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百度
如果以研发费用占总营收的比例来衡量一家公司的好坏,那么中国最好的互联网公司可能是百度——我在深夜的KFC写下这句话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
说实话,我怕有人来打我。
但数据所展现的事实很难改变。2021年百度核心研发费用占总营收比例是23.21%,比华为还高了0.8%,是2021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里研发投入强度最高的一家公司。
考虑百度业务布局的特殊性,这家公司的业务被分为了两块:一块叫爱奇艺,从2012年收购控股权后实现并表,但实际跟百度主体业务没啥关系;另一块叫“百度核心”,就是常规意义上我们理解的那个百度。
而即便加上爱奇艺这个没太多研发投入的“累赘”,2021年整个百度的研发费用占总营收比例还是高达20.03%。
美团的研发费用占比是9.32%,腾讯是9.25%,滴滴5.42%,拼多多9.57%,阿里巴巴财报里的统计口径不叫“研发费用”,而是“技术相关成本费用”,占比14%。
一般来说我不太想拿互联网公司来比实体制造业,因为领域差异过大,成本结构不同,强比属于耍流氓。但如果考虑大众舆论维度,我就想起前几个月看到的一条B站弹幕,老哥说互联网公司都应该学学宁德时代,不要搞七搞八,多把钱投在研发上。
那么宁德时代的研发费用占总营收的比重是多少呢?
5.9%。
临发文之前,我把这篇文章拿给同事看。他指着上面这段话问我: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高点吃进宁德股票赔了钱?
上个月我去参加一个金融行业的闭门会,一开始没有人聊百度。
这很正常,2018年陆奇离职以后,这家公司就已经基本消失在所有投资机构的话题里了。不正常的是,大家聊芯片,聊云计算,聊智能驾驶,聊到一半突然有个哥们儿呷了口咖啡说:你们觉得百度现在的估值怎么样?
然后百度成了整个聚会里参与度最高、争论最激烈的话题:因为至少有一半人都觉得,这公司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它有什么好聊的。
哥们提起百度的源头,是2022年6月发布的华尔街12大机构的例行评级报告。当时有7家机构的分析师评出了“买进”,4家机构分析师评了“持有”,只有一家的分析师评了“卖出”。
91.7%的机构认可率,印象中已经是五年里中概股绝无仅有的成绩了。
简而言之,不知不觉中,美国大型投资机构们几乎达成了一致:他们认可百度的业务转型已经获得了阶段性的成果,股价已经触底。甚至Seeking Alpha的知名独立分析师Cavenagh research还发布报告,称“百度到2030年可能成为中国市值最高的公司”。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这些分析师堪比UC震惊部的搞新闻能力,但即便论调多少有点惊人,信号总归没错:百度正在重回投资人的视线范围,而且正在迎来一波公司价值的重估。
一个佐证是最近各大投资机构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的2022年二季度的持仓报告13F里,很多都对百度进行了加仓。
比如全球最大对冲基金桥水基金的持仓报告里,除了美国最大药品零售商CVS Health、谷歌A、Meta(改名后的Facebook)、万事达卡等,对百度的加仓幅度也赫然前列。加拿大最大的养老基金CPPIB也在二季度末大手笔加仓了百度ADR,加仓幅度高达387%。
市场之上,钱最聪明。所以剩下的问题就是:百度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什么变了?
四个字:估值逻辑。
在2022年之前,资本市场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对百度持放弃态度的。逻辑很简单:百度是一家纯粹搜索公司,而搜索已经落伍了。所以不管你干什么都没用。
但随着过去十年里百度在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领域的巨额投入,投资机构对百度的估值逻辑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比如,之前不管百度的业绩和利润怎么高歌猛进,投资机构都只会拿百度这家公司去对标谷歌的搜索业务线,结局当然是很惨淡。
但近一到两年,尤其是去年年底到今年上半年的几次财报发布之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投资机构在将百度拿去和谷歌整个公司进行对标了。这意味着这些机构开始逐渐认可百度业务转型的初步成果。
一句话:哥们浪子回头,好像终于有人开始信了。
纵观整个中国互联网发展史,百度是唯一一家从未经历过充分竞争,就在一个庞大领域实现了事实垄断的互联网公司。这在互联网时代原本是一个绝无可能的伪命题,但偏偏天时地利之下,叫百度给撞上了。
2010年3月23日凌晨3时3分,谷歌正式宣布其搜索服务由中国内地转至中国香港,彻底退出中国内地市场。
这一年开年的时候,百度的市占率还在58%左右,到了第三季度这个数字已经涨到了70%。年末,公司意气风发地提出“之后10年业绩增长40倍”的目标,结果第二年业绩就增长了29倍,一年完成了十年目标的四分之三,想不飘都不行。
唯一对手的猝然退出,将从未在高压环境下经历过红海厮杀的百度一步推上了神坛。然而神坛上不光有好事,古老的哲人曾经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百度后来的衰落,某种程度上讲,恰恰始于它的辉煌。
这里有两个例子,一个是百度手握顶级流量池和全球第一中文互联网社区,最后却错失了整个内容产业;另一个是百度喊出All in O2O却在和阿里、美团的竞争中惨败。
我在知乎看到一个问题,问百度还有希望崛起吗,下面的高赞回答有人写:
不战而胜所留下的诅咒,是百度对自己搜索业务的盲目自信。
同样背靠顶级流量池,腾讯的做法是不断把流量向外导给各个产品,用社交带来的流量不断孵化独立的内容业务出来。这些业务最终都做成了新的流量入口,对内自己赚钱自己花,很快就能实现独立行走;对外则和其他业务构成一个完整的内容生态,形成了可观的协同效应。
但百度的逻辑则正好相反,它是把所有的内容导到搜索框里,咬着搜索一个业务死磕,甚至不惜用限制用户查看贴吧内容的手段,强行给百度移动端App安装导流。
要知道,像贴吧这个级别的社交产品,放在别的公司,很可能早就拆分出去进行独立的快速产品迭代,自行起飞了。但百度却永远执着于将所有流量导入到“搜索”业务里再进行变现。以至于明明做出了七八个DAU破亿的产品,但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自主盈利的能力。
毕竟流量喂给搜索框,吐出来的就是人民币,这玩意儿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另一个例子是O2O。进入移动App的时代之后,活在浏览器里的百度明显掉了队。这个过程中它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提出了All in O2O的战略,收购糯米网,试图跟美团一较高下。
百度的逻辑是,团购同样也是对商家信息的检索,搜索业务向外可以扩张到一切业务。但其实团购业务和外卖业务最大的壁垒是地推和配送,这是典型的苦活累活,需要极强的线下运营和管理能力。百度事实上就没有能做成这个业务的基因。
所以All in O2O这个战略,看上去好像判断对了方向,只是执行出现了问题。但其实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后续惨败顺理成章。
2010年的某一天,李彦宏对当时负责操盘百度战略投资并购的汤和松说,百度要做一棵常青树,要做百年老店。但到了2016年,来回来去挣扎了好一番的百度,其实手里已经没剩几张牌好打。
李彦宏翻翻业务线和技术储备,发现过往投下去资源的领域,也就剩下了人工智能与自动驾驶还有点能撑起未来的意思,这几乎成了百度唯一的路。
百度是家好公司
在大众舆论的印象中,百度对AI和自动驾驶的投入,好像都是从跌入谷底之后才开始的,这是一个典型的错觉。事实上早在2010年初,百度就成立了“自然语言处理部门”, 2012年开始建立深度学习研究院和人工智能实验室,2013年就已经开始布局自动驾驶。
这家公司其实有很强的技术基因,公司的1号员工是公司的第一任CTO刘建国。他是当时北大计算机科学系的副教授,也是北大天网实验室的重要成员,是他带着雷鸣等诸多实验室成员一起加入百度,写下了公司的第一行代码,设计了最早的搜索引擎。
如果以人为线索,来看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史。那么从1993年到1999年大学在读的高校学子们,就是中国互联网的第一代毕业生。这期间清华计算机系的人才散落各方,比如最出名的96级,王小川被张朝阳拉去搜狐做了搜狗,周枫被丁磊捞到网易去做了有道,周杰和胡宁去了谷歌,许朝军奔波在创业的路上……
但同时段北大计算机科学系的人,则有相当一部分都去了百度。可以说,在中国的互联网公司中,第一个以技术氛围形成人才集聚效应的就是百度。
2020年,张博在滴滴做CTO,刘炀在小红书做CTO,吴海生在360做CEO,阳振坤一手建立了蚂蚁集团云数据库服务OceanBase,但往前数几年,他们都在百度干过。
今天整个中国自动驾驶行业,都因为百度受益。目前估值最高的自动驾驶创业公司小马智行,其两位创始人彭军和楼天城都是从百度走出来的创业者。地平线、中智行、文远知行、Momenta等公司里也有很多百度人的身影。
用我一位猎头朋友的话说,市场上现在做自动驾驶的人,百分之九十可能都有百度的从业经历。百度毫无疑问是中国自动驾驶产业的黄埔军校。
2010年以后,百度开始投入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每年的研发费用占比也开始稳步增长。从一开始的10%左右,到2020年之后,已经稳步提升到了20%以上。
2012年,百度决定在硅谷建立深度学习研究院的时候,中国高科技企业建立研究院的还很少,以一个学术方向来冠名一个研究院,并广纳海外顶级科学家的做法,更是以前没有过的。这对整个中国互联网行业来说都是一件影响极为深远的事情。日后阿里、字节等公司在硅谷设立分支机构,大规模引进专业人才的做法,都直接受了百度的影响。
九年后,这个研究院成了百度二次上市时招股说明书中颇为显赫的一笔。在中国的互联网公司里,走出最多CTO的或许是百度。从这个角度说,百度无疑是一家对中国互联网科技产业,尤其是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产业做出了很大贡献的公司。
除了人才,重金投在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让百度也的确得到了一些回报。几个世界主流的调研机构,基本开始认可百度在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领域的实力,将其列入全球第一梯队。
2021年Guidehouse Insights全球自动驾驶车企竞争力排行
另外百度也做出了国内第一个自主研发的深度学习框架飞桨。
AI时代的深度学习框架,就是PC时代的Windows,移动时代的安卓,它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向上可以选择兼容和支持不同型号的芯片,向下则要对接各种业务模型和行业应用,构成的是整套软硬件一体的AI生态。
时代越往人工智能的方向走,一个好的深度学习框架在国产芯片崛起过程中的角色就越重要。
比如谷歌的TensorFlow就不支持很多国产的AI芯片,如果你要用它的深度学习框架,就得在购置硬件时谨慎考虑,而飞桨作为国产框架则天然愿意适配国产芯片。这是中国人工智能与芯片产业发展过程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
从技术投入、人才培养,和在前沿领域百度对中国相关产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来说,百度无疑算得上一家“好”公司。
众所周知,在当下中国的大众舆论环境里,大部分公司的技术能力,研发投入强度,和其声望是成正比的。但百度是个反例。
它的研发投入强度是中国互联网大厂中的最高的,甚至没有之一,2021年高达23%,比华为还高了0.6%。但它的形象却几乎是中国所有的互联网大厂中最差的,同样没有之一。
从这个角度看百度,多少有点冤种的意思,十年来年年都花最高比例的研发费,挨舆论最毒的打。
这家公司身上有着严重的割裂感。而割裂感的根源,在于大家不知道它会拿技术干什么。
而再向前逆推,你会发现,造成这种现状的,是百度的业务构成,和它的投入方向,和它的商业化变现,全都不匹配。
你看它从2010年开始投AI,2013年开始投自动驾驶,但投了十年,研发投入涨了25倍,营收只涨了了14倍,技术没办法兑现到商业上,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百度以前是有产品思维的,2006年,俞军以超级产品经理的身份封神,成为百度产品副总裁,写下了著名的《PM(项目经理)十二条》,旗下有着以边江、李明远、焦可、李健、赫畅、白鸦为代表的,中国最强的产品经理团队。
彼时,王兴才刚刚决定创办校内网,距离美团诞生还要5年;被收购进入腾讯的张小龙在腾讯年会上喊的还是要把QQ邮箱做成七星产品的豪言,离微信出现还有4年;23岁的张一鸣在这一年刚刚加入酷讯搞搜索研发,离字节跳动的诞生还要6年。
都是一样做汽车和自动驾驶,何小鹏2014年创办小鹏汽车,到2017年从阿里离职的时候,已经做出了第一款量产车小鹏G3。而百度投了十年,今年年初才发了和吉利合作的集度概念车,还因为过于心急,被业界好一番嘲讽。
长久以来,百度的问题是,只要一个业务对接不到搜索上,百度就不知道怎么拿它赚钱。而一旦对接到搜索上,钱又赚得太容易,常常失去对用户的敬畏之心。
借用一个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段子:我知道百度现在已经能做无人驾驶出租车了,现在我只需要担心,上了车它会不会把我拉到莆田医院去。
即使在技术投入和产业贡献的维度,百度是家“好”公司。但在赢回用户信任之前,我给百度最多只打5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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