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活给你们看!”90后最酷独腿女孩穿短裙、露假肢,为8500万隐形人发声…
视频里,天才般的“二舅”在高考那年失去一条腿,从此断送大好前程,成了村里的木匠。
视频创作者歌颂了二舅在“落魄可怜”的境地里展现出的“庄敬自强”的精神,并反省说,“我四肢健全,上过大学,又生在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我理应度过一个比二舅更为饱满的人生。”
而这个观点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同样失去了一条腿的90后女孩谢仁慈表示,二舅只是“在静默着、忍受着、被解读着。”
“从童年到青春期,贫穷一路伴随着我,形影不离,在懵懂的少女时期,它带给我的难堪甚至比缺少一条腿还要多。”
——写于2021年 ,谢仁慈25岁。
1998年,谢仁慈4岁,在学芭蕾。
几个月后,因为突然冲出马路,她的右腿被一辆大巴车压碎。
2000年,妈妈花光了所有积蓄,找了所有关系,将本该进入残障学校的仁慈送进了普通小学。
家里穷,学校远,为了节约6毛钱的车费,小仁慈由奶奶带领着,每天花至少2个小时走路上学、回家;残肢在上学第一天就磨出了水泡,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仁慈的爸爸是个在监狱里常进常出的“街溜子”,仁慈小学4年级时,他防卫过度,造成1死2伤,又去蹲了大牢;
奶奶为此气出重病,无法接送仁慈,她终于可以坐公交车上学,但从家到车站,要走二十分钟。
车票一张6毛,仁慈每天有2.5元车费,供她早中晚坐四趟公交;如果中午想留校吃饭,最多只能买一块二毛钱的午餐,很难填饱肚子,回到家也只能吃水煮白菜、豆芽、豇豆等便宜菜。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仁慈面黄肌瘦,格外矮小;
虽然身体发育迟缓,但断肢处的骨头还是会不断突破皮肉,白森森地露出来,渗出红黄交错的液体。
家里没钱给她换假肢,仁慈不得不拄拐上学,饥饿还让她成为班上偷钱、偷零食的惯犯;
这一切将仁慈从一个学习芭蕾的小姑娘,变成老师眼里脏兮兮的“坏小孩”,变成同学口中的“谢瘸子”、“铁拐李”、“杀人犯的崽”。
但是痛苦还在,集中在开学那段时间。
每次开学,妈妈和姑姑都会为“谁应该给谢仁慈付学费”而争吵。
因为仁慈被法院判给了爸爸,学费理应由爸爸来出,但是谢爸爸正在坐牢,所以妈妈就让仁慈去跟姑姑要学费。
仁慈拄着拐杖两边跑,串联起两个大人的辩护和指责,她对两人相互推诿的画面印象太深,最后究竟谁付了学费,反倒不记得。
2014年高考结束,17岁的仁慈以627分的成绩被西南政法大学录取,在妈妈和姑姑继续为学费问题争吵的时候,她难过得哭晕了过去。
“让我感到自己残疾的不是自身,而是社会看我的眼光。”
——写于2014年,谢仁慈18岁。
直到现在,仁慈还将十年前的一幕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她正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仁慈很开心,跑着跳着,全然忘我,突然,右腿假肢甩飞了出去。
“真的,顿时,小伙伴全吓跑了,有的还边跑边哭……”
突然凌乱起来的场景,将仁慈打回“残障人”的原型,很长一段时间,她像只刺猬一样敌对这种局面。
入读高中那年,班主任在班会上告诉全班同学,要一起照顾谢仁慈。
仁慈顿时不高兴了,她站起来说:“我和同学们一样的,我不搞特殊。”
她学了游泳,羽毛球,瑜伽,攀岩,小学时期就拿过省残疾人运动会游泳项目铜牌,高中毕业那年,还独自游行滇藏线,她已经习惯了假肢,以及它所带来的疼痛,很多时候她几乎忘记自己是个残障人,但总有人用目光和语言让她想起,向她强调。
比如,她从一楼爬到六楼去上课,一路上就会有很多束目光像追光一样打在仁慈身上,告诉她,你真了不起,你真勇敢,如果我是你,我没有办法如何如何...
这些善意的表达让仁慈感到尴尬,她想,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会受此表扬,不过是因为她超出了社会给残障者划定的低标准,打破了他们的刻板印象。
还有媒体想采访她,仁慈果断拒绝,她不想被当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类的正面教材,不想成为任何人励志的榜样,仿佛她的残疾,她的不幸,是治疗健全人“精神内耗”的一味良药,“我四肢健全,理应度过一个更饱满的人生...”
仁慈只想说:
“听着,我活着不是为了给你看,我,还有可能和我一样的其他人,都不是为了鼓励你们,激励你们的产物。”
“我无时无刻不在因残障而忍受痛苦,写下此句话时,膝盖在疼,脚后跟在麻。”
——写于2020年,谢仁慈24岁。
大二暑假,仁慈突然成为“拆二代”,她暂时告别贫困,申请退掉了助学金。
也是在那一年,19岁的仁慈不再遮掩,第一次穿上短裙,露出义肢,还在网上分享“主动露出腿部假肢是什么体验?”
仁慈从小的感受是:贫穷能把任何不幸放大一万倍;或许正是因为告别了贫穷,她开始认同自己作为残障者的身份,也正视起过去被她刻意忽略的,作为残障人的艰难。
因为残肢很容易受伤,也为了保护受力过多的左腿膝盖,仁慈先后放弃了跑步、打篮球、打网球,现在,连长时间走路都成了奢侈。
最让仁慈无奈的,是街上“大部分形同虚设的无障碍设施”。
“无障碍设施的缺失,常常让我感觉到用着假肢行走十分困难。
每次出远门,总会遇到那些没有电梯的坡坡坎坎,一阶又一阶楼梯,加上行李箱或者书包,我都会忍不住哭起来。”
她问学校的教授:为什么中国的无障碍设施做得不够好?
教授说:因为中国的残障人士没有让人看到他们,你应该站出来为他们发声,这样才能争取到应该享有的权利。
在中国,8500多万的残障人士几乎是隐形的,为什么会这样,仁慈再清楚不过。
19岁露出假肢后,经常有陌生人对她露出惊恐的表情,有些人建议她把假肢遮起来,还有些人会对她进行谩骂。
一方面,残障者因为缺乏合格、可靠的无障碍设施而被迫困在家中;另一方面,一些非残障者对他们的歧视,强化着残障者们的羞耻和自卑。
但如果他们自己都不愿发出声音,又有谁会为他们争取应有的权益?
仁慈决定成为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她接受了人民日报、新京报等多家媒体的采访报道,随后,在北京交通出版社的邀约下出版书籍。
作为和“二舅”一样的残障人,仁慈希望:
多些“二舅精神”,少些“二舅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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