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BOYS狂欢一夜背后，粉丝经济的狂飙十年

▲ 2016年08月13日，广州，TFBOYS见面会。（视觉中国 / 图）

责任编辑｜李慕琰

台上的蛋糕摇摇欲坠，当主持人说出“现在已经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是吗”的同时，它终于支撑不住，瞬间倒落到舞台上。前一秒还面无表情望着观众的三位TFBOYS成员被吓了一跳，齐齐望向碎倒在地的蛋糕，相视一笑。

2023年8月6日，TFBOYS在西安奥体中心体育场举行演唱会。对粉丝来说，这场演唱会意义重大。TFBOYS出道之际，曾与粉丝定下“十年之约”，十年间时移世易，再度合体如今成了一件难得的事。

很少有偶像团体像TFBOYS这样获得如此高的关注。据西安发布的信息，此次演唱会门票收入为3576万元，直接带动4.16亿元的旅游收入。演唱会当晚，微博热搜几乎被霸榜。在这之前，TFBOYS十周年演唱会的抢票比例近似为260：1，被调侃堪比考公录取率。

前排票被黄牛哄抬至几万乃至几十万元，黄牛甚至将生意打到体育场门口的大树上，网上流传的一张截图显示：“大树座”一小时5000元，可爬3人，加望远镜或有人守树下得再加500元。

粉丝们为了这场演唱会更是各出奇招：伪装孕妇藏灯牌进场、花几万元购买保安名额、直冲安检门等，誓要在当晚给自己支持的成员最大的排面。而早在演唱会的前两天，西安警方就通报了TFBOYS粉丝为抢占有利位置打架的消息。

虽未正式宣布解散，但似乎大家都默认，此次演唱会意味着什么。当晚，TFBOYS唱起了小虎队当年的解散曲《放心去飞》。演唱会结束后，大屏幕上留下了“那么，今天晚安”的字样。

回顾TFBOYS出道这十年，也正是国内粉丝经济变迁的十年。

2023年8月6日，西安，TFBOYS出道十周年演唱会现场。（视觉中国 / 图）

2013年8月6日，时代峰峻推出TFBOYS的宣传片《十年》，事先没有媒体宣传，也没有发布会，如此便宣告了他们出道。在视频里，王俊凯说：“即使十年后我们没办法成功，我们也离梦想靠近了十年。”就这样，他们与粉丝定下十年之约：不管发生什么，TFBOYS都要和粉丝一起走十年。

在时代峰峻创始人之一黄锐的回忆里，挑中王俊凯具有偶然成分。当时他去重庆各个小学里挑训练生，在一个小学厕所门口，王俊凯跑过来撞上了他。用他的话说，当时挑人没有什么专业标准，主要看“眼缘”。

在这之前，黄锐接触过日本杰尼斯养成系的造星概念，很感兴趣，便与当时看到练习生培训市场的李飞一同成立了时代峰峻，公司的模式基本上借鉴了养成系的训练生体系。

时代峰峻成立于2009年，就在这一年，新浪微博正式上线内测。之后几年，明星宣传逐渐从电视转向互联网，时代峰峻抓住了机遇，在微博和贴吧上为训练生注册账号，让他们发布日常心情等内容。

2012年，王俊凯发布了他的第一条微博：“大家好，我是小凯，第一次用微博，以后也要大家照顾了。”许多早期粉丝在底下评论点赞。之后，时代峰峻也不时发布旗下训练生日常训练和互动的视频。在这样的展现中，这些训练生们积攒了最初的一批粉丝。

2012年7月，王俊凯和王源翻唱的视频《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在微博被原唱范玮琪转发，截至当年9月，视频网络总点击量超过500万次，隔年他们翻唱的《洋葱》也被阿信等明星转发。他们在网络上走红了。

在媒体报道中，时代峰峻负责人曾说，“回头看TFBOYS最初的爆火，我理解是站对了风口、机缘巧合的结果……我们自制了大量符合中国受众需求、具备天然传播属性的内容，通过微博、B站等新媒体平台传播，为早期TFBOYS发展奠定了庞大的粉丝基础。”

而将整个组合真正推向大众视野的，是粉丝们两年后在国内最大的音乐MV网站音悦台打榜。

当时音悦台主要是日韩偶像粉丝的集中地，随着日韩偶像的影响力蔓延，中国粉丝也逐渐搬来了买专辑、打榜等应援行为。这一时期，各路音乐榜单纷纷出现，不少平台开始举办年度盛典。花钱、刷数据的应援行为也变得更多。

2014年，TFBOYS发布首支单曲《魔法城堡》后，粉丝们在微博、贴吧等地发布打投教程，招募专门的数据组，按照音悦台播放数据的计算规则，写好网页脚本，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给他们打榜，很快将他们的歌曲冲到了榜首。

在同年4月举办的第二届音悦V榜年度盛典上，TFBOYS打败了韩国SM公司的偶像男团SJ-M，获得了直播人气歌手和内地最具人气歌手两个奖项，三个梳着锅盖头的小男孩第一次站上领奖台。在获奖感言里，易烊千玺说，“谢谢叔叔阿姨们帮我们投这个票。”

他们的某个粉丝站（指粉丝组成的小团体）在一篇回顾这场颁奖典礼的帖文中写道，当时既担心他们走路驼背，采访无法应对，又要随时注意鲜花和奖杯的数值变化。“说起4·15那天的盛况，简直是用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不足以形容。”

作为养成系偶像的代表团体，TFBOYS的十年之路伴随着粉丝不断进化的应援、打榜及互相竞争。（视觉中国 / 图）

TFBOYS的走红，让国内的各大娱乐经纪公司看到了偶像团体背后的商机，他们发现，“打包成团”的方式能够满足更多人的观赏趣味。2014年，乐华娱乐推出男子组合UNIQ，王一博是成员之一。国内其他娱乐公司也纷纷借鉴日韩的练习生制度来培养艺人。

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粉丝们意识到花钱应援、打榜、做数据是有实在效用的，确实能让偶像获得更多被看见的机会。在TFBOYS粉丝们展示实力的时候，组合成员开始有了影视综艺资源。2014年5月，TFBOYS参与了王牌综艺《快乐大本营》，这是他们出道后第一次参与电视节目录制，当期的播出收视率为同时段第一。

2015年，TFBOYS成员各自举办个人生日会，粉丝们大肆挥金开展了“土豪”应援和比拼。王俊凯的生日微博在粉丝的疯狂转发下，以约4277万条的转发量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他的粉丝们还为他包下重庆一座游乐园，将它变身为“蟹老板的游乐园”。

王源的粉丝则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至全国的45条航空线上投放十万张定制的王源生日登机牌，还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的LED荧幕上播放他的庆生图片。易烊千玺粉丝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套别墅，他可以享受终身使用权。

当时，含金量最高的榜单是“明星势力榜”，根据它的打榜规则，其中“爱慕值”一项与金钱挂钩，一朵虚拟鲜花等于2元。TFBOYS粉丝们不仅会在粉丝群集资送花，力图在榜单上获得更靠前的位次，还总结出自己的打榜策略，比如先攒一笔钱，在榜单截止的前一夜再一次性将钱花出，把数据刷上去，让对家措手不及。

粉丝们除了各种花钱应援外，还首创了“控评”，即在评论区通过刷屏来压制负面声音。当时网络上也出现了许多负面声音，戏称他们为“掏粪男孩”。在一次媒体采访中，王源直言“掏粪男孩”是自己最不喜欢的称呼。

这一时期，在韩出道的组合EXO逐渐将重心转回国内，他们的粉丝同样带来了以流量加持偶像的“黄金法则”：粉丝越多，流量越大，越能提高偶像的商业价值和话语权。而不同粉丝群体之间的竞争也逐渐白热化。

2015年7月，TFBOYS的小学生粉丝录制视频指责EXO，这个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迅速登上“微博热门话题榜”，引发双方粉丝在网络上互相掐架。而这两个团体在前一年的中秋晚会上，还在后台拍摄了一张合照，TFBOYS给EXO赠送了自己的专辑。当年接受媒体访问时，TFBOYS曾表示对方是前辈，要向他们学习。

2017年9月16日，时代峰峻宣布成立TFBOYS三人的个人工作室，三位成员开始各自活动。在此之前，TFBOYS粉丝内部间的摩擦已愈演愈烈。

在成立个人工作室的两个月前，TFBOYS合体录制《快乐大本营》，为了应援的分区，王俊凯和易烊千玺的粉丝产生冲突，双方在微博上互放狠话，有粉丝宣称自己白道黑道都有人。在当年8月的四周年演唱会上，部分粉丝在排练场外大喊“解散”。

在一次媒体采访中，时代峰峻的负责人曾解释成立个人工作室的原因：“个人层面上，他们在95后、00后艺人领域面临空前激烈的竞争格局。TFBOYS空前成功，反而弱化了个人的标签，使他们三个在与同龄顶尖艺人一对一竞争中处于相对不利的境地。此外，在资源分配及团队协作方面，组合团队统一对接三个人个人资源也使资源分配不透明饱受诟病，所以才开始着手准备个人工作室。”

在各自活动之后，粉丝间的竞争也更加激烈，每年周年演唱会上的“灯牌大战”是“兵家必争之地”，粉丝们都希望自家能够在“灯牌大战”中获得优势，这是粉丝经济实力以及人气的证明。尽管主办方不倡导，但粉丝们总能找到“突破”方式：灯牌做成超薄可折叠的，或放在包里夹层、外卖盒里，或绑在腿上、塞进薯片桶里带进场内，灯也变得越来越亮。在蓝绿红三色占据“大片江山”的同时，代表团粉的应援色橙色则在连年的较劲中逐渐黯淡。

2018年被称作“偶像元年”，《偶像练习生》《创造101》接连两档选秀节目的出现，成了内娱的粉丝们展现各自应援实力的最好舞台，许多人纷纷化身“数据女工”，“抡博”、“控评”、“反黑”、集资打投等，似乎自己支持的偶像出道成为团体成员便意味着前途一片光明，在他们看来，团体只是个人单飞前的一条“曲线”。

在论文《“韩流”对中国当代明星文化的影响研究》一文中，作者指出，在商业利益驱使下，许多中国娱乐公司盲目跟风，没有耐心花费时间成本、物资成本去训练艺人。许多偶像团体策划不全面、无明确风格，成员个人特色也不突出，在组合推出后没有较强的商业性，只能很快解散。也因此，很多选秀成员面临着“出道即巅峰”的窘境。

2020年9月，TFBOYS最后一次在央视国庆晚会上合体，这是十周年演唱会之前他们最近一次的共同演出。就在这一年，发生了肖战粉丝举报同人文的“2·27事件”使得公众对饭圈的印象近乎跌至谷底。而在隔年，内娱流量接连“塌房”，中央网信办宣布开展“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各大平台迅速回应，舆论环境对饭圈及流量经济的反感仍在延续。

与此同时，个人工作室运营日趋成熟的TFBOYS成员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先后入读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主攻影视，王源远赴伯克利音乐学院，选择做音乐。他们合体的希望似乎只存在于粉丝们的期盼中，直至这次的十周年演唱会。

而当他们再一次在舞台上共同唱起那首《不完美小孩》时，人们才清晰地意识到，当初那三个“不完美”的小孩已长成如今各自“完美”的样子，这一路伴随着他们成长的，是粉丝们无数个打投的日日夜夜。

回顾自己参与塑造了“完美”偶像的十年之旅，许多粉丝发现，他们更怀念的可能是当初那三个真实鲜活的小孩，而非在舞台上念着提词器内容的成熟艺人。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

“当我必须像个完美的小孩/满足所有的期待/你却好像格外欣赏/我犯错犯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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