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阁之战

自5月份大选结束以来，泰国迟迟无法推出新总理和新内阁人选。

7月13日，泰国国会首次召开两院联合会议投选总理，结果前进党（下院第一大党）党魁、当天唯一被提名的候选人皮塔未能获得足够支持票，遭受重大打击。

7月19日，泰国国会举行第二轮投票，皮塔非但没能上演王者归来的剧情，反而因选举期间持有媒体公司股份等问题被罢免候选人资格，彻底失去竞逐总理的可能。

泰国国会由500个议席的下议院和250个议席的上议院组成，其中，下议院由民选产生，上议院则由军方任命，总理须获得上下两院过半数支持才可以当选。

前文介绍过，这一设计对于巩固军方利益来说其实是双保险——军方候选人只需要获得很少的选举席次就可以上位，退一步讲，即使拿不下所需席次（比如此次选举），军方还可以保留“否决权”。

外界一般认为，皮塔本人是具有偏自由主义倾向的政治人物，坚持修改具有泰国特色的“冒犯君主法”，而军方则带有保守主义色彩，与皮塔水火不容，故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其担任总理。

在被撤销候选人资格后，无奈之下前进党只能将组阁权交给下院第二大党为泰党。

手持皮塔头像，高举“尊重我的投票”的泰国民众。

为泰党或许大家没听说过，但他信和英拉的名字想必大家都有耳闻。

作为为泰党出身的两位前总理和实控人，他信英拉兄妹都是被军方政变搞下台的，目前也都流亡海外。

正因如此，为泰党在选举期间表示不会与军方及军方支持的政党合作。

五月份的大选中，为泰党以10席之差（141:151）输给前进党，不过随后它加入了前进党组建的联盟，试图配合皮塔组阁执政。

如果成功，曼谷的权力分配大概率就是皮塔任总理，为泰党出一位副总理，然后两家分分内阁部长的职位。

可随着军方与皮塔的矛盾激化，Plan A显然已经走进死胡同，军方不想跟皮塔分享任何权力，只要有前进党加入的联盟都很难在国会过关。

作为军方和前进党之间的关键第三方势力，当下拥有组阁权的为泰党陷入两难。

继续和前进党绑定自然可以赢得相对长期的民意支持，但却很有可能步前进党后尘，在本次大选的权力洗盘中一无所获。

选择和军方合作有很大机会获得执政权，不过会得罪前进党和泛民主派支持者（民调显示，有约六成的民众支持皮塔出任总理），并使自身形象受损（为泰党长期以来被视作“泰国民主的旗手”，是军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经过一番利弊斟酌，为泰党很快便在“当前的权力”和“未来的民意”之间做出了选择。

泰国国会大厦

8月16日，泰国国会主席、下议院议长万诺宣布，两院将于8月22日举行第三轮总理选举投票。 

目前泰国下议院形势是这样的：

• 前进党 151席

• 为泰党 141席

• 泰自豪党 71席

• 人民力量党 40席

• ……

根据泰媒消息，为泰党提名现年61岁的房地产大亨、他信和英拉的密友赛塔·他威信作为总理候选人——此前他威信明确表示反对修改《冒犯君主法》，故不存在与军方合作的障碍。

其中，为泰党已经和下院排名第三的泰自豪党结盟，另联合了其他7个小党，总共握有238席。

只要亲军方力量给予部分支持，组阁成功的概率就非常高。

有当地媒体报道称，除总理大位外，为泰党将拿下内政部、外交部、能源部、交通部、教育部和农业部的阁员岗位，并“邀请外部专业人士”出任国防部长和财政部长（可能是军方或亲军方人士），包括副总理在内的其他一些阁员岗位则会留给泰自豪党等执政联盟的成员。

整个分配方案完全刨除了第一大党前进党，因此该党秘书长已公开对外表态，拒绝支持为泰党总理候选人；不过这种拒绝更多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除此之外，一些亲前进党的选民也讽刺为泰党组建的保守派联盟是“背叛者联盟”，暗示他们与选民的期望背道而驰。

冲击总理大位失败后的前进党领袖皮塔向媒体发表讲话，表情十分凝重。

文章后半段，让我们以一个宏观的视角来审视一下泰国发生的事情。

二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南亚是两大阵营角力的重要舞台。

几番打下来，双方大致是平手的局面——泰国（军政府）、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新加坡亲美，越南、老挝、柬埔寨亲华或亲苏。

剩下的三个国家：

缅甸（军政府）与东西方阵营的关系都不好，中国曾支持缅共对其发动进攻。

印尼（2004年之前为军政府）同样不受两大阵营喜欢，中国与印尼1950年建交、1967年中断外交关系、1990年又恢复外交关系。

文莱只有几十万人口，此处不表。

抛开腐败贿选等问题不谈，冷战期间即具有西方选举政治框架的主要是菲律宾（前美国殖民地）和马来西亚（前英国殖民地），泰国、印尼、柬埔寨和缅甸都是九十年代之后才逐步形成了今天的选举制度，越南、老挝是社会主义国家，文莱是君主制国家。

泰国、印尼、柬埔寨和缅甸四国里，选举制度相对稳定的是印尼，自2004年开始成功进行了4次大选。

泰国的选举之路异常坎坷，2001年他信领导的泰爱泰党（2007年被强制解散）赢得大选，2006年遭军方政变下台；2011年他信的妹妹英拉再度赢得大选，2014年又遭军方政变下台。

柬埔寨的选举制度只是个包装，洪森九十年代至今始终掌控大权，直到最近把首相的位子传给儿子洪马内。

至于说缅甸，它在2015和2020年进行过两次昂山素季参与的选举，这中间的五年也是唯一一段民盟真正（部分）掌权的时期。

缅甸首都内比都人口稀少，道路宽阔，宛如“鬼城”。这里原本是缅甸内地山区一个寂寂无名的城市，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面对磨刀霍霍的小布什，军政府倍感压力，于2005年突然宣布从沿海城市仰光迁都至此。

简单梳理不难发现，东南亚国家的这一套“选举框架”其实只是为了应付西方压力的“权宜之计”。

1990~2010年代美国霸权鼎盛之际，克林顿、小布什拔剑四顾心茫然，这些军政府不得不给自己的制度披上一层外衣，以示顺从。

换言之，是来自美国的压力迫使其分出去一部分权力，要不然为什么苏联时期他们不搞西式改革呢？

因为那会儿美国的眼睛只盯着苏联，精力和资源都放到大国竞争上，根本无暇他顾。

同样的道理，站在西方的视角看，最近几年东南亚的“民主”出现了很大幅度的倒退——

2021年，缅甸发生政变，昂山素季遭软禁；

2022年，印尼冒出延期大选的提案，被认为与佐科总统继续掌权有关，至今传闻不断；

2023年5月，亲西方的泰国前进党赢得了多数席位，但在组阁的过程中却惨败给军方和保守力量，候选人遭到除名；

2023年7月，柬埔寨以毫无悬念的选举结果推出洪森的儿子洪马内作为下届首相。

……

实际上，根据美国方面的排名，东帝汶是唯一一个符合西方标准的民主国家，尽管它贫穷（人均GDP只有1400美元）和孤立（非东盟成员）。

东盟十国概况。左边一列依次为文莱、柬埔寨、印尼、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和越南，右边三列分别是人口、GDP总量和人均GDP。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与酷爱推广自身模式与价值观念的美国不同，中国“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里的关键一条就是互不干涉内政。

其实在《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一篇里我们介绍过，中国秉持的核心理念是“发展”。

在北京看来，东盟国家无论怎样城头变幻大王旗，军政府也好、民选政府也罢，都需要通过发展来巩固自身合法性，这便是与他们合作的最佳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