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亲自去捅马蜂窝

几周前我和牛爸发现，家里楼上卫生间的屋顶上有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劈里啪啦，像无数小小的爪子在头顶上挖啊挖啊挖。

一开始我们没当回事。但是几天过了，响声不仅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大，上厕所的时候好像头顶有人放鞭炮，特别诡异。

牛爸挠头说：要不你问问你的中国人群这是什么？

”中国人群“指的是微信。在我成功的找到各种养花种菜打折外卖的信息之后，牛爸也知道了“朋友圈是万能的”。

于是我在本地房屋修修补补群发了个消息：

第二天一早牛爸套上旧T恤破牛仔裤，穿上靴子，戴上头灯，摩拳擦掌要上屋顶了。

阁楼的入口在主卧衣帽间里。我们架好梯子，他进入那个黑乎乎的小窗口之前，扭过头看了看我：

恍然仿佛看见了黄继光就要去堵枪眼。

我嗯嗯啊啊应着，心里却在盘算：这要真是老鼠，从阁楼里跑下来了，我是救羊绒大衣还是真丝连衣裙？

牛爸很快消失在阁楼的小洞里，我听见他在天花板上咯吱咯吱走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打电话给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我跑去厕所听了听，劈里啪啦的声音响的正热闹——牛爸敲敲屋顶，声音就小一点，但消停一会儿又吵了起来。

明明就是有东西嘛！可是他在上面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信，也爬上梯子，把脑袋伸进阁楼。确实，这里一片死寂，一点活物的迹象都没有。

牛爸下来以后，我俩合计：在屋顶和阁楼中间肯定还有一个夹层，我们去不到，这玩意儿就在那里。

接下来的两天牛爸没事就在房子前面转悠，手遮阳棚皱眉眯眼鬼鬼祟地打量我们的房子，很像小偷踩点。

这样踩了两天后，一天下午他跳进屋大叫：我找到了！

他拉着我到前门，指着房檐下面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墙上的三个圆孔。

我家房子前面是三层的，房顶很高，视力不好还真看不见。我瞪大眼睛看了两分钟，终于看见圆孔外面有一些黑影飞来飞去。

是马蜂！

它们肯定是从这里钻进了屋顶，在里面做窝了。

找到了元凶又有了具体位置，接下来就好办了。牛爸打了一圈电话，约了一家灭虫公司三天后来。

想知道美国桶一个马蜂窝多少钱？320刀。

贵吗？在这个通货膨胀猛如虎的时代，真的不算贵。只是想到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捅过好几个马蜂窝，从来没想到能把这种兴趣发展成职业。

三天后，灭虫公司的小伙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皮卡如约而至。他眯眼看了看马蜂窝的位置，自信的说：没问题，往那个洞里喷点药，一小时就能搞定。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和牛爸都放心了。

过了一小时我出趟门回来，小伙和他的卡车都不见了。我问牛爸：已经弄完了吗？

牛爸说：没呢。他说他的梯子不够高，回去拿梯子了。

这样啊，我没想太多。直到晚上我去上厕所，赫然发现头顶还在放鞭炮，慌忙跑去找牛爸：杀虫的没杀干净啊，楼上还是有声音！

牛爸说：哦，忘了告诉你，后来他跟我说他们没有那么高的梯子，不能做了。

忙乎了一圈，结果没有梯子？你们是什么专业杀虫公司？

后来我们才发现，没梯子的不止这一家，我们找的所有公司都因为房子太高把我们给拒了。

都2023年了，无人机都能送外卖AI都能谈恋爱，捅个马蜂窝居然能被梯子拦住，科技体系的发展果然是不均衡的。

我们只好在这个不请自来邻居的鞭炮声中刷牙洗脸上厕所又和平相处了好几天。但装鸵鸟是不行的，吵还是小事，时间长了它们还可能往下钻进墙壁里，越繁殖越多，到那个时候就麻烦大了。

一天，牛爸凝视着天花板，说：其实，我可以自己试试……

什么？请不要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嗯，我承认这个方案看似很合理，但是多年当房主的经验告诉我：

所有关于房子看似很简单的事，你一动起自己那双残手就会发生100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虽然我很想省那300刀，但直觉告诉我招惹马蜂这种危险的东西会有1000种意想不到的问题。于是我嗯嗯啊啊回应着，没同意也没反对，他多想想自己会打消这个念头了。

又过了几日，一天上午牛爸一脸兴奋的冲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帮什么？

这么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原来他早在网上买了需要的工具和药，今天一收到就忙不迭的要开工了。

我很慌：我怎么帮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牛爸想了想，说：其实你也不用做什么，就在旁边当我的精神支持吧！

看着牛爸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又放心了。

于是，我们这一个菜鸟，一个初生的牛犊，就这样披头散发，短裤短袖的来到卫生间。

牛爸拿来了他的线状摄像头。他的计划是先在屋顶钻个洞，然后快速把摄像头伸进去，一方面堵住洞口，另一方面可以在手机上看见里面的情况，找到马蜂的正确位置。

嗯，确实很周全，很高科技。

牛爸几秒钟就在天花板上钻出一个洞，迅速把摄像头插进了洞里。

只见频幕上光影乱闪，好像有很多东西不停的遮挡住镜头又走开，接着，几只黄黑相间的大马蜂出现在眼前。

“看见了看见了！真的有！”我兴奋地叫起来。

“给我看看！”牛爸一手举着摄像线，把头凑过来。现在很清楚了，镜头前密密麻麻的马蜂爬来爬去，我们都看呆了，啧啧称奇。惊叹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又感叹我们的运气如此之好，一下子就找到了它们的老巢。

正看得入迷，只听牛爸大叫一声“不好！”，手里的摄像线“啪”一下从天花板的洞口滑了出来，在眼前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

几乎是同时，像电影里轰炸机扔炸弹一样，洞里落下了了一个黑影，紧接着，一群黑影扩散了出来。

在这以前，我以为我只是一般的讨厌马蜂。

但当和这么多马蜂面对面时，我才知道我是严重的恐惧马蜂！

理智飞到了外太空，只剩下身体的本能反应。我尖叫，暴跳，挥舞双手冲出了厕所，反手“砰”的就把门给关上。

留下牛爸在厕所里面发出惨叫。

什么精神支柱？什么作为队友的职责？在马蜂面前不存在的！

(这是摄像头拍下的一段珍贵录像。可惜画面非常不清楚，隐约看见的黑白色物体就是马蜂。从第五秒开始记录了镜头落下，狂飞乱舞，最后掉在地上的过程，可以感受到我们的惊慌)

跑到了走廊里，我才想起牛爸。可是我只能在外面也跟着惨叫，转圈跺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的十几秒，牛爸冲出了厕所。随着他出来的还有几只愤怒的马蜂。

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脸都扭曲变形，疯狂地抖动头发上窜下跳。

我吓得拔腿就跑，他越追，我跑得越快。

夫妻本是同林鸟，马蜂来了各自飞。

我从没想到，自认为重情重义的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是这个反应，感到非常羞愧。

比我更靠不住的是娃们，她俩在楼下听到我的第一声尖叫以后就躲进了屋里锁上了门，任凭父母在外面自生自灭。

牛爸冲下楼大叫：“梳子！给我梳子！”

家里5，6把梳子情急之下全都消失了，半天才从车上找到一把，我哆哆嗦嗦的递给他，他在头上一阵猛梳，终于从发缝里掉出来两只马蜂的尸体。

在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用痛苦和鲜血换来的知识：捅马蜂窝一定要把头发盖住！（除了我们还有人不知道么）

最后，我在牛爸头上挑出了三个马蜂尾刺。

我以为他会肿成猪头，时刻准备打911。但把刺拔出来以后，疼痛缓解了许多，蛰过的地方有小小的红肿，但并不是很严重。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卫生间里的马蜂怎么办？

牛爸说：别担心，我逃出来之前用一根筷子堵住了洞口。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夸他临危不乱还是有勇无谋。

牛爸继续说：要是筷子没掉，那应该就只进来了十几只马蜂，要是掉了……

我不敢想。

顾不得惊魂未定，我们哆哆嗦嗦的来到卫生间门口，慢慢把门打开了一厘米的小缝，往里一瞄——

天花板上哪有什么筷子。

那个黑黑的小洞，像一只绝望的眼睛瞪着我们。

就在眼前，大概有上百只马蜂，密密麻麻的横冲直撞。

我们默默关上门，瘫软在地，一言不发。

这打开的哪是屋顶，是特么潘多拉的魔盒啊！

过了半晌，牛爸像如梦初醒，说：得赶紧把门封上。

我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不是嘛，要是马蜂钻出来，这房子就不能要了。我们冲下楼拿了胶布，迅速把门缝贴了个严严实实。

看着被封死的门，我们欲哭无泪。

本来想瓮中捉鳖把马蜂一锅端，没想到被打得丢盔弃甲还赔了个洗手间。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自己弄房子就是亲身求证墨菲定律。

冷静下来我们商量了一下，一致同意这个烂摊子只能找杀虫公司来收拾了。可是打了一圈电话，所有的预约最快都排到一周后了，只有一家公司说要是我们付加急费用的话，可以下班后派人来看看。

不是，捅马蜂窝这生意这么火爆的吗？

我更加后悔小时候没坚持这个爱好了。

牛爸说：实在不行，我去Homedepot买个蜜蜂服……

我头都要摇掉了：还没吸取教训吗？再自己弄下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现在我们只是损失一个洗手间，接下来损失的可能是整个房子加上我们的老命。

现在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卫生间里在不断灌入马蜂，杀虫公司不一定能来，我们自己一定进不去。

前是狼，后是虎。

牛爸眉头紧锁，飞快的划着手机。没过一会儿抬头问我：你买的那个用来睡觉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的？

我一头雾水。我前几天是买了一个熏香器，听说熏香的味道能让人放松睡得好，就给晚上睡不踏实的牛妹用。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马蜂吗，扯那个干什么？

牛爸又问：是不是柠檬草味道的？

我说：一种柠檬草，一种薰衣草。干嘛啊？

牛爸指着手机说：网上说马蜂很怕柠檬草的味道。要不试试看把熏香放到卫生间里，看马蜂会不会爬回去？

会这么灵吗？我不太相信，但现在这情况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于是我们又回到卫生间门口，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火速把香薰器放了进去，打开了开关。

接下来只剩祈祷杀虫公司能履行承诺快点来，别让我和一屋子马蜂过夜。

过了一个多小时，牛爸轻轻探头进我办公室的门：

你说什么？

他说：真的，我刚才把摄像头伸进去看了一下，没看见。

难道柠檬草真的起作用了？我半信半疑的和牛爸来到卫生间，打开一个门缝往里看——

像奇迹一样，刚才满坑满谷的马蜂都消失了，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简直太神奇了！

牛爸决定不再等了，要亲自进去把那个洞堵上。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穿上全套滑雪装备，袖口裤腿都砸了个严实。再带上护目镜和滑雪头套，我把所有的缝隙都用透明胶贴得严严实实，不给马蜂一点机会。

全副武装的牛爸，再一次向马蜂窝进发。

我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的记录了这一幕。他说有什么好拍的，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说失败了才好看，粉丝们会更开心的。

牛爸表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没有惨叫，这是好事。

我正焦虑的把地毯都要薅秃了，突然门打开了，牛爸走出来，步伐坚毅，情绪稳定。

我冲上去问：怎么样？

牛爸平静的说：我打好药了。

这么快？我问：马蜂呢？

牛爸摘下护目镜：都死了。

死了？

牛爸点点头：没死的几只也差不多了。看来这味道好像不仅仅是赶走马蜂，还会杀死它们。

我走进洗手间，天花板上的洞已经被牛爸用螺丝封住了。卫生间里好像屠杀后的战场，浓重的柠檬草味道里，满地都是马蜂尸体，只有几只还在做垂死的挣扎。

屋顶上还有细细碎碎飘出来的一点声音，但已经微弱了许多。

半小时前还天崩地裂的世界，就这样又回归到了秩序。

（清扫完现场，吸尘器里的马蜂尸体）

房间里的柠檬草香还淡淡的飘着，牛爸正打电话跟杀虫公司解释为什么要取消预约，我在一旁点开了购物网站。

哎，你不懂。

牛乱 2023年8月22日 于西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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