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另一个房间的农民工们很热情,每天给他们做饭,把肉全部给孩子,自己只喝汤,“有我们一口饭,绝对给孩子们吃饱”。但是物资越吃越少,8月1日晚上,李菲得知农民工们也准备下山。李菲隐约记得,出发前看过天气预报,8月6号还会有台风。老师们去找列车长,去找村委会,都没有办法。他们背着孩子偷偷流泪,看到孩子,又马上擦掉。孩子问,老师,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李菲慌忙说是晒的,虽然太阳根本没出来。那时候,李菲他们最坏的打算,是顺着铁轨回列车,把遗留的零食拿下来,尽量多坚持几天。8月2号一早,温宇下定决心要走,“等不是办法”。凌晨3点多,她就去询问其他准备离开的乘客,计划出村的路线。听探过路的乘客说,目前有公路、铁轨、山路这3个方向,轨道上的淤泥已经能没到膝盖,山上破碎的石头很锋利、容易划伤。他们决定沿着109国道走。10多人结伴出发,一路上,人们陆续丢掉毯子,运动鞋,外套,包和行李箱。有人走了一半,累得又掉头回去。一对父子在火车上买了两箱哈密瓜,他们扛着进的村,又扛着出来。下山的时候全被吃掉。温宇和两位朋友唯一的口粮,是一个鸡蛋、几根火腿肠和一包方便面。他们准备8点吃一次,11点再吃一次。没有水,路上渴了,就捧一把石头缝里的水喝。一开始,温宇还在照片里潇洒地“比耶”,但在过隧道时,她偷偷抓住了前面人的衣角。温宇在出村路上“比耶”。受访者供图“如果洪水这时候冲进来,我们都得死。”隧道里没有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前面人的黑影,“就像一群丧尸”。在路上,他们碰到了逆行的余兴勇。余兴勇给他们指完路,又急匆匆往回赶。到了村里,发现救援队已经抵达,他的心才放下来。8月2号上午10点多,准备返回列车取食物的李菲,终于看到了救援队。“你在群里吗?麻烦一定联系一下我!”“他们是来接我们回家的吗?”孩子得到老师肯定的回复后,慢慢咧开嘴,眼睛越来越亮。10多个消防官兵专门护送他们撤离,走过悬崖边时,消防官兵拿杆子挡在外面,再用身体连成一堵墙,以防他们掉下去。有的学生边走边说,“这次回去写作文的素材有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救援队转运Z180次被困旅客。受访者供图。跋涉4个多小时后,温宇看到了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桥,才觉得回到了现代社会。下午14点多回到家,温宇扔掉了袜子和鞋,第一件事是洗澡,然后把饮水机灌满了水。截止8月2日凌晨,K396次、K1178次乘客也陆续被安全转运。从落坡岭转运K396次乘客时,武警一个带一个,背着、扶着、抬着担架,带老人和孩子走过危险的断桥和悬空的铁轨。乘客家属们去车站接人时,有人给女朋友带了鲜花,有人带了母亲想吃的水果。家属群里,陆续有乘客进群,想要寻找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乘客。K1178次旅客4天里一直没下车,被困在车上,列车停电、车内闷热,不少人中暑。一位乘客手脚发麻,有人帮她捏虎口、喂水。她在群里问,“你在群里吗?麻烦一定联系一下我!”三趟列车上,列车员都是最后抵达北京的。K396的副车长董树翠在引导转运时累得晕倒了,醒来后又接着工作。直到最后一批旅客转运之前,她才发现有位乘客是自己20多年没见的初中同学。老同学告诉她,自己的孩子没有奶粉,但看着她一直在忙,就没忍心告诉她。“哎,都没照顾到。”说这话时,董树翠的眼睛湿湿的。K396次列车员赵阳在8月1日晚、武警带着物资进村后,才吃上一口火腿肠。她原来很少吃火腿肠,“第一次觉得火腿肠这么好吃”。8月2日傍晚,清点完人数,她和同事们跟着最后一批乘客离开落坡岭。坐在铲车里撤离时,赵阳看见云和雾气慢慢散开,月亮探出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的本职工作是补票,虽然浑身湿透了,她的客杂本子也没有丢,也没弄湿。“这是我的命”,她抱着本子说,“只有补票员有”。她喜欢在列车上工作时,那种“被需要的感觉”。之前刚工作时,她不喜欢拖地,但现在最喜欢拖地时,乘客主动抬起脚,对她说“谢谢”。回到北京西站的公寓,乘客给的奶粉还放在Z180次实习列车员王丽霞的桌上,她没舍得喝。这两天,她和同事们有的腿疼、有的脚疼、有的胯骨疼,“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大家开玩笑,回乌鲁木齐要“睡上10天”。她笑着说,这次旅程治好了她的洁癖。在村里,她和四五个同事共用碗筷,现在她买了好喝的饮料,会很自然地顺手递给同事,“喝吗?”她记得,回来的路上,有人跟她开玩笑,“小姑娘,第一次上车就这样,这回去不哭着辞职啊?”这位25岁的姑娘歪着头笑了笑,“我肯定会一直做这份工作”。(文中温宇、李菲为化名)责任编辑 从玉华- END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