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最爱“小香风”，凭什么火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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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6 13:08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舞依依

最近，小伙伴们都在讨论优衣库推出的香奈儿“平替”夹克。只可惜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被“种草”的期待值有多高，冲进试衣间里承受的现实暴击值就有多高。同一件“小香风”单品，博主照片和普通人穿出来的效果天差地别。不禁有人困惑，

“老佛爷”卡尔·拉格斐曾说过：“在时尚的世界里，有些搭配永不过时，比如牛仔裤，白衬衫和斜纹软呢外套”。时过境迁，牛仔裤和白衬衫依旧，斜纹软呢外套在“网友”们的认知中，被不明不白的等同于“小香风”夹克了。作为一种流量担当，但凡设计跟香奈儿经典元素沾边的：双色鞋、山茶花、珍珠或者皮革金属链条，甚至是菱格纹和双色开襟针织衫，都可以被贴上“小香风”的标签，再加上几句渲染氛围的描述，比如“人间富贵花”，就能在搜索量上实现“阶级跃升”。难怪很多时尚快消品牌不避讳拿“小香风”做网络营销话术。

黑白或者饱和度低的彩色斜纹软呢面料肌理明显，兼具精致和粗粝感。不少评论人都认为，如果没有斜纹软呢，香奈儿套装的流行持久度很可能大打折扣。Saint Laurent曾在2021秋冬系列中把斜纹软呢放在重要位置呈现，引起了一波舆论的发酵。香奈儿时尚业务部总裁Bruno Pavlovsky感慨道，Saint Laurent应该去书写自己的历史，而不是依赖其他人的。由此可见，品牌对于具有辨识度的元素哪怕是一种面料、一种颜色都想极力垄断。事实上，这很难做到。Christian Louboutin曾试图为其标志性的红色鞋底申请商标保护，有的国家认可，有的国家则认为它缺乏显著性。

然而，不同品牌之间相互影响，致使出现雷同的设计语言是很常见的事，否则怎么能形成所谓的趋势呢。巴黎时装周的2024春夏T台，能看到许多与香奈儿外套形似或神似的单品。有业内人士把LOUIS VUITTON 2024春夏秀场上一件短款无领夹克，联想为设计师Pharrell Willams对香奈儿外套的致敬。毕竟，Pharrell Willams和“老佛爷”生前是朋友。他还曾在老佛爷指导的微电影中担任主角，那个故事刚好讲述了电梯男孩制服如何给斜纹软呢套提供设计灵感。当大家看到Pharrell新系列中满眼的珍珠元素，这份羁绊不言自明。

而在VETEMENTS 2024春季中，设计师将斜纹软呢“加长”，替换成凸显身形的剪裁，惹得大家纷纷“吐槽”，太像巴黎世家了。致敬90年代的巴黎世家2022秋季系列，重新演绎过几个具有时代特质的造型，就像90年代范思哲著名的别针礼服，以及CK的底裤边缘外露，当然也少不了斜纹软呢套装。Demna将其改造成前后可穿的长袍样式，模特将带纽扣的那面反穿，以传统优雅的词汇书写反叛。正因为斜纹软呢外套是一个如此鲜明的符号，设计师都会借用它来表达自己的主张。从SACAI、Proenza Schouler到Valentino等等，都曾推出过材质类似的粗花呢套装，相对简约的设计气质各有不同。

当我们谈及“小香风”时，显然不是在说那些国际奢侈品牌的高级成衣，更多是指它们的“平替”，这其中多少还是有点“伪雅”成分在的。普及“小香风”穿搭的博主们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意识地把话术和视觉效果往财阀千金的方向引导。慢慢大家发现了个问题，某某人穿上是“小香风”，怎么自己穿上就变成了“老乡风”——显老又土气。

如果全然把差距归咎于服装质感上，有点不“公平”了。既然是“平替”，就不可能要求一件“小香风”夹克像原版香奈儿外套那样，面料是经纬相错的手工编织，富于变化；内侧下摆处缝上金属链条，随时随地保持垂坠感。质感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经典版的香奈儿外套本就没有让人穿上“显年轻”的初始设置。

香奈儿外套（CHANEL Jacket）是在香奈儿女士阔别时尚行业13年后，重返巴黎（1954年）时推出的设计。当时流行风潮还延续着迪奥掀起的“新风貌”那般，展现女性婀娜身姿的设计。毕竟，战后百废待兴，人们需要一派欣欣向荣的氛围。在以华丽繁复设计为主流的背景下，香奈儿女士对《Vogue》说：“回归系列跟我以前的作品差不多，它不会很革命性，改变不能一蹴而就，大众的眼睛需要时间去适应一个新的想法。”

《时尚先锋香奈儿》剧照

摒弃低胸、细腰身、和过多的装饰，就连胸线部位都没有捏褶，让香奈儿外套显得方方正正的。虽然看起来有些直线条，但它是多片式剪裁，内衬的裁片和斜纹软呢的裁片数量相同，完全贴合。这些裁片不是装饰，而是跟建筑一样——再现身体的四面立体感。模仿者们也很好地完成了裁片，却大都忽略了线条的作用。他们更似模似样的复刻了外套的编结滚边等“显性特征”。

香奈儿2023秋冬高级成衣系列图

至于斜纹软呢面料如何从男装被引入的故事，由于与香奈儿女士的情感生活有关，是如此喜闻乐见，人人都知道它和Westminster公爵的夹克有关。这种男士在打猎、钓鱼或者打马球时穿着的粗花呢，看起来挺括但触感柔软便于运动，于是被香奈儿带进了女装世界。结合了男士制服和斜纹软呢两个带有明显男性气质元素的香奈儿外套，袖窿开得比较高（最大限度地扩大手臂的运动范围），还具有无胸线设计和开合式袖口，实现了彼时女装不曾有的轻便与自由。它被香奈儿女士定义为“一件得体的衣服”，哪怕做稍微大一些的动作，衣服也不会走样，白天夜晚均可穿着。

罗兰·巴特在1967年为《嘉人》杂志撰稿时写道：香奈儿设计的定制女装非常接近男装，这并非偶然。它们秉承共同的理念，即“卓尔不群”。卓尔不群是19世纪的社会价值观：在一个刚刚实现民主的社会，一位有地位的男人不应该夸耀他的财富，反倒是他们的妻子在充当代理人的角色，尽情展示着，男人们只有通过低调的细节显示自己的独特。在这位思想家眼中，痴迷于新潮的设计者试图讲述一个女孩即将开始生活，时间意味着流行；而香奈儿讲述着“一位真正活过（并懂得生活）的女性”，时间淬炼出了风格。

《小敏家》剧照

20世纪上半叶的偶像玛琳·黛德丽是一位裤装拥趸，她的中性质感更贴近雌雄同体的风情万种。有一次，当香奈儿女士看到黛德丽对着镜头，双唇微张，想掩盖下垂的下巴时，不假情面地说，“过了45岁，大家都老了。男人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女人风度好，没有告诉他们，其实他们已经满脸皱纹，头也秃了。过了45岁，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些东西，”香奈儿女士指着自己的头和心说，“心智衰老，我们才是真的老了，在百无聊赖中萎缩、衰老、死去。”她类似的至理名言还有“女人之所以不幸就在于她们只寄望青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穿上“小香风”看起来就不可能是青春洋溢的。

关于香奈儿套装“又土又老”的诟病，一直都存在。1983年，“老佛爷”接任香奈儿设计总监时，香奈儿女士已经去世多年，接管家族经营不善，这个一度辉煌的高级时装屋被业内称作”沉睡的睡美人”。卡尔选择继续演绎经典的斜纹软呢廓形，或融合刺绣工艺，或以流苏的设计呈现，又凭借各路名人的搭配深入人心。因为本就源于男装，很多男性可以完美驾驭香奈儿外套，比如权志龙、Pharrell Willams和王一博，这也潜移默化地推动了无性别穿衣的时尚愿景。自2019年开始，Virginie Viard操刀的香奈儿外套再次出现了变化，尽量丰富可选择的范畴。

香奈儿女士曾经说，“我要成为未来的一部分”。她成功了，其强势自由的时装理念时至今天仍在影响我们的衣橱。有社会学家和评论家认为，香奈儿的风格具有社会性，它所对抗所排斥的，并非是年轻设计师的未来主义挑衅，而是小资产阶级着装的庸俗。讽刺的是，“小香风”正沦为被小资庸俗滥用的符号。这也解释了“小香风”穿起来又老又土的原因。

心理学家戴维·迈尔斯曾引用灰姑娘的故事阐述保罗·萨特的观念。在仙女的帮助下，舞会上的灰姑娘引起了王子的注意。当坠入爱河的王子，在破破烂烂的房间里，再次遇见灰姑娘时竟没能一下认出她。戴维认为这个童话故事让人不得不承认情境的魔力。在继母主事的那个家里，灰姑娘隐忍、顺从和在舞会上神采奕奕、自信大方的她，判若两人。就像萨特说的，人首先存在于环境之中，受环境塑造。从社会心理学转换到时尚心理学，就不难理解“You are what you wear”的意思了。穿不出自然、舒服的状态，就不会是一种好看的状态。

多年前，《THE LITTLE BLACK JACKET》摄影世界巡展曾邀请众多文化和演艺界名人，拍一张黑白肖像照。那些照片没有一张被香奈儿外套抢了风头，每个人的气质是如此不同，以至于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穿着同一款衣服。

对于如今大家纷纷想要效仿的“小香风”模版也是如此，刘雯穿上斜纹软呢落落大方，Jennie穿上就是魅惑的猫系少女，她们展现的都还是自己原有的样子。如果一件衣服不能衬托出穿者的独特性，就算不得一个好选择，无论它是昂贵还是平价，在这一标准上都没有区别。别管它是“小香风”还是其他什么风，你选这件衣服的前提永远是它能更好地表达你的风格，而不是反过来，拿着乱七八糟的模版往自己身上套。

《安娜》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