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辈子笔杆子饭,换了无数“人生信条”,
但连老师有个老毛病,其实一直没改的了。
各位好,本来今天不想写稿子了,这两天想回趟老家,今天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出门开了个核酸检测证明。
结果,后台看到有位朋友留言,问我怎么看这条留言:
我一看,哦,原来是昨天(也可能不是昨天,用梗,勿当真),有读者问知名互联网写手、他们亲爱的“连叔”,怎么看最近火遍全网的那个治愈视频“二舅”。有道是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关于那个视频,网上这两天说什么的都有,我在小号上前两天也说了点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就是个普通视频么,有拍的好的地方、就有拍的不妥的地方,大家各抒己见,这很正常么。但怎么说呢?要不说还是人家连岳老师久经江湖,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人家高声宣布:“凡是不喜欢这个视频的,基本可以视为人民的敌人。”怎么说呢?经连老师这么一点播,我觉得大家以后都要谨慎小心了,因为你以后闲着没事儿,在家里趟床上刷个小视频,都要谨慎观看,谨慎发言,因为稍不留意,你对视频的观感有那么一星半点差池,你就成了连老师口中的“人民的敌人”。感觉这些年的连岳老师,不像是网络野生“人生导师”,反倒好似化身了美少女战士。——我是说,你看,他不仅会“变身”,还会喊口号。——你敢对“二舅”有意见?!我代表人民消灭你!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人民的敌人”这个词儿,我还是挺熟的。印象中最早频繁使用这个词的时代,是罗马共和国的末期。军头苏拉和马略对掐,互相恨对方入骨,谁占领了罗马,就指使元老院发个告示,宣布对方的支持者是“人民的敌人”,罗马人民人人得而诛之,然后罗马城里就是一片血雨腥风。后来这一招成了罗马政治斗争的惯用伎俩。比如后来西塞罗惹怒了军头安东尼,后者发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弄死的时候,也给西塞罗扣了这么个帽子。把他双手和舌头都砍下来,钉到了元老院的门板上,还说这是在替“人民”解恨。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人民的敌人”这个词儿又上了热搜。“革命的暴君”罗伯斯比尔同志砍路易十六、砍化学家拉瓦锡、砍他战友丹东之前,都曾宣布他们是“人民的敌人”。后来罗伯斯比尔用这招用上瘾了,找来年轻的时候跟他追同一个女孩的情敌,也宣布人家是“人民的敌人”,砍了脑袋了事,行刑的时候还把当初那位他的女神,情敌的妻子请来观斩。让她见识一下“法兰西人民的意志”是怎么实现的。怎么说呢,自古以来耍流氓的人咱见多了,但罗伯斯比尔这样耍出新高度的,着实有点稀少——敢抢我女人,我就代表人民消灭你!当然罗伯斯比尔后来自己也上了断头台,罪名也是那个——“人民的敌人”。当然,这些历史,我觉得以连老师的知识修养水平,他未必能知道。他如此熟练的使用这个词儿,灵感多半来自于某个更浅近的年代,那个他前几年装“公知”的时候,宣称自己“切齿痛恨”、“势不两立”的年代。但实际上,你看连岳老师的说话习惯,从来就是跟那个年头一脉相承——那会儿有些人说气话,来也跟连老师一样。动不动就“凡是……凡是……”的。但我还是觉得连岳老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前无论哪个时代的奇葩,无论苏拉、安东尼还是罗伯斯比尔,要扣“人民的敌人”这顶帽子,好歹还都有个相应的罪名。连老师可好,就因为别人说一句“我不太喜欢这个视频”,一顶“人民的敌人”的大帽子就扣过去了。怎么着?帽子现如今也实现工业化生产,跟不要钱一样可以清仓大甩卖了是么?真是罗伯斯比尔看了汗颜,安东尼看了沉默。要不他的粉丝怎么说他是“连圣人”呢?确实是开创了扣帽子的新高度啊。说真的,其实对连岳老师这号人,我从来就不怎么喜欢——他当年高声宣布自己“摸进了自由主义的大门”,兢兢业业的“装公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味道不对。记得有一次,有个读者应该是在体制内干公务员吧,跑来跟他“连叔”求教 今后该如何发展。结果连岳老师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雄文,叫《公务员为什么是小偷和强盗》。在该文中,连老师用他那一天他自己以为他懂,其实他屁都不懂的粗浅经济学理论,详细的论证了一番“为什么公务员都是吃白饭的”。他还用看似非常体贴的“连氏口吻”,苦口婆心的教育大家:“先对我那些正在择业的年轻读者说一句:无论多么辛苦,不要选择当公务员;父母也不要逼自己的孩子当公务员,这是没有前途的职业,它只靠政府强制的税收过日子,一脚踏进去,越来越懒,越来越寄生,不及时抽身,可能一生都毁了。”我当时就觉得这篇文章写的特别恶心,因为那会儿的我,就是连老师笔下“正在择业的年轻读者”。而我那会儿就选择进入了体制内工作。以我粗浅的观察看来,我们这些在体制内基层兢兢业业干活的人,虽然说不上跟超人、钢铁侠一样拯救地球吧。可是我们也是每天起早贪黑、案牍劳形,努力的在干活、在工作。挣工资养家糊口固然是一方面,可我们真心也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为了这个国家好,为了这个社会好,我们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可是你看当年的连老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易的就把我们说成是了“小偷和强盗”了。还要我们深切反思自己过得这种“可耻”的人生,警告我们这样下去会“可能一生都毁了”。我当时就特别想问一句连老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去侮辱这个社会普通公民所从事的一份正当职业?可是当时,没有人这样追问,连岳老师凭着这篇、以及许多篇这样类似的文章迅速积累名气,暴得大名。成为当时中国的顶流写手。我想当时,那个喊他“连叔”、来找他问计的年轻人,一定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到底是继续捧着铁饭碗、继续过连叔严厉谴责的“可耻”的公务员生活?还是听从连叔的教导,把铁饭碗砸了,去做一些连叔说的,有意义的事儿?我但愿他选的是前者。因为多年以后的前几天,他“连叔”又发了一篇雄文,叫《理想的公务员》。一样是答读者的问题,一样是十万加的爆款,一样是成百上千人的打赏,但连叔在这篇文章中换了一个说法,他说理想的公务员都是“不穿军装的战士”,是最先进、最光荣、最值得家属为他们骄傲的一群人……我想起关不羽老师以前写的一篇文章,叫《信连岳,得永远生》,里面有个论断说“连岳的人生就是对“连岳人生”的最大反讽。”我觉得这话说得不确切,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真信了连岳的教导过他自己人生的傻缺,才是对“连岳人生”的最大反讽。“他点化你去大雷音寺求佛经,你按照连老师的指示,披着袈裟拄着禅杖,脑门上还烫着九个戒疤,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走到终点,结果发现人家门口这儿挂着匾“圣彼得大教堂”,一敲门,连老师走出来跟你打招呼:你终于到了,我的孩子!哈利路亚!”——这是押沙龙老师在《连岳老师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一文里对连老师的魔幻评价。但我觉得押司这个比喻说得也太善良了,甭管是大雷音寺、还是圣彼得大教堂,你走了一路好歹都可以升天,一路辛苦物有所值,也不算欺骗消费者。你听了连老师的“人生指路”,更容易遇到的场景是这样的:当你一路走到头,发现路尽头有一道新漆好的地狱之门。连老师站在门口,一本正经的跟你说,“啊,我的孩子,忏悔吧,赎罪吧,到底是哪个万恶的魔鬼给你指的道路,把你引向这地狱的深渊?”当初给你瞎指路的是他,如今骂你误入歧途又是他。把你忽悠瘸了还不算晚,最后骂你是瘸子。魔鬼梅菲斯特和上帝他老人家全让他一人演了,连老师这戏瘾真是不一般。跟连老师这套咋说咋有理、就是有点恬不知耻的左右互搏比起来,润到美国去就来个“坦白局”,直言当初信了自己“美国三年内崩溃”忽悠的韭菜都是韭菜的翟山鹰老师,那可真是业界良心、行业楷模。凡事就怕有个对比。
说正经的,有人说连岳老师这几年变色变的厉害,几乎把他之前的所有观点都自我打脸了一遍。但在我看来,连岳老师虽然变化快。但有一个特点其实是从来没变过的——这位连叔,吃了快一辈子笔杆子饭了,好像还没学会用正常的语言,表达正常的观点。当初要踩公务员的时候,他就直接骂人家是“小偷、强盗”、“人生虚度”、“可耻”,如今换做要舔了,又改说他们是“不穿军装的军人”、是“最先进的人”。当初不主张生孩子,就宣布自己是“丁克主义者,想不出什么理由要生孩子”,“几乎所有生孩子的理由都可以否决掉”。后来改口说要生孩子了,就又定义“不生三个及以上的孩子,你就虚度了此生”。在连岳老师的这些极端表达当中,你是找不到什么中间量的。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不是神明就是魔鬼,不是“小偷、强盗”就是“最先进的人”,不是“文章发自日本”,就是“日本要一批一批的死人”……总之,不听连老师的话,你不是“人民的敌人”,就是“亏欠了全人类”。总之帽子都大的不行。你若问:连老师,咱折中一点评价可不可以?公务员既不是“小偷和强盗”,也不必当“最先进的人”,就干个普通工作行吗?孩子既不丁克,也不强求“生三个以上”,生一两个行不行?就像他看“二舅”那个视频一样,你要么就得赞成,要么就一定是反对。不存在看了以后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我就当个普通视频看”这种中间量。而只要你不站他那一头,连老师就钦定你是“人民的敌人”。很多人说连岳的文字“很平和”,这实则大谬,连岳的文字平和的只是一些起承转合的文笔。在这些文笔的包裹中,他的文字其实藏着一个极端、暴烈而峻切的内核——非黑即白、非友既敌、非赞成则反对、非“人民的名义”则“人民的敌人”。他的这些文章,其实跟某些特殊年代的大批判文章是一脉形成的。甭管他选择的观点是那一头,都改不了这种骨子里的极端。于是我们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连岳一再变换立场,他的粉丝却能越滚越多——说到底,我们这个时代很多读者的思维,其实也是一样的直线式而极端,非黑即白、非左即右、非敌即友,没有折中。时刻思考的问题,永远是“谁是我的敌人”就拿前几天“曾颖事件”和“吴啊萍事件”这两件事来说吧。我写了几篇文章,说部分网民为曾颖的一声哽咽去网暴她有点太过了。而吴啊萍作出那种眼中伤害民族感情的事情,确实该骂、该罚。结果这样的观点同时得罪了两边的人,一堆人留言骂我“究竟是哪头的?”“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而且这些辱骂,两派的人都有,把一些关键词挡上,语气、用词都是一模一样的。看着这些留言,我就感觉到中国当下的舆论场,真的是容不下那些中间的、理性的声音。人们不管是哪一派,最想听到、转发和打赏的永远是自己那个派别中的极端观点表达。所以连岳老师那样的讲述,真的是踩在了时代的前列腺上——他永远在用那种看似很平和的讲述,表达着实则最极端的观点(不管这个观点是哪一派的)。这让同样极端的读者,在觉得这些话真说到他们心坎上的同时,还有一种“我很平和,我很中立”的错觉。但我还是觉得,这种人红则红了,现实生活中我们还是尽量离他远点。因为直觉告诉我,一个能从一个流量视频里都能看出谁是“人民的敌人”的家伙,一定是“外宽和而内多忌刻”的。你喊他“连叔”,他喊你“人民的敌人”,你俩各论各的,这不仅别扭,更很危险。其实都别说你了,把十年前的连岳老师拉过来,在今天的“连叔”面前发表一番“公务员都是小偷、强盗”之类的发言。你猜,你连叔会作何反应呢?他会把他自己一拳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然后再喊上一句口号:“呸,你这狗汉奸、臭公知、恨国党!你亏欠了全人类!你这个人民的敌人!”别惊讶,这么多年了,你没发现么?你连叔一直是这么说话、思考问题的。变换的只是他自称的立场而已。而跟一个连过去的自己都无法宽容的人,求问什么“人生智慧”,这不可笑吗?文末,我也学着“连叔”给大家一点“人生建议”——一定要喝鸡汤的话,还是多看点“二舅”吧,少给“连叔”提问。全文完
今天的音乐,选自威尔第的《弄臣》。
本文5000字,感谢读完,说个乐子,愿您喜欢,周末愉快,喜欢请给个三连。多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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