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隐入尘烟》在国内院线风靡了一阵,同时随着赞美而来的也有争议。
这部在黄土高坡上演绎的爱情挽歌,让人想起了拥有相似底色的《黄土地》,李睿珺的这次创作承袭了第五代导演的风格,和《黄土地》相似的是,它们都在试图隐去时间,而通过塑造空间景观带来永恒和绵长。
而《隐入尘烟》面对的,关于内容传达的质疑:它的真实性,也恰是因为其空间压倒时间的创作手法带来的。
《黄土地》作为陈凯歌的处女作,无论在中国电影史,还是在影人的讨论中都被反复提及着。
在前阵子出炉的金像奖特刊之十位香港导演心中的最佳电影榜单中,《黄土地》同时登上了王家卫、徐克、许鞍华、关锦鹏、陈果的榜单。
这部四十年前的电影,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
它为何对其他的创作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十年后我们再看《黄土地》,我们究竟在看什么?
POST WAVE FILM
多数人会将陈凯歌的创作以《霸王别姬》作为一个划分节点。《霸王别姬》前,对历史的反思和影像语言的个人化探索,是他这一时期的创作特点。
《黄土地》改编自柯蓝的散文《深谷回声》,讲述了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女孩翠巧的一桩个人悲剧。正值芳华的翠巧即将面临与其他黄土高原女孩一样的命运:被指婚给自己不爱的人。
顾青让她知道,自己也可以像其他延安女战士那样,通过投身战斗来反抗原本的命运。然而电影的走向,并不似我们想象的那样,翠巧最终未能迎来她的另一种人生。
柯蓝的原著《深谷回声》着重于刻画这个陕北女孩的爱情、婚姻悲剧;而对陈凯歌来说,或许是出于年轻的野心,又或许是出于一种将女性视角融进自己更熟悉的历史视角的考量,他选择将它扩展为一个更深沉的命题:翠巧看到革命带给她的,是可以违逆原本命运的可能性,不同于宏大的革命理想,这是一个黄土高原女孩最真实的渴望。 与此同时,当翠巧的个体命运被放置在民族生存的命题中,我们能从个体最真实的生活中,看到对整个民族历史的审视和文化反思。对这片古老悠久的黄土高原的“白描”是《黄土地》的主要画面。
固定机位下,大量的远景镜头和白噪声创造了这部电影的底色。这片荒芜的土地,承载着传统农耕社会的一切景象,人们耕地、放羊、祈雨、迎亲……它哺育了一个个淳朴坚韧的人,人们也依循着这片土地的一切生存,同时难以逃开它带来的规训和束缚——与外界隔绝的地理限制、文明发展的缓慢、封建思想的浸染……
基于此,张艺谋对远景的设计也不仅仅只是在于景致的宽阔,他将人置于其中很小的一隅,宛如人们被淹没在这片苍茫中;固定镜头使得画面更沉默,土地的贫瘠感也强烈,人物在其中,有一种被这种沉寂吞噬的感觉。
一个劳作者的一天,面对晌午、黄昏、夜晚、清晨,虽光线、色彩大相径庭,但都有晦暗沉重之感。天高云淡,茫茫土地,恰如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彼时,张艺谋作为第五代新星中的一个,同样正在竭力打破原有的中国电影的美学风格。他担任摄影的《一个和八个》《黄土地》就是他“破局”的标志。
它们某种意义上,完全颠覆了60、70年代的影像风格,它们反刻板、僵硬的摄影程式,也不依循学院派的摄影范式、构图比例,掺杂着大量的远景、特写、拍摄人物甚至只拍半张脸……完全抛下教科书中的一切。张艺谋通过这两部电影,初步找到了自己的手感,找到了一种和影片地理、年代、故事背景产生深深羁绊的直觉,使我们在看这两部影片的时候,也同样看到了一种粗犷、生猛的内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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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得以成为经典,摄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导演陈凯歌的个人探索同样不可磨灭。
“……没有石头,也没有生意和绿色,冬天的大野仿佛是裸露着的热的胸怀,或许因为它是暖的黄色吧。这一阵风沙叫啸之后,便是无边的沉寂。极度的广博与至今犹存的贫困,仿佛一起在漫漫的岁月中做悠长的歌唱。”“我却感到,这里的土地就像是历史本身,它是荒凉的,又充满着希望。有多少山坳就可以藏下多少屈辱和不幸,但有多少土地便可以撒下多少种子。直至百丈的土崖犹如抗争的痕迹,冰封的泉水定是春天之所在。山峁上的黎明有牧羊人的身影,寂静之中腾起信天游的吟唱,静穆广漠的土层下有不安静的灵魂。”
“我感到,一个人的命运的悲剧故事已经不能容纳我们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一切。我们必须寻找新的途径来表达它们了。我们看到了什么?是非此即彼的美和丑、善恶、文明和愚昧吗?我们应该让我们的影片中充满着叹息、嘲讽、或是悲天悯人吗?”
“要不就是那种对过去文化的可笑的自豪感和盲目的乐观?不是。我感到,我们需要一种更为客观的角度、更为旷达的态度和严肃的勇气来面对我们的创作。因为在我们面前是一片历史和文化的沉积层。”面对着这片土地,陈凯歌思索自己的创作应该如何展开,在这篇自述中,开头他就谈到他们这一代没有太多选择的自由。是要抛下“可笑的自豪感和盲目的乐观”,以一种“更为客观的角度、更为旷达的态度和严肃的勇气”来面对创作。
于是,就有了这部《黄土地》,它不仅仅是对过往意识形态书写的一种颠覆,也代表了一种基于个体的当代启蒙思潮,有着深刻的反思和谦卑的情愫。而《黄土地》之后,从《大阅兵》到《孩子王》《边走边唱》,尽管如他所说,彼时他们可能”没有太多选择”,但是这些影片无不表现了他在其中的思辨:
从这些影片中同样可以很明显看到,陈凯歌除了进行着浓烈的个人表达,同样进行着个人的影像风格探索,从第四代影像风格出走的第五代电影人,致力于电影语言和影像风格的创新。尽管这些影片因为非常明显地进行着“散文式”叙述,而看起来叙事不够紧凑,但时至今日,它们早已成为他个人的一个阶段性的创作标志。
一直到《霸王别姬》,陈凯歌获得了一次程度较深的国际性的认可。《霸王别姬》的诞生,也标志着他个人艺术风格探索到了一个较为饱和的阶段。在后来的创作中,也许他同样持续在寻找着新的“破局”,且个人觉得,他在后来的艺术创作中也有过较为成功的创新。“我感到,我们需要一种更为客观的角度、更为旷达的态度和严肃的勇气来面对我们的创作。”所以,《黄土地》心照不宣地登上十位香港导演心中的最佳电影榜单,原因除了关乎影片本身的质量,也许也关于它所代表的一种创作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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