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角•课堂┃绿色金融与钱江源国家公园（五）

考察古田山原始森林

为了让学生对钱江源国家公园的生物多样性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带着学生们进入古田山原始森林考察调研。

从开化县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我们来到了古田山下。沿着山路攀行，周围古木参天，一片绿意盎然。今年的夏天很热，但是进入原始森林后，仰头几乎看不见太阳，郁郁葱葱，温度也降下来。到处是溪水潺潺，耳边有轻抚的山风吹过，真是十分惬意的凉爽。有泉水顺着山壁的青苔慢慢流下，我喝了几口，告诉学生，这样的山泉水，水质已经超过二类水了，可以直接饮用。学生们立即涌过来喝，说是非常清冽甘甜，比矿泉水味道还好。我忍不住笑了，这就是走入大自然的好处。学习绿色金融必须培养对大自然的热爱，只有热爱大自然，才能有激情有情怀去从事绿色金融工作。而且，研究绿色金融，首先要了解金融对象，我们是为保护大自然设计融资方案工具和创新，那就必须要了解大自然。从事生态环境保护，是要踏遍千山万水的。

进入原始森林，道路立即变得崎岖，山势险峻，岩石嶙峋。有瀑布直泻而下，水花翻滚，水珠飞溅，声震空谷。站在飞瀑之下，能感受到水花飞溅留在空气中的清爽。无人的山间，只有风吹叶落水流的声音，间或有几片叶子飘落在肩头。因为道路窄而崎岖，要向山里观察站点运送物资，就只能用驴子了。驴子悠闲地吃着草，慢悠悠地摇晃着尾巴，看起来非常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对古田山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感。我知道沿着山路往前走，就可以到达畲族村寨了。因为我在山里看到很多乌饭树和豆腐柴，这是畲族村寨经常用来做食物的两种很主要的植物。

我最喜欢的就是乌饭树了。现在正是乌饭树结果实的季节，紫黑色的浆果，味道很像蓝莓，是我童年的最爱呀。记得小时候，山里长着好多的乌饭树，结着好多的深紫色浆果，由于吃得太多，我都吃不下饭了。这是真正的野果子，但实在是好吃。当然，乌饭树更重要的作用是它的叶子，吃了可以强身健体。乌饭树的叶子还有防腐的作用，是天然健康的防腐剂。小时候，我们会采摘乌饭树的叶子搓揉出汁，和糯米混在一起，泡一个晚上，第二天上锅蒸，就是香气扑鼻的乌米饭了。由于乌米饭浸泡了乌饭树的叶子汁，可以保存很久，出门在外赶路，就可以带几个乌饭团。

豆腐柴做的绿豆腐也很好吃。豆腐柴有丰富的果胶，摘下叶子清洗后，放进木盆里对枝叶进行反复的揉搓，把里面的果胶都揉搓出来，揉成浓稠的液体。再准备另一个木盆，垫上细布，把豆腐柴的汁液倒进盆里，反复挤压，将汁液全部过滤出来。用过滤的草木灰水点卤，草木灰里含有的灰碱能够让豆腐柴里的果胶凝固。将草木灰水倒入豆腐柴汁液里搅拌均匀后，静置20分钟，就会凝结，像绿色的豆腐，Q弹Q弹的。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加盐巴、蒜末、葱花和辣椒油，再加一勺自家酿的土醋，酸酸凉凉的，带着一丝丝辣味，夏天吃起来特别开胃。

我这么说着，学生们已经开始无限向往了，纷纷表示想吃。我说好呀，考察完原始森林，我请大家到畲族餐馆吃。

正说得高兴，学生们突然惊呼起来，原来前面树干上盘着一条碧绿的小青蛇，大概有半米长，拇指粗。我走近一看，这条蛇虽然浑身翠绿，但尾巴是焦黄的，我赶快让大家离这条蛇远一些，千万不要触碰。我告诉大家，青蛇如果浑身碧绿，连尾巴也是碧绿的，就没有关系，是无毒蛇，叫翠竹青，但是，如果身体碧绿，尾巴却是焦黄的，就是毒蛇，叫竹叶青，一定要躲避。

原始森林里面蛇很多，所以，进去考察的时候需要带着帽子，最好是竹斗笠，防止从树上掉下的蛇。在一条小溪边，我们又遇到一条蝮蛇，颜色和枯枝落叶颜色相近，有剧毒。这条蝮蛇大约30厘米长，不算粗，我对着它拍了几张照片，它不逃也不动，就静静地趴在那。同行的向导告诉我说，古田山原始森林的蛇虽然很多，但从来没有人被蛇咬过，好像这里的蛇都很温顺，为什么会这样，这个谜一直没解开。我说，会不会是原始森林里食物很充足，蛇几乎没有天敌，就进化得懒惰起来了呢？向导说，幼蛇还是有天敌的，在古田山就拍到过复仇的蛇。一段视频是鸟妈妈捉来小蛇喂食鸟巢里的小宝宝，一个月后，来了一条复仇的大蛇，把一窝小鸟全吃了。我笑了，说这段视频我也看过，可是，被吃的小蛇和那条复仇的大蛇，看着就不是一个品种，那条大蛇怎么可能是复仇的蛇妈妈呢，大概是一条贪嘴蛇。而且，蛇妈妈和鸟妈妈完全不一样。鸟妈妈会喂养保护小鸟，蛇妈妈产完卵以后就不管了，蛇宝宝出壳后必须自己生存，没有蛇妈妈保护，就容易被鸟妈妈捕捉来给自己的鸟宝宝做食物了。

有些学生就叹息，很不忍的感觉。我对他们说，这就是生态系统中的生物链和食物链，在大自然中每天都会发生，我们的责任是维护生态系统的稳定，但不可以干扰自然规律。

在原始森林里，我们看到了南方红豆杉，这是《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一级保护植物，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物种。南方红豆杉为裸子植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果实，我们见到的红色部分是肉质假种皮，没成熟时为绿色，种子卵圆形，被包裹于假种皮中。南方红豆杉生长速度非常缓慢，一般需要7年以上才能开花结果，也被称为“长寿树”，目前我国发现年龄最长的红豆杉是3000年。

20世纪70年代在红豆杉植物树皮中发现了一种有抗癌作用的成分：紫衫醇。相关研究显示南方红豆杉中的紫杉醇含量是该属内比较高的一类，所以南方红豆杉被大量砍伐；南方红豆杉木材经济价值也非常高，木材材质紧密，纹理精致优美、遇水不腐、不易虫蛀，是高档家具的优良用材。南方红豆杉全株都具有很高的价值，所以野外资源破坏非常严重，一度处于濒危状态。为保护其野外群落，1999年，南方红豆杉被列为国家一级珍稀濒危野生植物保护范围，同大熊猫一个保护级别，被称为“植物中的大熊猫”。

走入原始森林深处，沿着一条蜿蜒山径攀登，那一株株特别修直、高耸、粗壮的巨大古树，奇枝傲展，交叠遮掩，挤满了森林的天空，森林中的空气分外的润湿、清冽，漂浮着雾状的绿意。大家正边看边走，向导突然停住了，指着前面树梢上停着的一只彩色的鸟，我仔细一看，竟然是白颈长尾雉。一个学生说，老师，雉我知道，就是野鸡。我压低声音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野鸡，这是一级保护动物白颈长尾雉。你们看它的脖颈那白白的一圈，还有鲜红色的脸，这是一只雄性白颈长尾雉。

白颈长尾雉是中国特有鸟种，全世界只此一种没有其他亚种分化。白颈长尾雉长得很漂亮，特别是雄鸟，色彩鲜艳，脸颊裸皮鲜红色，颈侧白色，胸棕褐色，腹部白色，浑身色彩斑斓，很好识别。但是，有道是自古红颜多薄命，过去由于大量森林被砍伐，毁林开荒和林型改造，白颈长尾雉的栖息生境遭到很大破坏，加之大量猎取，这些美丽的鸟儿种群数量日趋下降，目前被列入中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一级，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列为近危（NT）物种，被《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列为一级保护动物，所以被称为鸟中“国宝”。这次在钱江源国家公园考察能看到它们，真是不容易。大家赶快摄像记录。白颈长尾雉胆小警觉，虽然离得还远，但它们稍微听到点动静立即就飞走了。真是惊鸿一瞥呀。

在原始森林里我们还看到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鹇。白鹇长得很仙气，有“鸟中仙子”之称。当它飞翔的时候，全身雪白，长长的尾羽随风飘扬，就像天上的神鸟落入凡间。白鹇虽然长了一副不染凡尘的模样，但其实它属于雉科，是鸡形目下面的一个分支，所以要把白鹇叫作白色的大型鸡其实也没有问题，但它的颜值实在是高。不过颜值高的白鹇一般是帅哥，号称鸟中男神，雌性白鹇颜值就差很多，有点姿色平平。大自然中，雄性的白鹇如果长得不够仙气飘飘，是没法吸引雌性白鹇的。而雌性白鹇要孵蛋，要育儿，长得太过张扬，容易暴露幼鸟。所以，在达尔文的进化原则下，就进化成了鸟中大嫂的朴素模样。

白鹇是群居生活的，常常由一只强壮的雄鸟带领许多成年雌鸟、雏鸟，以及不够强壮的其他雄鸟一起生活，种群里有严格的等级划分。每到繁殖季，白鹇群里也会发生雄鸟之间的激烈斗争。但雄性白鹇还是很有家庭责任感的。族群一起活动的时候往往由雄鸟负责警戒，发现危险雄鸟会大叫示警，让雌性和雏鸟先飞到树上，而后自己才起飞躲避。外形漂亮、行动优雅还知道保护弱小，因此雄性白鹇在古人看来是一种品行高洁的鸟，颇有君子之风，就连李白也曾经为它写诗：“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白鹇白如锦，白雪耻容颜。照影玉潭里，刷毛琪树间。夜栖寒月静，朝步落花闲。我愿得此鸟，玩之坐碧山。胡公能辍赠，笼寄野人还。”李白在诗里详细描写了白鹇的可爱和美丽。

我们正在感叹白鹇，远远又看见一群小野猪跟着猪妈妈在悠闲地散步。大家瞪大了眼睛，但是野猪妈妈很警觉，刚一发现我们，立即领着小野猪钻进了树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向导说，原始森林里还有黑熊，可能是经常见到护林员等缘故，好像不太怕人，一副又笨又傻的样子，常常攀登到高高的树杈上酣睡。任你在树下敲打，喊叫，它理也不理。我说，是呀，我看过古田山原始森林的红外线监测，黑熊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地面过着游荡的生活，一天的移动距离不超过1千米，一边寻找食物一边休息，很少有跳跃性动作。它们最喜欢吃板栗、杨梅、猕猴桃、野樱桃、蜂蜜等食物。如果树高，它会爬上树去摘果子，边摘边吃边休息，摘着吃着就睡着了。如果小一些的树，它就用前肢摇晃树，等果实掉落地面后捡着吃。学生们惊讶地说，黑熊还这么聪明呢。

我边走边回答着学生提出的各种问题，突然发现了一株野大豆。我赶快指给学生看，说，这些野大豆、野扁豆、野豇豆等非常重要，特别是野大豆。学生们困惑地看看我，因为这些豆类人工驯养品种非常普遍。我说，这些野大豆等就是驯养植物的基因库。例如这个野大豆，它是驯养大豆的近亲。驯养大豆因为是人工栽培，近亲繁殖，所以气候危机导致的病虫害变化和增加后，就可能使这些驯养品种死亡或者减产。但是野大豆因为是在野生环境中适者生存进化而来，有许多优良基因，如耐盐碱、抗寒、抗病等。用这样的野大豆和驯养大豆杂交，就可以培育出气候适应的大豆品种。这种野大豆，必须要有野生环境，才能适者生存地随着气候环境的改变而进化，因此，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就对这些珍贵的野生基因提供了保护。这个原始森林就是一个大型的基因库呀。

向导说，现在野大豆越来越少了。我说，是呀，野大豆可以榨油和制作酱油，它的茎皮纤维可以用来做麻袋，并且还有药用价值，具有补气血和去肝火的功效。以前这些特点使得它们被大量挖掘，导致了绝灭的危险，但现在人们已经认识到了它的极高生物多样性价值。野大豆的抗病性强，遗传品质好，是唯一能和栽培大豆杂交、分享种质资源库的野生种，是极其重要的种质资源，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属于渐危物种，具有很高的科学和实用价值。

这次考察调研，我还很想找到尖头岁，这是古田山唯一属于北方山区鱼类区的鱼，是一种第四季冰川遗种，喜欢在高海拔冷水性清水溪中生活。由于受高海拔和低水温的限制，扩散能力较差，可以作为很好的标识性物种进行气候变化对鱼类分布格局影响的研究，探讨生物对气候变化的适应。但是，向导带着我在高海拔区去了很多溪水河流，都没有找到这种鱼类，它们可能躲藏起来了。

我们来自哪里，为何而来，该如何生活？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我不仅在寻觅各种生物多样性物种，好像也在思考人生，思考天地和自然……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生态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绿色金融分会副主任）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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