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万个孩子,通过屏幕认识世界
“远山博学课”像一条高速路,将行业专家和成长环境闭塞的乡村孩子高效连接,用巨大的知识势能,激起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文|高禾
甘肃省陇南市坪垭中心小学的藏族孩子们从没想过,自己能在教室里和吴京对话。
2023年5月,一个周四下午,学校多媒体教室的大屏上,吴京斜着身子冒了出来,笑着跟孩子们打招呼,“你们觉得我胖了没?”
“不胖!”“特别帅!”看到偶像仿佛站在眼前,教室里立刻沸腾了,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双手使劲挥舞着。屏幕这端的孩子们来自乡村,很多人从未去过影院,只能通过电视和手机认识这位大哥哥。
此时,除了坪垭中心小学,全国各地还有三百余所乡村中小学的学生,正在听吴京讲课。在位于北京的直播间,吴京面前的屏幕里不时传来掌声、欢呼声。直播结束前一秒,还有一个声音挤进来,“吴京哥哥太帅啦,你是我的偶像!”
这一幕发生在“远山博学课”上。2022年9月,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发起“远山博学课”公益项目,邀请科学、人文、艺术等各领域专家,通过直播的方式为乡村孩子带来更广阔、前沿的知识。
“远山博学课”像一条高速路,将行业专家和成长环境闭塞的乡村孩子高效连接,用巨大的知识势能,激起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在一年的时间里,通过新东方公益基金会、情系远山公益基金会联合开展与推进,“远山博学课”已走进三十余万名乡村孩子的生活。经由教室的大屏幕,很多行业翘楚成为乡村孩子们的老师:俞敏洪、王凯、陶勇、彭凯平、敬一丹、奚志农、吴京、刘嘉、李玫瑾……和他们学习、对话,成为孩子们探索世界和热爱的起点。
这节课推开了一扇窗
在坪垭中心小学一间刚启用的崭新多媒体教室里,二十多个学生,三四人一组,环坐在六张大桌子旁。教室前的大屏上,吴京正在用《战狼2》的拍摄经历,来解答学生关于“拍电影时遇到哪些困难”的问题。
这节课,除了学习很多电影知识,孩子们第一次知道,原来电影里威风凛凛的吴京老师,14岁时竟然下肢瘫痪过,一度想放弃梦想,最后凭借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
“电影就是勇者斗恶龙的故事。对你们来说,恶龙可能是严寒、挫折,可能是要走很远的山路,可能是不会写的作业,是老师的批评。小朋友们,你们也可以编织自己的电影,靠自己的努力战胜这些恶龙。”吴京说。
学生们眼睛盯着屏幕,沉浸在吴京和他带来的电影世界里。窗外,绵延不绝的大山,在炽烈的阳光下露出清晰的褶皱。
坪垭中心小学是一所藏族学校。2018年,坪垭藏族乡整体搬迁,散落在山里的八所村小合并为一所小学,在山下的河谷安了家。占地一万多平米的坪垭中心小学,有着优质的教学硬件,网络和多媒体设备也一应俱全,但是由于缺少专业的师资队伍,学校的教学教研较为薄弱,教育水平还停留在传统模式。
2022年8月,刚上任4个月的校长陈武红,在一篇推文中发现了筹备中的“远山博学课”,项目理念和自己一直坚持的“乡村学校应重视德育、艺术和生命教育”观点不谋而合,立即报了名。坪垭中心小学由此成为第一批参与“远山博学课”的100所项目校之一。
陈武红选择四年级作为试验班,每双周周四下午“远山博学课”开课前,他会提前进入录播教室,调试好设备,组织学生们进班坐好,一起等待大屏上的老师出现。
在孩子们眼里,屏幕上的老师与众不同,他们不仅无所不知,讲课也非常有趣味。
“这是著名的滇金丝猴,是不是特别像我们人类啊?红色的嘴唇,粉色的面庞,还是双眼皮哦。这公猴的发型是不是很时髦呀?人家是天生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身穿深灰色工作服和迷彩鸭舌帽出现在屏幕上,展示了40年工作生涯里拍摄到的大量野生动物照片和视频。孩子们跟随这个笑声爽朗的老师,进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妙趣横生的世界。
心理学的世界同样奥妙无穷。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彭凯平教授,一上来就带着全班做游戏,让每个人咬住一支笔,体会“装出某种表情,真的能感受到对应的情绪”;清华大学心理学系系主任刘嘉教授,用一个小老鼠在10次胜利后变得强大的故事,揭秘了“成长型思维”的巨大能量。
还有擅长讲《西游记》的王凯老师,以及告诉他们“为什么歌剧院舞台这么大、天花板这么高”的田浩江老师……孩子们做着游戏,听着故事,不知不觉就吸收到了人文、艺术、航天、医学、体育等方方面面的知识。
大屏另一端,位于北京新东方总部的直播间,很多大咖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与乡村孩子见面。
听说是给乡村孩子讲课,吴京在28页教学讲义里穿插了7个视频,并留出大量的互动时间;敬一丹跟项目组的人商量了很久,最终确定了“我要说”这个主题,用9个问号把整堂课串起来;为了让课堂更加“沉浸”,载人航天工程专家王一,特意穿上了蓝色连体工作服来上课。
近年来,在互联网技术推动下,中国城乡教育的鸿沟正在不断缩小,但乡村地区学生在视野、知识面、心理建设等综合素质能力上,与城市同龄学生仍有较大差距。
“通过搭建平台,汇聚优质资源,为乡村孩子输送学科之外的广博知识,引导他们认识多元职业,开阔眼界,拓展兴趣,树立志向,走向更加广阔的人生,就是俞敏洪老师发起‘远山博学课’的初衷。”新东方公益基金会秘书长李晶瑶介绍。
“同学父母经常吵架,我该怎么办?”
陈武红留意到,“远山博学课”上,孩子们的状态跟平时不一样,“眼神跟着课走”,但与嘉宾实时互动时仍然会胆怯。
他先鼓励最活跃的几个同学举手,发现每次他们被老师叫到后,其他同学也会跟着兴奋。渐渐地,举手的孩子越来越多。后来,不用他督促,学生争先恐后地举手,没被叫到还会很遗憾。
让陈武红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学年最后一节课,心理学教授李玫瑾讲完“保持心理健康的7个方法”,屏幕上8个班的孩子齐刷刷地举手,有孩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举手,有孩子把两只手都高高举起。
那节课,坪垭中心小学一个前排的男孩抢到了提问机会。他举手很久,终于被选中,“老师,我有一个同学,父母经常吵架,我该怎么办?”陈武红很受触动,“能把课上学的知识和生活联系起来,说明他真的听进去了,而且首先想到的是他人”。
孩子的点滴进步都让陈武红感到振奋,尽管他们还交不出其他学校同龄学生图文并茂的课堂反馈,但“敢表达”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变化。
每节“远山博学课”最后的提问时间,成为最受学生期待的环节。
“俞老师,我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当然可以了。不管你在第几名,都要保持努力的热情和志向,只要你在努力,希望就永远存在,你做出的事情一定比你想象的多好多。”俞敏洪答道。
“我也想成为敬老师这样优秀的主持人,但是我总不敢开口怎么办?”
“先把握住第一次当众发言的机会,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很好的第二次、更好的第三次。慢慢地你会发现没有这么难。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机会,勇敢开口,好不好?”敬一丹鼓励道。
“李老师我有点好奇,做心理学教授的好处有哪些?”
“第一个好处就是知道怎样能够让自己心理健康,然后还知道怎么去帮助别人。”李玫瑾说,“你以后想做心理学教授吗?”
“想!”
“那就回去好好学习,然后考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呀!”
……
孩子们的心扉逐渐打开,成长中遇到的许多问题与困惑,经由一块屏幕,被看见,被解答。
“‘远山博学课’向所有乡村中小学免费开放。凡是提交申请,具有实时互动条件的学校,都可以成为项目校,在视频会议平台上和主讲人交流对话,”李晶瑶表示,“设备或网速不达标的学校,可以在抖音、视频号上同步观看直播。我们也会向全社会开放录播资源,让更多孩子受益。”
一年时间,“远山博学课”走进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337所中小学,触达33万余名师生。接下来,项目组将根据乡村师生反馈优化课程,新学期将继续邀请多元背景的专家做客,力求为学校开展素质教育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微光照进角落
一所中部省份城郊小学的教师魏佳仍记得,发生在“远山博学课”上的一幕带给自己的震动:班里一个自闭症孩子竟然主动向嘉宾提问。
那是2023年4月,奚志农老师课上,魏佳的班级抢到了最后一个机会,奚志农解答完一个女孩的问题后,跟同学们说:“我希望今天听课的小朋友里面,以后也会出现野生动物摄影师,怎么样啊?”
“能——!”坐在前排角落的男生大声说。很多同学转头看他。接着,男孩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教室前面。
“啊已经站到前面了,那我再跟主持人争取一个问题。”
男孩恭敬地垂手站着,口齿清晰地问道,“老师,您在拍摄的时候,几秒钟能拍出一张照片呢?”
安静地站着听完老师回答后,男孩坐回了板凳上,和全班同学一起使劲拍着手掌。
“谁能想到,这个表现得落落大方的男孩,是一个自闭症孩子。”事后,魏佳道出原委。
男孩叫小峰,今年三年级。除了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外,他还有个不常见的表现——对所有图片都感到害怕。有时,英语课上播放幻灯片,小峰会惊慌得满校园乱跑。
奚志农的课开始没多久,魏佳就留意到,坐在前排的小峰又有了异常表现,不停地扭动身体,双脚抬起来又放下,在直播屏幕上很是醒目。“可能又是被图片刺激到了”,魏佳心里一紧,赶忙上前安抚。接着,小峰做出了一个让她意外的举动:他把板凳挪到了讲台后面,这样大屏上就看不到自己了,而他仍能继续留在课堂。
正在魏佳为孩子的懂事而心疼的时候,没想到又出现了小峰主动提问的一幕。
“这是小峰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大胆向老师提问,当然,奚志农老师也高兴地回答了小峰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魏佳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看来老师讲的内容深深触动了他。”她感受到,一束微光照亮了小峰内心一方小小的角落。
自此以后,每节“远山博学课”,小峰都会积极参与。在与小峰父亲的沟通中得知,孩子对图片的惧怕也有了一点松动。
还有一些令人欣喜的改变。安徽省合肥市新站区关井小学教师梁霞分享了一个故事,班里一个性格内向、碰到老师都会低头绕着走的女孩,在课上与吴京互动后,上课举手明显踊跃了,学习状态也更加饱满。暑假,女生从老家回合肥后,竟主动打电话让她去做家访。
榜样的力量
在改变学生的同时,“远山博学课”也在影响着老师们。
“看到心理学大咖来讲课的时候,我特别地兴奋。”梁霞所在的学校位于城乡接合部,她本来教语文,但由于学校缺少心理老师,于是自学考取了心理咨询证书,逐步接下了全校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
能够用专业知识带给孩子们正能量,梁霞感到充实而开心,但繁重的教学和行政工作,有时也令她不堪重负。有一段时间,工作和家庭的压力同时席卷而来,一向坚强、乐观的她突然感觉不对劲,“整个人都在往下坠,没有能量支撑”,常对身边人发火。
这时,恰逢清华大学刘嘉教授的心理课。梁霞记得,那堂课,班里凳子不够,她全程蹲着听完课,感受到负面情绪被接纳、转化,持续很久的疲惫感竟明显减轻。
在紧接着的心理社团课上,她趁热打铁,向学生们袒露了这次被治愈的过程,“梁老师也有能量不好的时候,但是有什么可怕的,哪怕坠到谷底了,也能反弹嘛”——受“远山博学课”老师的影响,梁霞开始喜欢用自己的故事来启发学生。
没想到,班里一个女生竟能立即学以致用,换个角度看待生活中的烦恼,“最近妈妈总批评我,但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过于关心我,但方法不对”。
从那之后,“成长型思维”几个字常在梁霞的心理课上出现,她也经常以此激励自己,把工作中的困难转化为行动的动力。
陈武红也常将大咖们讲的故事和知识融入自己的课程中,进一步激发孩子们。而对他自己来说,“远山博学课”最大的意义,在于一种榜样的力量。
从教二十余年,陈武红自感教学模式和风格已经固化,对学生吸引力不足。“远山博学课”上,每一位老师的讲课风格和方法都极富特色,不断为他打开新的思路。“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呈现出的对专业极致的热爱,以及面对孩子满心欢喜、满腔热情的状态,这样的课程才能真正点燃孩子求知的热情。”
学生也找到了自己的榜样。陈武红提到,敬一丹讲完课后,班里有个男生说,敬老师说话温柔又充满力量,他也想做这样的好老师;有学生说,想像吴京哥哥一样,做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不害怕困难;听完吕思清老师的《小提琴艺术之美》后,一位喜欢音乐的男孩在课后笔记上写道:本来以为自己不是音乐天才,就不该做音乐家的梦。但现在觉得,也许可以试一试。
也许这些梦想不一定都能够实现,但陈武红相信,小学接触到的这些老师带给他们的美好会一直储存在记忆里,“只要心中保持着向上的精神,做什么都不会有差错”。新学期,他计划把更多学生领进“远山博学课”的大门。(魏佳、小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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