先锋潮流化的融合，还能以室内乐、巴萨诺瓦与顺滑爵士乐作为雅淡的点缀，形成一张主线更鲜明、整体更另类且音乐标签更突出的作品，那样会具有更强的音乐性与艺术性。但是如果真这样做的话，可能大众就不是很爱听了，因为我看到很多评论说最喜欢的歌并不是我认为音乐性最强的这两首，很多人都更喜欢《带墙飞走》《眼睛》《拥抱这场旅程》这些歌，当然专辑这样做是为了流行性的折衷考虑，不过也说明，这张专辑能照顾到的听众口味也比较广泛。

最后还是再次听一听《圆》这首歌吧，这个悲伤的七月，在CoCo李玟离世后听到这首歌尤其令我触动，那个永远以最灿烂明媚的笑容示人的天使，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巨大阴影。我想起苏运莹曾经写过一句歌词，“敏感将我灼伤”，这位同样有着灿烂笑容的精灵，音乐给人治愈力量的歌者，只是在曾经闪过的一道掠影中，写下她所承受着敏感之痛。而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恰好刷到了Sinéad O'Connor去世的消息，真是一个让人感到不真实的七月。不同的是，其中一位的离去让我难以置信，仿佛笼罩着这世界的希望屏障碎裂；而一位我早有预料，甚至生出了一丝她终于解脱了的宽慰，“人在行走，总会绊脚”，又听到这句质朴又感人的歌词，可是这世上有多少美丽的灵魂都没有走完这一趟生命之旅。所以我宁肯去相信，一位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走完了她的生命之圆，而一位以激烈抗争地方式先行完成了这个圆，如此一想，心中的淤积似乎能有些化解，“你别把它当成苦痛啊”，若苦痛无法消弭，只愿如歌中所唱，圆的使命，能抚平一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