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报道汶川地震的记者,为啥都转行了?公众号新闻2023-09-24 13:09作者为B站up主 丧心病狂周公子以下是视频文字版——2022年的5月12日,是汶川地震14周年,看到同行们在转一篇稿子,说当年报道汶川地震的记者们,基本都转行了。 看了之后,我还是感慨不已。想再写点东西,和你们再絮叨絮叨这些老而不死、死而不僵的调查记者们。 汶川地震的报道中,公认最好的两组,一个是中青报的《回家》,一个是《南方周末》那个策划:汶川九歌。 林天宏在地震现场 《南方周末》一开始就判断这是个天大的新闻,当天,就让在成都的记者曹筠武、孟登科赶赴一线。第二天,更是一口气派出了十几个记者。 后方到处是“请战”的声音,当时的总编辑向熹在论坛中回复:优秀新闻人的新闻冲动,是南周荣光所系。 编辑部决定在地震的第三天出一期号外,曹筠武俩人就徒步赶往震中映秀镇,山体滑坡掩埋了公路,他们徒手翻山,没有任何物资和装备,全靠体力和精神支撑。 地震发生的时候,《财经》杂志的主编胡舒立正在主持一场典礼。收到消息,他的办公室迅速成了报道的指挥部。不到一小时,第一位出发的《财经》记者已经在前往四川的飞机上。后面还有九个记者。 当时,正打算去面试的李微敖正在重庆,突然接到电话:“你不用来北京面试了,就留在成都当记者吧!” 他就这么参与了汶川地震的报道。 前段时间,东航客机失事,看到现场的记者中,依然有李微敖的名字,让人唏嘘不已。 胡舒立被称为“中国最危险的女人”,他主持的《财经》和《财新》这两本杂志,一直是中国调查报道的最高峰,不需要加之一。 不到一个月,《财经》杂志刊出了一份长达12页的调查报道。在大多数媒体都在寻找故事的时候,《财经》杂志用冷静的语言和可靠的事实,追问天灾背后是否有“人祸”的存在。 地震当天下午,《南方日报》的记者赵佳月和杨曦就定了机票,但四川那边航空管制,只能飞重庆。凌晨到达后,一群记者租了辆中巴车赶去成都,走了一夜,终于到了成都。 但赵佳月他俩一到震区就失联了,整整15个小时之后,后方才接到他们报平安的电话,是用当地移动部门的一部海事卫星电话打的,当地的通信信号已经中断了。 那15个小时里,他们两眼一抹黑,就是要冲向震中。车开不了就徒步,山路滑坡就爬山。当时赵佳月还处在生理期,但她没有片刻停歇,硬生生走了三四十公里到了映秀镇。 后来有人采访她,她说:“对于职业记者而言,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职业驱动,像警察抓小偷,图书管理员整理图书一样,做的都是份内事。”赵佳月在地震现场 很多记者都走过这条“死亡之路”,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这一路上,都是尸臭。 当年,最早徒步进入映秀的,除了解放军,就只有这些不要命、不惜死的傻记者了。 参与地震报道的叶伟民后来说,灾难报道就是迎着雪崩寻找那朵雪莲。 那是个记者们还可以彼此奢谈新闻理想的年代,这样的逆行,对于任何一名记者而言,都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冲动。 到灾区短短几天,《中国青年报》记者林天宏目睹了平生最多的惨象,尸体和废墟到处都是。 他第一次哭是在都江堰,有个包工头开着铲车在废墟里四处挖,找他的孩子。最后,被他找到了。用裹尸袋把小孩裹好,他就抱着孩子往皮卡车走。 现场突然特别安静,所有人都立在那里,看着他。他走到皮卡车前,突然仰天长啸。林天宏的眼泪一下子就喷涌而出。 他觉得记者在采访中不应该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就扭头看了一眼摄影记者贺延光,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还在拍照。贺延光后来对他说:“记者也是人,我也是孩子的爸爸啊”。 抱着孩子尸体的父亲“仰天长啸”,贺延光记录下来了这一画面图/贺延光 在赵佳月他们走过的那条通往映秀镇的路上,林天宏遇见了一个叫程林祥的男人。在一片混乱之中,程林祥就背着个人走了过来。 同行的一个医生想上去看看啥事,要不要帮忙。程林祥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这是我儿子,死了。” 他背的是她的儿子程磊,在映秀镇漩口中学读高一。地震后,程林祥赶到了学校,从废墟里扒出了他儿子的尸体。 林天宏一直忘不了这个人,后来又去程林祥的村子里找到了他。他媳妇见到他还一直道歉,说那天在山路上对他们太冷漠,不太礼貌。 林天宏问他:“你想过吗?回去的路上会有多危险?” 程林祥非常平静,他说:“我要带儿子回家,不能把他丢在废墟里。我只想,我每走一步,他就离家近一步。” 那条路,很多记者都走过。处处是余震和落石,脚下是湍急的江水,走路都很费劲儿,何况还要背上一个一百多斤的高中生。 程林祥的故事,就是那篇著名的《回家》。 稿子传回编辑部,领导看完后非常郑重地给林天宏发消息说:“天宏我要谢谢你。再广大的悲伤也比不上一个最具体的悲伤。” 直到现在,同行们提起汶川地震的报道,第一个想起的依然是这篇《回家》。 汶川地震的两年后,赵佳月离开了《南方日报》,去了即将IPO的阿里巴巴,负责公关。那年,她结婚了,另一半是陪她走过那条死亡之路的同事杨曦,汶川地震是他们第一次搭档出差。 婚礼现场,一堆记者空谈理想,痛饮狂歌。有同事写诗: 明天,我们还可以骑马射箭上天山 摇船去秦朝办报纸 一百八十个版 我们的头条是佛…… 每个人都读得涕泪俱下,犹如交通不便年代的一次毕业散场,好像再难相见。 婚礼结束,赵佳月和丈夫一起,连夜赶往甘肃舟曲报道特大泥石流,虽然她已经不是记者了,但他还是。 在阿里干了一年,她还是按捺不住内心不得不为的冲动,重新回到了媒体,加入《南方人物周刊》。为此,她放弃了即将兑现的期权,其实就是放弃一次轻而易举的财富自由的机会。 后来,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喜欢报社里面自由自在,大家一起采访、写稿、比稿,像是比武功的那种。” 但最多的理想也敌不过世事的变化。 2015年,赵佳月还是辞职了。回到苏州和丈夫开了一家民宿,彻底退出了江湖。 汶川地震十周年的时候,赵佳月说: 10年光景,调查新闻几乎完全消失,一个个鲜活、紧迫和惨烈的现场,都消失在自媒体夜夜笙歌的10w+里。 汶川地震的一年后,林天宏结了婚。又过了一年,他离开了中青报。 原因倒也简单,因为钱。 他32岁了,一年到手就只有七八万。对于一个北京已婚男人来说,非常窘迫。 他在各大媒体兜兜转转,终于在2014年离开,在万达、阿里影业和韩寒的亭东影业之间颠沛流离。很长一段时间,他和中国最优秀的特稿记者李海鹏一起工作。当李海鹏宣布离开韩寒的公司、解散团队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只知道,他接受采访时说:再也不会回到媒体了。那些年,林天宏身边的记者朋友们一个一个转型,挣了大钱。 比如,他在冰点的同事张伟,搞了个公号叫“新世相”,成了文艺教父。 《京华时报》的总编辑朱德付2010年就加入了阿里,直接做到了副总裁。 《汶川九歌》统筹人之一的郭光东,先后出任饿了么和拼多多的副总裁,现在好像又去了一家电子烟品牌。 《南方周末》记者傅剑锋去了腾讯,成了大浙网总裁。 《南方都市报》记者陈良军成了去了菜鸟负责公关,后来投奔他的,还有参与过《汶川九歌》的丁补之。 《汶川九歌》的另一个记者曹筠武,一度被视为李海鹏的接班人,他去了阿里巴巴。再次看到曹老师的消息,是他以淘宝公关总监身份辟谣35岁魔咒,他说:我都38了。 朱红军是《南方周末》“绿色”版块的负责人,也参与汶川地震报道,后来离职去了蚂蚁金服负责公关。 《汶川九歌》策划人邓科离职后,创办了“智谷趋势”。 转型最为成功的是《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杨磊,他去了阿里之后被称为“阿里公关三杰”,后来更是身居要职,成了阿里影业的副总裁。再度传出消息,已经是财富自由之后的提前退休了。 我的前同事们,排着队奔赴杭州,投身阿里麾下。 可以说,半个互联网的公关,都被这些曾经照耀江湖的调查记者们掌握。 看了上面的故事,剪辑对我说:我一点都不感动。她把稿子发给一个朋友,那边的回复是:泪流满面。 我想,如果是一年之前的剪辑,一定也会泪流满面。 但时代真的变了,是一去不复返的改变。 还在媒体苟延残喘的前同事问我:你还会回去做记者吗? 我特别想,但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吗? 肯定会有人问:为什么回不去了呢? 你们都知道答案。 现在,很多北京上海一线媒体的年轻记者,工资到手不过七八千。十年之前,林天宏离开中青报的时候,记者们就拿这个数。那个时候,《南方周末》的很多记者,工资是可以到一两万甚至更多的。 但十年过去,我们的GDP和房价水涨船高,记者的工资不升反降。 另一边,互联网大厂招公关,点名要主流媒体的记者,年薪能开到60万。这是个让人无法直视的差距。 你们可能会说,你们这些死穷鬼,难道就那么在乎钱吗?你们就不能为了新闻理想再忍一忍吗? 你们看看现在的媒体,新闻理想比钱都少。 现在所有人都在各大流量平台上看新闻,任何一个媒体,想要被读者看到,就必须适应这个平台的流量法则。没有流量,它也拉不来广告,也没法养活自己。 但动辄四五千字客观冷静又枯燥的调查报道,是不如小姐姐、小哥哥和小笑话有流量的,这就注定了调查记者的崩塌是迟早的事儿。 现在,有些媒体偶尔还有点调查报道,我们最应该感谢十年前的那批人中,还有些傻子在垂死挣扎。 1999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说: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新闻系的学生把这句话印在身上,招摇过市。 在这种炽热的感召下,《河南商报》副总编陈峰和与云南《生活新报》副总编王雷双双辞职,跑到《南方都市报》当了普通记者,后来,他们报道了改变新闻史的“孙志刚案”。 这样的傻子,现在永远不会再有了。 当年报道地震的卫毅还在《南方人物周刊》,就跟活化石一样。他当时觉得2008年是一个媒体盛世的开端,但没想到是一个顶峰。从此之后,这个行业顺流而下。 以至于在丰县事件沸反盈天、真相晦暗不明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篇镇得住场子的调查报道。两个云南的老记者铁木和马萨,一个在昆明卖啤酒,一个在大理卖茶叶。他们按捺不住,放下生意就冲进大山之中,写了一篇调查报道。 这样的报道,放在十年前,只不过是一篇普通的调查报道而已,但在万马齐喑的当下,它竟然成了唯一的一个。 在这样一个只以财富和流量衡量价值的时代,我们正在承受调查记者消亡的代价。但好像也无所谓。 东航坠机的时候,很多自媒体拿着教科书里新闻伦理逐条批驳记者写的稿子。只是,记者们在现场左冲右突,他们在电脑前坐而论道。不知道,他们义正词严地说着那些大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14年前去映秀镇的那条余震不断、塌方不断的路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避生死的傻子,徒步走入震中? 新闻是走出来的,真相是调查出来的。但现在的流量,却可以是骂出来的、是可以编出来的。 现在,大家旁若无人地嘲笑新闻理想,义正词严地痛骂无良记者。但14年前,一帮傻子曾经那么真诚地笃信过现在几乎一文不值的新闻理想。 14年前,学新闻的孩子怀着宗教般的虔诚去做记者,然后纷纷转型做公关。现在,无数新闻学子梦寐以求地就是进大厂做公关。学成文武艺,卖与BAT。 两代新闻学子殊途同归、万流归海,但背后,是一个时代的悲伤与隐痛。 很多做着“公关梦”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那些调查记者们转型做公关可以那么成功?我想,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学过新闻,而是他们对这个社会和时代怀有过赤诚。 他们对社会的理解,对人性的理解,这是你从新闻教科书里学不到的,这是他们值钱的地方。 朱德付后来离开了阿里,重新回归媒体。他在一次演讲中说: 我们这一代媒体人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赞 赏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