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局长这半年
导读
8月2日,上午7点30分,陈康(化名)赶到了自己办公室,办公室外已经排起了一队人,陈康扫了一眼,都是县区平行部门和乡镇来要钱的,对陈康而言,如此景况,已是常态,有时候他一上午都出不了办公室。
“来要钱的部门都是有理由、有需求的,但是没钱,只能多沟通多交流,”陈康说,“以前还可以从基金预算(土地出让收入)安排资金,现在哪有资金去安排”。
陈康是中部一县的财政局局长,年初的时候,县领导还要求财政出钱投资项目,陈康以没钱为理由硬顶了回去,现在领导已经不催投资了,对财政就一个要求:保证三保,保证工资。
“大发改小财政”,这是中国行政体系中的一句俗语,意思是在省级及省级以上,发改在政府职能部委中更具份量,而在省级以下,一地的财政局则更关乎体系的运作,财政局局长也是每个地区行政体系和经济运行中的关键角色。
在2023年上半年,这个关键角色却迎来了一些挑战,首当其冲的是维持财政正常运行的挑战。
陈康说,财政收入不及预期,尽管从已经公布的数据来看,各地财力得到了持续恢复,但陈康也解释,这种恢复一方面是因为去年的基数低,其次也有一些技术调整手段的原因,比如,其所在地区上半年的耕地占用税,基本是用政府投资或者城投项目开工缴纳的,而且是财政给资金代缴,等于左手倒右手。
支出方面,陈康面临的挑战是:财政供养人员保障压力大;机关事业退休人员不断增多,导致在职缴费人数和退休人数的供养比不断提高;公共服务供给压力大;落实上级惠企纾困、稳增长系列政策产生的增支;政府债券还本付息进入高峰期。
为了应付这些收入和支出方面的变化,陈康认为下半年的工作,首先就是要“应收尽收”;其次就是多跑上级部门,争取资金支持;再次便是多储备专项债项目;最后继续盘盘家底,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盘活的资产。
平衡收支外,一些地方财政局局长在各种巡查和检查中度过了上半年,一位中部地区的财政局局长认为他有“四分之三的精力都在应付检查”,其中包括PPP项目清理,本级政府和上级政府的巡查。
另一位地方财政部门负责人提到了目前财政局长甚至开始成了一个“烫手山药”,成为一个“令人嫌弃”的职务,他的分析是一方面财政需要专业性的干部,另一方面是因为财政工作现在不好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建(化名)是中部省份一开发区财政部门的负责人,他今年干的一件事情是清理区内的空壳企业。
所谓空壳企业是指在当地没有实际业务,只走账交税赚取当地财政返还的企业,这些企业此前能够起到做大财政收入数据的作用。“财政压力太大了,而且在财政支出的大盘子里,财政返还支出排序比较靠后,到了这个时候,甚至可能没钱返还”,李建说。
李建说,每年空壳公司大约带来3亿元税收,按照事先协定好的返还比例,财政应有部分资金来返还企业的,毕竟每级财政有一定财力分成,但是库款调度后,实际到账资金不一定会有那么多,而且按照支出的轻重缓急,就轮不到给空壳公司返还。因此,李建在今年上半年取消了和辖区内多家空壳公司税收返还方面的合作。
李建所在的开发区以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为主要税源,今年上半年税收维持了正增长,主要因为去年留底退税的低基数,但企业所得税并未出现显著增长。
李建今年上半年的另一项重大工作是在上级部门的指导下,将辖区内的隐形债务清零。隐性债务清零的地区,上级部门将给予资金奖励。
李建介绍,他们并没有按照去年多省市以专项债置换的形式实现债务清零,而是用“表外并表内,上级并下级”的方式,比如其所在辖区的债务实际上是让上级的城投并走了。
李建干的第三件事情是包装专项债项目,所谓包装专项债项目是指,将一些并不完全达标的项目包装为符合专项债申请要求的项目,这一工作一般都是交给专业的第三方来做。“现在包装专项债项目非常‘卷’,虽然很多地区都会包装专项债项目,但依然担心将来被追责,不过也没办法,当前财政压力太大,需要时间换空间。资金下来,可以弥补其他各项支出的不足。”
在上述三件事外,除了日常的调度库款,财源建设等工作,李建还有一件大事:应付检查。“四分之三的精力在应付检查”,李建称,这些检查、巡查包括PPP项目清理、本地政府巡查、省委巡视和领导的经济责任审计等。
晚上9点半,郑庄(化名)回到了办公室,再次回到办公室是因为和上级检查部门人员进行交流沟通后需要准备材料。
郑庄说,每年省级的审计部门,审计署的特派办,市里的审计,县区里的审计,财政部的监管局,还有巡视组……一年下来,不少时间都拿来应付各项检查,而且这些机构来检查的时候存在交叉,每次来都要准备很多材料。
郑庄是某县级市财政部门的工作人员,每天上午8点到办公室,基本上每天到家都得晚上10点后,主要工作就是写材料以及应付上访要账。“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半年,有意义的事情一项没干,除了应付检查,就是搞专项债项目、做预算,”郑庄说。
郑庄发现目前上级部门要求越来越细了。郑庄是一个有20年烟龄的老烟枪,他以烟为例形容上级部门对文件资料要求的细化程度:以前资料就是需要写清楚一根烟是怎么组成的,现在就要求详细到烟嘴什么味道?烟丝产地是哪里?烟丝烟嘴是否合格?甚至会细化到诸如一根烟有多少根烟丝这样的问题。“现在上级要求的材料细化了最少30倍,这也导致下面很多单位在增加人数,增加的也不是纯粹的业务人员“,郑庄说。
郑庄所在地,以前档案管理部门有2人,现在扩充到30人。
最多的时候,郑庄一天给上级报表加材料10份。“很多材料都是为了应付而应付,”郑庄说,相比起应付检查准备资料这些事情,他的主业反而做的更简单了,用的精力更少了,写材料排在了财政主业前面。
谈起本地最主要的工作收支情况,郑庄说,因为去年留抵退税的原因,税收增幅较高,若是去掉留抵退税因素,税收只是略有增幅,但是非税收入下滑得很厉害。“现在的非税收入是一年不如一年,土地收入也下滑得厉害,本地的资产资源早就给本地国企了,罚没收入也没增长。”
财政局长不好干
作为一位地级市财政部门的负责人,田然(化名)觉得今年是他从事财政工作20多年来最困难的一年。“今年财政工作难干,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很多地方财政局长成了一个‘令人嫌弃’的职位,没人愿意去。一个原因可能是财政需要专业性干部,其次现在财政工作不好做了,收入上不来,但是刚性支出还不断增加,”田然感叹道,“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所在的地区,“三保”还没有出问题,但据他了解,同省的不少地区“三保”已经出现了问题。
2022年底,田然对第二年做了较好的预期,但现实并未如田然的预测。田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主体并未如预期般活跃,企业投资和居民消费的信心也不足。“前阵子去政协开会,跟一个实体产业老板聊天,这个老板对经济形势有些担忧,对投资也没有信心,只打算勉强维持。”
田然告诉记者,今年上半年财政状况不太乐观,主要是因为各种主体预期变差了,无论是百姓还是企业,都在存钱。
田然对2023年下半年的预算更没底。他开始对比去年预算执行的情况,判断哪些项目可以叫停,哪些项目可以调整。
田然告诉记者,经过三年疫情之后,很多县区的财政已经很脆弱,收支矛盾尖锐,面临较大的收支平衡问题。现在要做的就是调整预判,确定明年的预算盘子。
今年田然的一项主要工作是争取上级的支持,从原来的不愿意、不会干、不想干,到现在必须主动干。“以前的土地出让收入比较多,对上级的资金不够重视”,田然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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