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走线者向我索要二十美元:中国女子独行百国游记之27
地球是一个奇迹
Orinoco河上的白鹭 | 图源:NG by Bobby Haas
危地马拉行程结束后,我来到南部Puerto Barrios港,准备坐轮渡去伯利兹的Punta Gorda。
治安奇差,每家超市都有荷枪实弹的保安,烈日下人们的体味混合着焦躁。
Puerto Barrios超市里的保安
楼下餐馆供应廉价危地马拉菜,从Pupusas(玉米饼加馅料)到Tamales(玉米粉蒸肉)。
有个20多的小伙子,连续几天只吃最便宜的Pupusas,馅料也选最便宜的豆泥,从不加奶酪、肉丝,有时甚至干吃玉米饼。
我点了两杯热巧克力,问他要不要一起享用。
他开心地说:“美洲才是巧克力发源地,委内瑞拉的可可最好,可惜大家都只知道石油和查韦斯。”
他往巧克力里加许多糖,一饮而尽后问我能不能再要一杯,上次喝热巧克力是几年前了,能不能买点Pupusas给他?这次他想加牛肉奶酪!
他说Pupusas和委内瑞拉的Arepa类似,他母亲做会加很多料,特别好吃。
他长了个橡皮肚子,满桌吃完,风卷残云,剧烈咳嗽,呛得满眼泪花。
Pupusas用的玉米饼
他的家乡在委内瑞拉西北部的Maracaibo湖边,往北边点就到委内瑞拉湾、加勒比海了。
母亲在安第斯山脉脚下经营葡萄园,父亲在石油公司上班,家境殷实。Maracaibo湖上划船、Zulia河边嬉戏、安第斯山麓下看雄鹰展翅就是他的童年。
长假里一家人去Apure州看鳄鱼,去Merida州维多利亚湖,去玻利瓦尔州看世界上最高的Angel瀑布,至于亚马逊州,最打动他的不是雨林,是Orinoco河上无数的白鹭。
Orinoco河上的白鹭 | 图源:NG by Bobby Haas
母亲一手好厨艺,从Arepa到Cachitos,从Cachapa到Chicharron,无所不能。
她的每个毛孔都精致:皮肤光滑得苍蝇爬上去都摔断腿;精心打理的头发大风中岿然不动;一尘不染的器皿如博物馆展品般摆放;家中每个角落皆因香薰而宜人。
父亲收入丰厚,没事就半躺在欧式沙发上抽雪茄吐圈圈,没完没了地说委内瑞拉石油储备超过沙特,出口商品里近85%是原油。养尊处优的啤酒肚鼓鼓的,肠系膜上的脂肪随着音量有节奏地颤抖。
母亲是个虔诚天主教徒,经常大老远去Aragua州德裔移民建的圣马丁天主教堂祈祷。
他对此毫无兴趣,不过反正是出门玩,去哪都行。
葡萄园工人都是以前种可卡因的哥伦比亚难民,那时哥伦比亚还内战不乱。母亲说这是上帝的旨意,让她有机会将他们带离罪恶。
但2015年后委内瑞拉经济急剧崩溃,工人们都回哥伦比亚了。
通货膨胀以百倍计,父亲的高薪只折30美元,这让他甚至无意假装认真工作。
最糟糕的是,家中葡萄酒主要出口,汇率崩溃时出口还不如倒掉算了。
有天新闻说要把时区提前半小时,以更好利用太阳能,缓解能源危机。
父亲大骂领导人无能,把富油国治理出能源危机。他的愤怒如雄鹰般盘旋在安第斯山脉上空。
说着说着,突然捂着胸口倒地不起,再没有醒来。那时父亲不似从前那么肥硕了,倒地时,他清晰地听到骨骼撞击地板的清脆。
葡萄园与房子最终抵债,母子二人流亡哥伦比亚。人还没到边境,细软就被同胞抢了。
哥伦比亚找不到工作,有段时间甚至在桥洞下栖身。母亲不断变卖个人物品,最后不得不穿着劣质衣服,夏日里闷热不透气,很远就能闻到一股体味。
他在等待她崩溃,也想好如何安慰,从凡事精致的富太太到满身体味的生活,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没有上帝。
但她没有,总说上帝自有安排。
成天在湿热烈日下排队领食物,阳光晒穿了他的脑细胞。经常有人插队,有时好不容易排到时食物发光了,只能第二天再去。
有时情急了也想办法插队,为此没少和人冲突。有个下雨天,好不容易在推推嚷嚷中抢到的面包,被人一把拍到地上吸满了污泥。
那人比他高大不少,但他崩溃了,操起木棍疯狂朝对方身上打去,直到众人拦下。
人生如戏,他从一个见到漂亮女生会吹口哨的富家子,变成街头为面包斗殴的人。
两手空空回到住所时,母亲让精疲力竭的他早点准备去教堂。
他再也受不了这上帝上帝的陈词滥调了,对着母亲咆哮:“醒醒吧,没有上帝,不然为什么让我们过这样的日子?想想你以前帮过多少人?还都是哥伦比亚人,现在呢?谁会帮我们?”
不久,她在霍乱的上吐下泄中形销骨立,失水的皮肤泛着青色皱皱的光,落葬时余辉难尽——富太太终于不再受罪,去追随丈夫与上帝了。
无可留恋,他加入浩浩荡荡的北向大军。
每个人的目标都一样,从哥伦比亚穿越中美洲,进入墨西哥,最终翻越川普修的墙。不同的是,多数人都有些积蓄,而他除了去美国的想法外一无所有。
最艰难的是徒步穿越巴拿马。体力不行,他干脆把行李扔了。同行一女子,小腿受伤后走路钻心地疼,过河时居然想寻短见。
说时迟,那时快,他冲过去把她拖回,又把她的头按水里看着她不断挣扎后拎起,大骂:“你信上帝吗?上帝从不原谅自杀者!”
说完气呼呼把她扔岸上,泪流满面——本就精疲力竭,还花力气把她从深水区拎回!
那一路风尘,什么事情都见到了——黑帮火拼、街头斗殴,反正习以为常,可能世界本就那样吧,本来就不是母亲眼里的世界。
在巴拿马时,他主动请缨给人卸货,价格是通常的一半。对方看他身量未足拒绝了。他拉着对方的手哀求:“我能做,交给我你省一半!”
结束后领了20美元,瘫坐在地,非常开心,眼泪汗水都滴在美国前总统杰克逊脸上,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想办法去美国挣美元。
还没等钱放口袋,一个壮汉过来一把抢走,说刚才那些货本来他要卸的,被他低价抢走了。
20美元上的美国第7届总统安德鲁.杰克逊
从危地马拉到墨西哥,他不想走陆路,黑帮多治安差,打算坐船去伯利兹再进入墨西哥。虽然对岸有边境检查人员,但反正他就是要去。
反正他就是要去。
我问他是否需要再买些食物带着。他犹豫片刻后点了Rellenitos(类似于甜甜圈)。好久没吃了,比较贵不舍得,带路上吃,甜食抗饥饿。
结束前他问我要20美元,偷渡时万一被发现就塞过去。他自嘲说流浪几年,道德标准一再降低,从不偷不抢不乞讨到经常乞讨,偶尔也顺手偷别人的衣食。
没想到生活和自己会变成这样,堪称道德沦丧。
我给了他50。他愣了一下说:“以后不要再轻易给别人买吃的或给钱,这里有人能为20美元杀人。”
轮渡的地方活像在偷渡
轮渡时他和我同在一条小船。马达声巨大,在Amatique湾溅出巨大水花。烈日下年轻人眯着眼,若有所思。
近海岸时,他给船夫做个手势,对方减速后便下水往岸边游去。
伯利兹入境手续不太复杂,只需百无聊赖地等。
前往伯利兹城的大巴就在边检站门口,发动时满车厢都是呛人的浓烟,混合各种体味。
好在每块车窗玻璃都破了,近乎敞篷,加勒比海的风穿行而过,倒也不难受。
他出现在门口,褐色头发湿漉漉,拎着精心防水包装的Rellenitos甜甜圈,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他时常呆坐于迈阿密海滩看着人来人往
疫情前我在迈阿密约见到黑壮的他,没有合法身份,但烈日下紧跟美元一路小跑,也算美梦成真。
图片:陈少兰
编辑:框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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