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火了，出品方北京文化能否走出泥潭？

▲ 截至2023年8月2日，据猫眼专业版数据，上映14天，《封神第一部》票房达12.66亿元。（视觉中国/图）

文｜南方周末记者 梅岭

责任编辑｜冯叶

从宣布定档预告到上映至今，电影《封神第一部》的出品方北京文化（000802.SZ）走出过山车行情。

2023年6月6日，《封神第一部》发布定档预告片，这部筹备近十年、2018年开始拍摄的电影，终于宣布在7月20日“开榜”。6月5日-7日，北京文化迎来久违的三个涨停板，股价创下近三年新高。

然而，上映次日，因票房不及预期，北京文化跌停。7月25日，北京文化发布票房公告，累计票房收入3.82亿元。紧接着，导演乌尔善在一场直播中称，“《封神第一部》的票房成绩比较好，才能推进第二部的后期制作。目前看目标还比较远，其实还没走出ICU”。

截至8月2日，据猫眼专业版数据，上映14天，《封神第一部》票房达12.66亿元，猫眼预测该片票房为24亿元。

以公司公告比例来看，北京文化从《封神第一部》获得的营收，目前为7.6亿元-8.23亿元。如果按照猫眼预测24亿总票房计算，公司预计获得的营收为14.4亿元-15.6亿元。

2019年-2022年，北京文化累计亏损超过32亿元，历经股东内斗、郑爽天价片酬事件，涉嫌财务造假被ST又摘帽。因此，《封神第一部》的最终票房，不仅决定了二、三部是否能顺利上映，也将成为北京文化能否“走出ICU”的决定性因素。

北京文化的前身为京西旅游，成立于1997年，次年上市，收入来自北京门头沟区两山（灵山、妙峰山）两寺（潭柘寺、戒台寺）风景区的经营管理权。

2013年起，北京文化向影视娱乐转型，挖来了曾在万达影视担任总经理的宋歌。宋歌创办的北京摩天轮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同年被北京文化收购。

2016年3月，北京文化非公开发行募集资金28.65亿元，其中13.5亿元用于收购世纪伙伴、7.5亿元用于收购星河文化。前者溢价率高达273%。

当时，北京文化致力于打造一艘“电影+电视剧+艺人经纪”的超级文化航母。娄晓曦担任董事长的世纪伙伴曾推出《红色》《少帅》等电视剧，张黎为制作总监。

星河文化的掌门人则是著名经纪人王京花。

根据猫眼专业版数据，中国影史票房排行榜TOP5名单中，《战狼2》《你好，李焕英》《流浪地球》位列其中。这三部电影背后的制作、发行、出品，都有着北京文化的身影，这一时期的北京文化，堪称“爆款制造机”。

2016年，北京文化净利润达5.22亿元，同比大幅增长2361%。2017年3月，北京文化公告，公司与其他两家公司合作《封神三部曲》，其中，北京文化投资金额将不高于13亿元，投资比例20%-70%。

这份公告并未透露“三部曲”的投资总金额，但宋歌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三部连拍，投资30亿元，这么大规模的电影投资，时间跨度这么长，“在中国电影史上也是第一次”。

一位影视投资公司首席运营官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封神三部曲》的投入是（市场）最大的，一般影视公司都不会这么干，算是当年行业、公司发展都向好的时候，想做个大的”。

一位北京文化的离职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封神》最初的定位，在项目类型上是神话史诗类，结合电影工业化这两个元素倒推，投入肯定是比较大的。“我一直在等着它什么时候能上映。”

如果按30亿元总投资计算，“三部曲”票房要达到多少，投资方才能回本？

一位影院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算了笔账，电影票房的总额×0.05，要交给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自2023年5月1日至2023年10月31日免征）；剩余会和影院分账，一般是43%和57%，影院拿走57%，剩下的43%中，院线会拿走1%-2%不等；再剩下才是片方所得，包括成本、演员片酬、宣传发行费用等。

据此，行业一般认为，电影的回本线为成本的三倍。如果以《封神》30亿总投资计算，回本线在90亿-100亿元，对照北京文化此前的爆款电影票房，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么，《封神》成本是否高达30亿元？

6月2日，北京文化在回复深交所的年报问询函中提及，作为中国电影史上首次三部连拍的商业巨制，《封神第一部》已取得公映许可证，预计2023年暑假上映，第二、第三部正在进行后期制作。这一项目的账面资产余额为16.55亿元。

一家上市影视公司中层管理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账面资产余额不一定是全部成本，有些账目是不公开的，但可以说体现了一部分成本。

此外，2022年年报中，北京文化有一项固定投资款项7.1亿元，被计入“其他应付款”中。上述影视公司人士表示，固定投资款与账面资产余额均体现为成本，但是否重合，具体要看会计准则，各家公司都不一样。

《封神》制作成本并非全部由北京文化承担。

7月25日，北京文化发布了《封神第一部》的票房公告，上映4日，电影累计票房收入3.82亿元，公司来源于该影片的营业收入约为2.3亿元-2.5亿元。以此计算，北京文化从中实现的营收占比为60%-65%。

2021年4月，北京文化为缓解公司流动资金压力，将《封神三部曲》各25%的份额，累计6亿元，转让给西藏慧普华企业管理有限公司(下称西藏慧普华) 。

根据双方合同，北京文化同意向西藏慧普华转让《封神三部曲》的投资份额及投资收益分配权的25%。此外，北京文化要按8%-15%的年利率支付给西藏慧普华转让费利息。

电影上映前的这笔转让，看起来更像是一份借款协议。

这笔25%的份额转让，是否也会按照同比例分走票房？北京文化相关负责人仅向以投资者身份咨询的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我们最终是按照实际的投资占比，来获取一定的投资收益。”

2023年1月底，为了补充公司流动资金，北京文化向浙商银行申请不超过人民币2.75亿元的综合授信额度。根据公司2023年一季度财报，北京文化负债率达56.22%。

公司董秘就一季度新增负债曾表示，主要为融资负债。

从账面数据来看，虽然北京文化参与了多部爆款电影，但它从中获得的收益与总票房相比，并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高。

根据北京文化过往公告，2017年，《战狼2》拿下56.83亿元总票房，北京文化从中获得的营收为3亿元，实际收益1.6亿元。营收占票房比为5.28%。

2019年2月，《流浪地球》上映后累计票房收入46.55亿元，公司来源于该片的营业收入为6亿元-6.5亿元，收益为2.4亿元-2.8亿元。营收占总票房比约14%。

2021年，《你好，李焕英》上映六天累计票房突破27.25亿元，北京文化从中获得的营业收入为6000万-6500万元，占票房比约2.39%。

换言之，动辄50亿上下、进入中国电影史的爆款电影，为北京文化带来的实际收益并不突出。其中的原因，公司曾在票房公告中提及，是“保底发行”所致。

在北京文化2013年转型影视后，2014年上映的《心花路放》就是保底发行，北京文化从中获得了1.91亿元的收入。在当时的媒体报道中，这是中国第一部保底发行的电影。

保底发行，指电影发行方对制片方进行票房承诺，双方就电影设置保底分账规则，如果影片没有达到保底票房的数字，发行方仍然需要支付对应的收益；如果影片大爆，那么将根据分账协议进行分成。

目前，电影发行模式主要包括分账发行、买断发行、保底发行，后者可以看作电影行业的对赌协议。上述影视公司首席运营官认为，保底发行是对影片质量及发行能力的认可，收益也会更高。反之亦然。

北京文化一位高管此前曾将保底发行比作买期房，“如果在对市场和房屋品质都有信心的情况下，选择期房的风险和成本，总体上优于买现房”。

但从几部爆款电影最终的分成来看，北京文化保底的分成占比并不高。可对比的是，十年前《西游·降魔篇》大热，华谊兄弟（300027.SZ）披露的分成收益达到70%。

除上述爆款外，北京文化参与的《我不是潘金莲》《二代妖精》等电影，同样采用保底发行模式，但最终未能完成业绩，甚至致公司亏损。

从2017年开始，北京文化净利润逐年下滑，2019年-2022年，北京文化累计亏损超过32亿元，仅2019年公司便巨亏23.06亿元。公司将亏损原因归结为全资子公司世纪伙伴、星河文化业绩下滑，计提资产减值所致。

这两家子公司曾是北京文化三大业务板块的核心组成部分。2020年，世纪伙伴负责人、曾任北京文化副董事长的娄晓曦向证监会举报北京文化系统性财务造假，与宋歌一方陷入内斗。

2021年11月，证监会向北京文化下发《行政处罚决定书》《市场禁入决定书》。内容为世纪伙伴虚假转让《大宋宫词》《倩女幽魂》投资份额收益权，导致北京文化2018年虚增收入4.6亿元。

2020年年底，宋歌辞去公司总裁职务，仍担任董事长。2021年10月，北京文化悄然发布了一则选举董事长意见的公告，拟选举董事李雳为董事长、严雪峰为公司总裁。

2023年3月，北京文化在回复投资者提问时提及，宋歌目前担任公司影视业务的顾问工作。

北京文化两位现任掌门人李雳、严雪峰现年均为44岁，但从过往履历来看，他们并非电影人。

北京文化现任董事长李雳还担任中国光电投资有限公司董事，曾任蓝鼎国际（HK00582）执行董事。李雳的身后，隐约出现知名牛散万忠波的身影。

2018年，万忠波间接持股的北京汉邦国信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汉邦国信），经李雳引入，向上市公司金龙机电（300032.SZ）提供近4亿元借款，偿还了金龙集团逾期负债。作为激励，金龙集团将占比51%的股权转让予李雳等人。

万忠波在北京文化的影响不止于此。

2019年，北京文化宣布拟以8.4亿元自有资金，收购北京东方山水度假村有限公司100%股权，以打造北京文化密云国际电影文旅项目。后者的股东为北京南都国际经贸有限公司、汉邦国信，合计持股100%。

据天眼查，汉邦国信的控股股东为北京国立华威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万忠波持股100%。

根据北京文化2022年年报，公司已向东方山水支付交易价款7.2亿元。报告期内，公司与北京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委员会、密云区政府相关部门和穆家峪镇政府进行多次沟通，研究该项目规划设计方案的优化调整。

公司年报显示，现担任北京文化总裁一职的严雪峰，曾任北京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委员会丰台分局副局长、北京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委员会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处副处长。

2023年6月，深交所对北京文化年报下发问询函，要求年审会计师穿透核查交易款项的真实去向，并结合近四年密云东方山水国际电影文旅小镇项目开发基本无实质性进展的情况，进一步说明上述股权收购交易是否具备真实交易背景和商业实质。

公司回应公告提及，上述两家公司在收到北京文化支付东方山水交易款项后，资金主要用于支付金融机构贷款利息、偿还同行业单位借款、公司日常经营活动、补充公司流动资金等。年审会计师表示，受客观因素限制，我们未能实施进一步的穿透核查程序。

据天眼查，在2021年接手《封神三部曲》投资份额及投资收益分配权各25%的西藏慧普华，是一家从事商务服务业为主的企业，成立于2016年，莫家栋持股80%。但在李雳、万忠波都曾现身的金龙机电历史主要股东名单中，莫家栋在2019年3月参股，2023年7月3日退股。

从时间线看，2019年，账面资金并不宽裕的北京文化以8.4亿元收购东方山水，但该项目至今基本无实质性进展。两年后，北京文化为缓解公司流动性压力，将《封神三部曲》1/4份额，再以累计6亿元价格转让予西藏慧普华。

从持股情况来看，富德生命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持有北京文化15.60%的股份，为第一大股东；青岛海发控股发展有限公司持股11.85%，为公司第二大股东。2021年年底，北京文化第一、第二大股东，要求对公司董事会进行全面改组，但最终未能实施。

在2022年年报中，北京文化表示，公司截至目前无控股股东和实际控制人。另一组数据是，2022年，北京文化当期领取薪酬员工总人数为53人，这一数字在2018年为671人。

《封神第一部》上映后，曾组织了一场幕后人员的首映礼，其中不少已经离开北京文化的员工前来参加。一位离职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这部电影，大家曾投入200%的热情和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