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全球谋杀率最高城市-中国女独行百国游记之29
地球是一个奇迹
导游与我
导游温吞憨厚,是个自小与姑婆相依的私生子,生父母只是某种记忆片段或传说。
国家宫殿首建于1866年,后被大焚毁,现有建筑1911年启用。
彼时年幼,幸存后窃喜,心想这下生父母会来探望他了。
但他们终未拨冗一顾!毕竟各有家庭,他只是少不经事时不经意多出的蝌蚪,放在眼前只会压迫视觉。
两年后生母终于出现,他很开心,临别时拉着她不放。她一脸嫌弃地猛甩了他一耳光,眼镜碎了一地,碎片进入了眼球。
惨叫盘旋在整个国家宫上空!
有段时间他几近失明,时常服用止痛片。看不到也好,有啥好看?极目所见,不过那一脸嫌弃!
Izalco火山,Santa Ana火山的寄生复式火山,1770年形成至1958年间持续爆发。
1989年,游击队试图控制圣萨尔瓦多市区,城里城郊一片混战,姑婆让他去外省找生母。
他没去,跑到城西Izalco火山附近的甘蔗地里躲着吃了一周甘蔗。不曾想被农民发现后一顿痛殴。再潜回家中时又被游击队一举拿下要强征入伍。好在视力差,带着也是个累赘,还浪费粮食,才放过他。
他从未见过生父,只听说是个老师,深度近视眼镜一圈又一圈。在游击队眼里,眼镜是政府军线人的象征,他们在一个雨夜处决了他。
没见过,也好。见过,只会难过。
许多年后,生父被处决的地方建了家餐厅。治安不好,这里依然需荷枪实弹的保安。
内战刚结束,生母一家申请去加拿大做战争难民。他很希望带上自己。这里除了百业俱废就是黑帮横行。
两个最大的黑帮——Mara Salvatrucha和Barrio 18不断争抢地盘,他们身上巨大的刺青时常让他心惊肉跳。
年轻人很容易卷入,不是强迫加入,就是被误认为是对方成员丢了命。一旦加入,除非死亡无法脱身的潜规则,让他颇觉可笑——因为有点像婚礼上那句话:直至死亡将吾等分离!
但她没有!
他看着她慢慢消失在盛夏街头,烈日打在水泥地上白花花一片,刺得他泪流不止:那么嫌弃我,奈何当年又年少轻狂,珠胎暗结?
没多久她又来找他,说加拿大移民局知晓她婚前有私生子,要求把他也带上。
移民局比生母更关心自己,真讽刺!但不管怎样,先去了再说吧,也许相处之久,母子情深也未可知?
他错了!
他们安顿在离多伦多不远的Brantford。生母继父及同母异父的两兄弟几乎不和他说话,他就像个欠了租金的房客。
那年深秋,生母一家居然过起萨尔瓦多人并不过的感恩节,只是餐桌边没他的椅子。他从厨房里用余光看着大火鸡的皮肤被脂肪撑得油光滑亮,灯光折射到一家四口月亮般的大脸上,泛着美食的异香,不禁条件反射,唾液与眼泪齐下。
眼不见心不烦,他搬到同为萨尔瓦多难民的邻居家,反正加拿大政府每月给每个难民400加元,过日子绰绰有余。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需要任何想象力。
有时听到墙那边的欢笑,没想到自己听力比视力好得多,真是喜忧参半。
有时透过窗台看他们餐前祈祷。他甚至耐心地看口型,猜她在用英语祈祷而不是西语:我们天上的父,愿人人尊你名为圣……
有时看她早上送弟弟们出门上学,因生活质量提高而体重剧增,步履蹒跚,光线打在腿部桔皮状皮肤上全是漫反射。
难受时给姑婆打电话,话费昂贵,只能反复说自己很好。匆忙挂断后,青少年的眼泪在北纬43度旷野下凝结成霜。
有一次,姑婆说:“如果你想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他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彩虹横跨于美加之间。这里富裕安全,空间清新——但,此一去兮不复返了。
他回到萨尔瓦多。
战后的萨尔瓦多,满目疮痍,黑帮横行,经济落后,但有姑婆。她还在做裁缝,昏暗光线下没完没了踩缝纫机,半夜里咔咔咔的声音让青春期的荷尔蒙无处不在——当年暗生情愫的女子,桃花依旧笑春风,成天与斜对面的小伙子成双入对。
有时她在昏黄里说着自己的人生。
父母都是生活优裕的左派知识分子和虔诚的天主徒。她也曾学业优异,但父母成为良心犯后杳无音讯。人生顷刻自由落体——12岁后终其一生做裁缝,勉强糊口,手纫石榴裙无数却从未一袭上身。
她从二手巴黎米兰时尚杂志里找灵感,做pupusa时加入时蔬。生活是个缝纫机,不断缝合,时常卡顿,噪音巨大,间或缺少润滑油,时不时掉链子。
但又怎样?主依然每日惠赐饮食,路过曾关押过父母的监狱时,深呼吸后昂首挺胸地走过。
她从不抱怨,一切主自有安排,总对他说主会眷顾子民,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爱或不爱,在所不问,无需记恨。
可他始终难以释怀。没错,他们可能是空气,无色无味,无情无义,看不见摸不着,但人和空气不是一刻也不能分离吗?
斗转星移,姑婆往生,他经济拮据却又因笃信天主而有五个儿子。
五个!一只手才能数得过来。
儿子们打闹嬉戏,上窜下跳,地动山摇,那是他不曾有过的肆无忌惮。
有段时间,政府为修复与游击队及农民的关系,就业倾向于乡村,他毫无悬念地失业了。一着急,凭着在加拿大一年学的拗口英语,他硬着头皮做导游。为了碎银两,厚着脸皮说说说就是了,大不了被客户投诉。
他时常带着我这样的游客去Nahuizalco和周边的彩色殖民小镇,讲述1932年这里发生的拉美第一次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起义。
每次想到原住民在镇压中被屠杀数万,再看看那里大幅大幅的彩色壁画,便觉得经历过超过1%总人口死亡的内战和数次地震,活着看儿子们打闹就是主的眷顾。
这就是生活。
为节省成本住在近郊,他在交通拥堵里抽空和客户说他的国家:多火山多地震;火山岩和高海拔培育出口味略酸的咖啡,中深度烘培后着实摄人心魂;2001年开始流通美元并成为全球第一个比特币合法的国家;政府大力打击黑帮,谋杀率从2015年的每十万人106.3下降到7.8。
油价高涨,有时暗自心疼拥堵的走走停停多花了油费;有时为客人请吃午餐或给小费而窃喜;有时遇到苛刻的客人强忍着提供服务——人生是各种“有时”拼接而成的蒙太奇电影,断断续续又必定会有结局。
偶尔他带孩子去麦当劳,看他们苍蝇般围着自动点餐界面,反复练习比特币付款流程后再嬉笑着放弃,想象着也许他们每个人还会再有五个孩子,那时,自己的DNA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到处都是。
萨尔瓦多是全球第一个比特币合法国家,麦当劳里可以比特币付款。
去年他51岁生日,生母从加拿大回来,衰老无力,肉眼可见。
她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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