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领养中国弃婴的外国人

公众号新闻

2023-08-06 13:08

作者：王新民

转载：新三届

【写在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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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题为《中国十万弃婴在北美获得了新生》的文章；一个美国父亲Jason Brooks在今年父亲节为痛失自己领养的中国女弃婴阿利雅Aliya Lin Brooks而写的文章；田纳西州当地数千居民为抢救阿利雅倾巢出动在医院等候她的视频；一段关于一位没有双臂的中国女孩苏菲在美国领养家庭的幸福成长过程和自强不息的视频；一个关于一对美国夫妇为领养的得了白血病中国女婴花费所有积蓄到处寻医，并带她重返中国寻找女婴家人以寻求骨髓移植拯救这个女儿的故事；一个美国家庭为自己领养的中国弃婴女孩长大后不辞劳苦在中国寻找其生母家庭的视频；一个被领养的中国弃婴为美国夺得奥运会金牌和培养她的美国父母的故事；一篇题为《领养了11个中国孩子的美国19口之家》的文章；一对在毫不知情情况下分别被一美国家庭和一挪威家庭领养的中国双胞胎女婴Mia和Alex，六岁时终于见面而又分别生活在欧美两个国家的戏剧性故事……

领养了11个中国孤儿的美国人Mandi 和 Matt Yager

天生无双臂的中国弃婴苏菲 Sophi Green

夺金牌的中国弃婴，美国奥林匹克队的Maggie MacNeil（中）

每每看完这类文章、视频和报道，我都止不住眼眶湿润，也总会想起我的夫人亲身经历和参与的第一起外国人领养中国弃婴的往事。

这是一个具有戏剧性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第一个领养中国弃婴的外国人：加拿大人雷西科（ Pierre Racicot ）和他的夫人伊莉莎白（Elizabeth Racicot）。

故事发生在近四十年前的1984年，而中国开放外国人领养中国孩子则是近十年后的1993年。今年是中国颁布《外国人在华收养子女实施办法》（1993年11月10日）三十周年。

雷西科和伊莉莎白夫妇

1984年初夏，雷西科带领加拿大妇女和儿童事业代表团来中国考察访问，这是一个由加拿大联邦政府国际开发署CIDA （Canadian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Agency，2013年该署并入加拿大外交部，之前是加拿大联邦政府的一个独立的部门）组织的一个加拿大民间团体和人士组成的访问团。雷西科是CIDA的副署长，大概相当于副部级的官员吧。组织来华考察访问是CIDA对华援助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

中国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改革开放的进程，在这个历程中的一个重要事件，是西方发达国家几乎先后普遍性地开始了对华援助，包括日本。在这些援助中，一个重要内容是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为主及各发达国家政府和机构对中国儿童的援助，提供从对儿童注射疫苗到对农村困难地区，尤其是边远地区的儿童事业的援助开发项目。许多国家都对中国的儿童事业，尤其是儿童的保健和教育事业给予了极大关注和援助投入，包括资金上的和项目上的，加拿大就是最积极参与的国家之一。

为此，CIDA和中国方面负责儿童发展事业的全国妇联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在北京设立了办事处，也同时处理与中国负责接受外援的职能部门中国对外经济合作部的国际司（原外经部，后与外贸部合并为对外经济贸易部，即现商务部）的对应工作关系。

当年我的夫人（以下简称“夫人”）在全国妇联国际部工作，在离开体制内加入IBM公司驻北京代表处和IBM公司之前，曾经担任国际部国际处处长和中国出席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理事会的中国副代表，负责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各国对华的儿童健康与福利援助项目的实施，参与了安排和接待雷西科所率领的CIDA代表团的第一次访华，以及之后他和夫人伊莉莎白领养中国弃婴的全过程。从那以后，我们一家和雷西科一家也成为了终生好友。

故事要从雷西科的那次访问说起。

雷西科率领的代表团那次考察访问中国的地点之一是浙江省，他们一行来到了杭州和周边的农村地区，参观了杭州的儿童福利院（老百姓叫孤儿院）。工作之余，负责接待的浙江省妇联安排代表团顺便游览了西湖。那天在西湖游览时，雷西科把自己的提包放在了乘坐的大巴座位上。大巴司机为了透气，把车窗打开了，自己坐在一边乘凉休息。等雷西科一行回到大巴上时，发现自己的提包不见了。

浙江省妇联的陪同人员和夫人这下着急了，赶紧报警。杭州市公安局的警察为此立即行动起来抓小偷。中国警方对于发生在来访外宾身上的事件是特别重视的，因为“国际影响”。雷西科当时立即与加拿大驻北京大使馆汇报了情况，因为提包里有护照，同时也与信用卡公司联系冻结了信用卡，这是外国人通常在境外发生情况时会首先立即做的两件事。

在那个年代，中国警方的高效率没得说，虽然城市里一个探头都没有。在雷西科的代表团还没有离开杭州之前，窃贼虽然没有抓到，但是被窃贼丢弃的提包在某处被发现了，除了里面的现金和有点价值的东西被窃贼拿走了，其它包括信用卡等东西都还在包里。那时候的小偷看到信用卡可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而且那时国内可以使用信用卡的地方也没有多少，对旧提包小偷可能也没有兴趣。

雷西科和代表团的成员对提包失而复得都特别兴奋，对中国警察的效率大加赞赏，用他们的话说，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加拿大，基本上想都不要想。雷西科并没有因为此次杭州之行发生不愉快的失窃案而对中国有看法，而是喜欢上了杭州和中国，因为看到中国改革开放打开了大门而对这个神秘的国家有了更多的兴趣，通过考察对加强加拿大援助中国儿童妇女的在华工作有了新的想法。

在离开中国回国前，雷西科对到机场为代表团送行的夫人和接待陪同人员说“我会回来的”。

雷西科和我的夫人辛华于美国长岛

不久后在第二年的1985年的一天，我夫人接到了加拿大驻北京大使馆的电话，电话那头正是雷西科，他说他已经来到北京出任加拿大驻北京大使馆的公使衔经济参赞，他的夫人伊莉莎白也出任CIDA驻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他们两口子都来到了中国。

雷西科还对夫人说，他在北京工作期间除了他负责的大使馆工作外，他还想做两件事：一是他要给夫人的单位全国妇联国际部赠送几套台式办公电脑，并要亲自教会国际部的人员学会用电脑；二是他和伊莉莎白没有孩子，想到杭州儿童福利院领养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1985年的中国还没有开放外国人领养中国孩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夫人回答雷西科说，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和麻烦，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和报中国政府有关部门之后再说，何况全国妇联并没有负责外国人领养中国孤儿的工作范围和职能。

雷西科培训妇联国际部工作人员学电脑的安排很快就开始了，国际部这边也经过组织程序得到了批准。80年代是一个比较宽松、有效率和讲友好的年代。培训时间不是安排在白天上班时间，而是下班后的晚上，一周2次到雷西科住在的北京建国门外交公寓，在雷西科的公寓的客厅里上课培训。

那时用的个人电脑有IBM台式电脑和“Wang Computer”即王安电脑，微软的视窗软件Windows还没有问世，用的是Dos操作系统，输入比较麻烦，电脑的功能主要是做资料数据的存储和文件的起草和处理及存储。夫人所在的全国妇联国际部暨她和同事们成为了单位里最早用上个人电脑办公的。

在培训过程中，雷西科自然也就向夫人及其同事说出了领养中国弃婴的想法。夫人回到单位专门向领导做了汇报。为此，国际部为雷西科领养孤儿的申请向全国妇联主席康克清同志写了特别报告，国际部介绍了作为加拿大政府援助中国项目的重要负责人雷西科的情况。康克清同志看了报告了，心里是支持的，但是这个外国人领养中国孤儿的事情起码在1949年后还没有先例。康大姐（全国妇联机关都如此称她们的这位领导人，令人尊重的朱德夫人）把这个报告转呈中央领导人，请当时的主要领导人邓颖超（中央负责妇女儿童工作）、邓小平（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时任国家主席）批示。康大姐“同意”的意见呈报中央后，这些领导人都签阅了“同意”。不久，这个事情作为特别案例获得了中国政府的批准，当时叫“特事特批”。

雷西科获批准领养中国孤儿的批件转发到了雷西科希望的他曾经考察过的浙江省的杭州儿童福利院。浙江省妇联的人记得曾经来过的加拿大人雷西科，对这个领养案例很重视。不久，杭州福利院接到了一个刚刚出生就被抛弃在某医院附近的女婴，女婴在襁褓中，除了有一个纸条留言说明女孩的出生时间和父亲姓林外，没有其它任何弃婴的家庭情况信息，也没有起名字。经过福利院对孩子的身体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毛病，除了孩子皮肤不那么白，是一个健康的婴儿。

于是电话很快打到了北京。雷西科接到妇联国际部的消息后，与伊莉莎白一起立即赶往杭州，见到了才几天大的林，夫妻两人高兴的不得了，在杭州办理了必要的手续，然后回到了北京。雷西科和伊莉莎白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在中国领养的女孩。

Lin和她的加拿大爸爸妈妈雷西科、伊莉莎白和宠物“听不懂”

在北京工作三年后，雷西科和伊莉莎白夫妇带着自己的女儿Lin （林）离开了北京回到了加拿大。回到加拿大后，为了让女儿有伴，他们又特地买了一只北京狮子狗，取名“Ting Bu Dong，听不懂” 。于是雷西科家里有了两个宝贝，一个女儿叫Lin Racicot ，一个宠物叫Ting Bu Dong。我们问为什么给狗宝贝起名“听不懂”？雷西科笑着说：你看你和它说话时，它的神态好像是“听不懂”，80年代初我们刚到中国时，去一些商店买东西时问服务员，经常听到服务员说的有两句话，一句是“没有”，另一句就是“听不懂”，“听不懂“是我们最早学会的中文常用语。我们听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雷西科回到加拿大后继续保持了与我们的书信往来，80年代还没有因特网，直到有了因特网和电子信箱后，我们之间改用了电子邮件联系，他们的中国女儿自然总是我们两家通讯来往不可或缺的交谈内容。

2000年7月份，我们已经在纽约长岛住了5年，雷西科邀请我们去加拿大渥太华一游，然后一起去多伦多北面的一个湖畔别墅度假。我们欣然应允。我们驱车先到了雷西科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的家，见到了阔别多年的雷西科和伊莉莎白和他们的中国女儿，已经15岁的初中生的Lin。

作者和雷西科两家人在加拿大度假，中间举手的是Lin

Lin已经是一个加拿大姑娘了，会说一口纯粹的法语和英语。和其他被领养的中国孤儿一样，她们改不了自己的肤色和面貌，都有一个困惑的过程。“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个家庭？我的生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雷西科告诉我们Lin也曾经历过这么一个过程，有过迷茫和困惑。为此，雷西科和伊莉莎白不止一次带Lin去中国旅游，去杭州儿童福利院看她出生后曾经短暂住过的地方，也设法寻找她的父母，但是，无果。Lin的中国旅游也让她想了很多，和自己高鼻子的洋父母感情更深了。

加拿大是个“千湖之国”，到处都是湖泊，淡水湖数量是全世界最多的、淡水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占有全世界淡水资源的20%。在这个湖边别墅，我们两家人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周。我们一起驾着游艇飞奔在一个连着一个的湖上，一起驾艇去湖边超市购物或者加油，一起在湖边烤肉包饺子，一起垂钓。加拿大的湖里鱼多极了，一下杆一条鱼，小的放生，大一点的才拿回家。在这个假期，我们了解到，Lin的学习还不错，喜欢阅读。Lin在体育方面也挺不错，喜欢骑车、越野、在小溪划独木舟等等。显然，Lin在这个加拿大人的家庭里生活得非常幸福愉快。

作者和雷西科两家人在加拿大度假

2002年，雷西科驾着小游艇从加拿大沿着哈德逊河一路南下来到纽约曼哈顿，把艇停靠在了码头。我们去纽约接他来长岛家小住几天，伊莉莎白没一起来，Lin在上学。雷西科说伊莉莎白得了乳腺癌在接受治疗，他是专程来纽约看我们的。我们带雷西科在长岛转转，那天来到长岛的最东端的Montauk Point Lighthouse灯塔，我们在海边聊了很长时间，雷西科已经退休了，Lin在上高中，聊天总少不了谈他们的中国女儿。

2012年冬天12月，我们驾车专程去加拿大Quebec 魁比克看望雷西科一家，他们家已经从渥太华搬到了魁比克。雷西科的房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小，他们的中国女儿Lin已经独立了，不在家住。另一个宝贝北京狮子狗“听不懂”也寿终正寝走了，他们另外养了一只大狗延用“听不懂”这个名字。聊起来，才知道他们的考虑。雷西科一直认为女儿大了独立了，没有必要花钱买大房子，他宁可把钱花在旅游和买奢侈的“玩具”（luxurious toys）上，所谓“玩具”就是小飞机、游艇这类的，他曾经拥有这些东西，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本文作者和雷西科合影于美国纽约州长岛

此时，Lin已经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了，听说我们从美国来看望她的爸爸妈妈，也专门回来聚聚。Lin还带来了他的男朋友和我们见面。那次我们专门从纽约买了包饺子和吃火锅的食材，带了火锅，两家人又再次聚在一起。雷西科和伊莉莎白说，有好几年没有吃饺子吃火锅了，我们的到来，给他们全家带来了欢乐和回忆。

雷西科和伊莉莎白为了实施加拿大援助中国来到中国，他们夫妇两人为援助中国的发展做了许多工作和有益的项目，在加拿大海外开发署工作了许多年直至退休。加拿大政府通过雷西科所在的海外发展署进行对外援助，加拿大是从二战以来世界上帮助中国最多的5个国家之一。在中国的三年困难时期，尽管中加没有外交关系，加拿大向中国专门提供了3.62亿美元的小麦。加拿大自1960年以来以各种方式向中国提供了超过了30亿加元的援助，这些资金主要用于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保障、环境保护和农村发展，包括夫人曾经负责过的中国儿童事业，重点是中国贫困地区的儿童事业。

雷西科在援助中国工作的同时领养了一个中国弃婴。

我们这代人都知道加拿大有个白求恩，是因为我们读过和背诵过毛泽东的老三篇之一的《纪念白求恩》，其实，像白求恩那样无私援助帮助过中国的加拿大人还有很多很多。

如今，雷西科和伊莉莎白都已经离开了人世，我的夫人也因乳腺癌离世。我写这篇第一个领养中国弃婴的加拿大人，写我夫人参与了他们的领养过程和与他们交往的往事，就是要纪念雷西科和伊莉莎白这两个平凡的加拿大人，纪念第一个由中国政府领导人亲自批准领养中国孤儿的外国人。同时也是记录一个中国人家庭和一个领养了中国弃婴的加拿大人家庭结下的友谊和不解之缘的故事，并在我夫人的祭日来临之际，深深地怀念她，并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夫人辛华！

雷西科和我们夫妇摄于加拿大首都渥太华，2000年夏

2023年7月末于瀚海阁

后记

从1993年11月10日中国颁布《外国人在华收养子女实施办法》起，30年来被外国人领养的中国孩子已经超过了11万人，绝大部分是女孩或身患残疾。其中，被领养的中国孩子在加拿大有5,500多人，在美国有10万多人。而跨国领养的历史起源于加拿大，加拿大家庭最早是收养二战后英国的战争孤儿。美国则是世界上最大的领养国。

说到中国接受外援，许多人首先想到的恐怕是50年代作为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对中国的援助，后来中苏两国不欢而散甚至成为了敌人，尽管这个援助曾经极大地帮助过中国新生的政权。

如今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不太知道二战时期中国所得到美国和苏联的援助，还有海外华人的无私奉献和慷慨援助。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尤其是中国加入联合国后，各个国际组织对中国的援助，尤其是文革后西方国家的对华援助，外援和外资是如何经过艰难曲折进入中国的。如下数据是有关除苏联外其它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援助情况和不完整数据：

加拿大在中国改革开放开始后对华进行无偿援助，总额达到30亿加元，直到2013年停止。

美国政府通过各部门在2001年到2023年以各种形式的对华援助约11亿美元（暂时没有收集到1979年到2000年的数据）。

日本从1979年开始对华援助，累计接近2900亿人民币，占外援总量的66.9%，直到2008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华时宣布停止持续了30年的ODA援助。

澳大利亚从1978年11月开始对华援助，完成了130多个合作项目，到2011年停止前已经提供了12亿澳元，项目涉及在农林牧渔等行业，以及能源、交通、纺织、卫生和教育各个流域。

德国从1982年开始持续20年向中国提供各种无偿援助，截至2001年已经超过13.3亿马克，约合6.7亿欧元。

英国从1997年开始对华无偿援助，每年7100万英镑（按今天的汇率，相当于1亿美元），直到2020年才宣布停止。

以欧盟为代表，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挪威、瑞典、比利时、卢森堡、捷克、希腊、丹麦等20多个国家，都曾经向中国提供无偿援助，从资金到技术，覆盖了许多领域和众多项目。

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受援国之一，从1979年以来中国累计获得了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各种形式的援助高达3,000多亿美元，年均60亿美元。

中国人有祖训：“喝水不忘挖井人”，“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不忘祖训，大爱无疆，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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