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BOYS狂欢一夜透视

作者：哲空空

没能杀死我的，

使我更强。

——尼采

最近TFBOYS的西安“十年之约”演唱会搞得非常热闹，粉丝证明了他们的狂热可以创造经济效益也可以吸引国人眼球。

单演唱会门票就卖了3576万元，还撬动了西安4.16亿元的旅游收入，祖龙地下有知，当叹后生可畏。

TFBOYS的幕后推手、时代峰峻创始人黄锐打造这样一支国民级偶像天团，其主要参考和学习对象是日本杰尼斯养成系的造星方法论。

杰尼斯事务所是日本第一造星工厂，垄断日本乐坛男子偶像团体产业40多年，打造出滔滔不绝的跨时代明星，像什么SMAP、岚、浪花男子、KAT-TUN、生田斗真、泷泽秀明、木村拓哉……必须承认，以上这些花样美男的名字我都是百度来的，除了木村拓哉，其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我必须要说，杰尼斯事务所的那位于2019年逝世的创始人喜多川不是啥“讲究人”，一部名为《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的纪录片披露，喜多川数十年如一日，对其旗下未成年男艺人进行性侵。

2019年，喜多川去世后，在他盛大的葬礼上，无数顶流艺人悉数出场，阵容豪奢，当时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活蹦乱跳地带头致哀，感谢喜多川对日本流行文化做出的贡献。

喜多川性侵旗下未成年艺人在圈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喜多川就多次爆出性侵儿童的丑闻，但从未掀起全社会的谴责和关注。

首先是媒体噤声。

不起眼的文春周刊几乎是唯一报道过喜多川性侵未成年艺人事件的媒体，报道发出后，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沉默，日本主流媒体集体失声，民间自发静默，喜多川则有恃无恐，以诽谤罪控诉文春。

其次，受害者态度暧昧。

喜多川有个高级公寓，他常邀请旗下未成年艺人来休息，男孩们被要求一个挨一个睡在榻榻米上，到了夜晚，喜多川便钻进被子，一个一个猥亵这些男孩，猥亵的时候，其他孩子就在旁边听着，完全不敢出声，只能装睡。

多年后喜多川事件曝光，当记者想采访这些受害者，跑遍日本也没找到几个愿意控诉喜多川的人。

这些受害者大抵分三类，第一类是觉得羞于启齿。第二类是觉得这是一种“交换”，如果自己不接受喜多川性侵，就无法出道和走红，那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因此选择隐忍不发，一位受访者称，如果和喜多川发生关系可以出名，那他可以接受性侵。第三类是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有一位受害者接受采访时说，他理智上知道喜多川做的事是不对的，但在情感上却无法憎恨他，甚至说自己很爱他。

除了这三大类，贯穿喜多川性侵始终的还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当时，这些未成年艺人年纪都很小，对性的概念很模糊，乃至会把和喜多川的性行为当笑话彼此调侃。

面对喜多川性侵事件，日本媒体噤声，受害者彷徨，家长的态度也耐人寻味。

一名受访者提到，在杰尼斯事务所，未成年艺人的家长大部分都知道喜多川的“性趣”所在，他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家长会“叮嘱”孩子——“为了成名，你要对着喜多川先生抬高你的屁股”。

从喜多川性侵事件可以看出，对于这么个有如房间里的大象的恋童癖人渣，日本全社会颇有默契地选择无视和静默，这已经不是某个人或某一群体的问题，而是整个日本的问题。

也许在美国向日本投下原子弹，日本在外交政策等方面秉承“追随美国”的固定模式时，日本人的集体潜意识里，就开始酝酿发酵出一种极为变态的“慕强”心理，正是这种慕强心理让日本人对资产雄厚、手眼通天的喜多川奉若神明，不敢轻易置喙。

如果喜多川这样的人在中国，他早就不知道完蛋多少回了。

正因如此，比起混乱不堪、烂到根里的日本偶像产业，中国的TFBOYS等养成系偶像组合的成名之路，要健康的多，也阳光的多，这是艺人的福气，也是粉丝的福气。

尽管如此，像TFBOYS这样的顶流偶像男团，其粉丝在追星打call过程中，还是存在一些有待解决的问题。

《南方周末》在《TFBOYS狂欢一夜背后，粉丝经济的狂飙十年》一文中，记录了这么几个演唱会细节：

第一，前排票被黄牛哄抬至几万乃至几十万元，黄牛甚至将生意做到了体育场门口的大树上，网上流传的截图显示——“大树座”一小时5000元，可“坐”三人，要望远镜的话另加五百元。

第二，粉丝们为进入演唱会给各自支持的成员打call，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伪装成孕妇藏灯牌进场，有人花几万元购买保安名额，有人直冲安检门，誓要在当晚给自己支持的成员最大排面。

第三，早在演唱会的前两天，西安警方就通报了TFBOYS粉丝为抢占有利位置大打出手的消息。

从这三个细节可以看出TFBOYS粉丝之疯狂，追星追到这份儿上，有点惊世骇俗的劲儿，从旁观者眼光看，会觉得如一句老话所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

但凡事有根由，今天西安的宏大场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长达十年“规训”的结果，在养成系偶像经济中，公司、艺人、粉丝堪称三位一体，艺人配合公司的策划进行各种圈粉活动，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给粉丝营造出这样一种错觉——我一步步看着自己支持的偶像从青涩变成熟，从默默无闻到风靡全国，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可以输给别的组合、别的成员，他就是我的“仔”。

这种母性大发的心理决定了TFBOYS的粉丝里最痴迷和最疯狂的都以女粉居多，并且代入感极强，有“妈妈粉”（年龄比三人大），“女友粉”（与三人年龄相当），“妹妹粉”（比三人年龄小），换言之，不论是妈妈、女友还是妹妹，粉丝都会将偶像想象或者说意淫成自己的家人，而经纪公司也乐得往这个方向引导。

2012年，王俊凯发布了他的第一条微博：大家好，我是小凯，第一次用微博，以后也要大家照顾了。自那时起，随着王俊凯的逐渐走红，他自然而然地多了无数的“妈妈”、“女友”和“妹妹”，当然，易烊千玺和王源也不遑多让。

在消费社会里，如何表达和证明对“家人”的爱？最直观的方式就是花钱。

在一个微信支付和支付宝支付渗透到国人生活方方面面的时代，花钱也变得越发简单和潇洒起来，买专辑是基础操作，还有打榜，上热搜，超话，应援，庆生等五花八门的摩登“捧角儿”方式。比如，在打榜规则中，“爱慕值”一项与金钱挂钩，一朵虚拟鲜花等于2元，粉丝疯狂地将虚拟鲜花插在他们支持的偶像小鲜肉“身”上，有的一掷千金，有的丰俭由人，还有的砸锅卖铁。

随着商家的暗中鼓励，经纪公司的推波助澜，艺人之间林林总总的八卦不断发酵，在不同成员的粉丝间促成了一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同时具有凝聚和撕裂双重面孔的合力，这股合力最终走向白热化的“攀比式消费”。

如南周所说，王俊凯的生日微博在粉丝疯狂转发下，以4277万条的转发量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粉丝还为他在重庆包下一座游乐园。王源的粉丝则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至全国的45条航空线上投放十万张定制的王源生日登机牌，还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的大荧幕上播放他的庆生图片；易烊千玺的粉丝直接在偶像生日那天，送了他一套别墅，易烊千玺享有终身使用权。

西晋时有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二人都用尽最华丽的物品来装饰车辆、冠冕和服装。晋武帝是王恺的外甥，凑热闹给王恺送来一棵世所罕见、二尺高的珊瑚树。

王恺拿珊瑚树给石崇看，石崇二话不说，拿铁如意将其敲碎，王恺暴怒，马上要急眼。石崇笑笑说，这值得什么，现在就赔给你，于是叫手下将家里的珊瑚树搬出，三尺四尺高的足有六七棵，个个光彩夺目。王恺看了，自感失落，低头认输。

今日TFBOYS粉丝为支持各自偶像，花钱如流水，争强好胜的疯狂之态，犹胜当年石崇王恺斗富，此攀比消费之风，无补于世道人心，徒增拜金习气，虽有人在这中间赚得盆满钵满，却起到了坏的示范，世界不应该是这样，追星不应该是这样。

在追星的过程中，粉丝的疯狂行为暴露出当代年轻人的某种心理景观。

这很值得探究。

追星是一种信马由缰的狂欢式的感性行为，在追星的过程中，年轻人可以暂时逃脱诸如人生规划、家长说教、升学压力等“理性囚笼”，或者换言之，追星是感性对理性的“造反”，那些处于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最容易在乏味的种种理性规则中挣脱出来，拱手抱拳，同去同去。

对理性的肯定曾是无数哲学大师的信条，苏格拉底信仰绝对理性，其徒子徒孙遵循师道，将理性圣化，供上庙堂，直至19世纪末尼采的出现，才通过肯定感性的生命活力，提出了反对意见。

世间万物是变化不定的，但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哲学家预设了一个立场，认定变化是不正常的，人活于烦嚣尘世，如置身山洞，看到的只是真实事物的影子，也就是说，一切变化流动的都是假象，而假象背后有一个不变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存在。

在尼采看来，道德偏见让哲学家们崇拜理性和永恒，同时反对感性和变化，要为所谓“皆为捕风、皆为虚空”的现象世界设置一个神圣来源，柏拉图称之为理念世界，基督教称之为上帝，三哥称之为梵天。

尼采认为，不停变化的世界就是真正的世界，所谓的永恒的理念世界只是哲学家们编造出来的。

尼采的哲学与现在养成系追星的这帮小孩颇为契合，将尼采哲学“格式化”成追星版，可以这么表述：追星是一种感性行为，追星带来的荷尔蒙增加、为TFBOYS应援带来的神经兴奋都是真实不虚的，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快乐就是真实的快乐，所见即所得，它不是假象也不是泡影，从根上摧残追星激情就是摧残生命，出自家长、老师或某个社会权威的理性说教不过是一种道德偏见，他们试图用这种偏见阻断粉丝跟偶像的强关联，就像给《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带上金箍儿，让他放弃游荡嬉戏，选择学业，选择伴侣，选择工作，选择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踏上的宿命而乏味的西天取经之路。

在消费社会中，偶像经济的始作俑者，就是尽可能长地为粉丝们营造一个隔绝于理念世界的感性乐园，直至这一代人告别彼得潘式的游荡走上乏味的成长之路，这时，他们就会把焦点放到下一代的年轻人身上，继续进行这个符合市场规律、经济效益不错的偶像游戏。

但话说回来，尼采推崇的健康生命，是感性和意志的统一，本能强大者必能自我支配，意志一旦不能支配本能，必将流于失控。

那些在追逐偶像的道路上意志力强大的粉丝，会让追星经历成为她（他）未来生命中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而那些意志力薄弱的粉丝，则可能像痴迷华仔的杨丽娟那样迷失自己，铸成后悔莫及的大错。

在爱中始终有点疯狂，而在疯狂中始终也有点理性，选择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