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幕僚长：“我要和美国总统对着干吗？”

美国总统，被美国媒体称为“这个国家最糟的工作”。

总统走马上任时，要么适逢世界发生巨变，国内经济震荡甚至行将崩溃，要么国家陷入战争泥淖，新政府前景黯淡，要么两者兼有。而他接手的白宫，是美国最大的行政机构，也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企业”，其担负的责任比全球任何一家企业都重，而且是全球所有企业中预算最高、员工最多的。在这种情况下，两届政府交接、整个高级管理架构和团队需要在75天内完成，白宫上下的胆战心惊可想而知。

此时，白宫幕僚长的重要性就初步体现了出来。

白宫幕僚长，又称白宫办公厅主任，总统的守门人。他要协调白宫的日常事务，遴选和配备人员，推进每天的安排，还要协助总统工作，包括在危急时刻做出决策，比如，“水门事件”发生后，白宫的混乱和应对；“9·11”事件发生后，各部门是如何严阵以待；里根总统遇刺后，政府差点瘫痪，幕僚长甚至和内阁成员“密谋”换掉副总统，以防不测……

👉 点击购买纸质书

作家、纪录片导演克里斯·威珀在《白宫幕僚长》中，通过调查和采访，以前所未有的细节展示了白宫幕僚长的工作全貌，直接或间接地揭示了白宫乃至美国国家机器的运作细节。

从中不难看出，白宫幕僚长这个鲜为人知的职位在华盛顿和其他地方都握有巨大的权力，每个幕僚长都可以成就或者毁掉一个政府。

唐纳德·特朗普或许是美国历史上最特立独行的一任总统，当得知普里巴斯即将就任其幕僚长时，大多数前任幕僚长脑子里想的是：“老天保佑他诸事顺遂，好运常伴。但估计他希望渺茫。”

莱因斯·普里巴斯和唐纳德·特朗普

本文节选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白宫幕僚长》
[美]克里斯·威珀 著  傅洁莹 译

2017年1月21日早上，6点刚过，莱因斯·普里巴斯在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德里亚市的家中一边看着有线电视的早新闻，一边准备出发去白宫。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唐纳德·特朗普打来的。这位宣誓就职还不到24小时的新总统看到了《华盛顿邮报》，上面的照片显示他就职典礼的人气比起他前任巴拉克·奥巴马的相形见绌。

总统火冒三丈，对着幕僚长大喊大叫。普里巴斯回忆道：“他说那篇报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次的人多多了，有的被拦在门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导致人们无法进到现场。’他说的大部分是实话。总统说：‘打电话给［内政部长］莱恩·辛克，向国家公园管理处了解一下情况，让他马上弄张照片来再做点调查。’总统要求纠正这篇报道。而且刻不容缓。”

特朗普和幕僚长莱因斯·普里巴斯

普里巴斯试图说服特朗普冷静下来。他争辩道：“这不是什么问题啊，这里是华盛顿特区，这里的民主党占人口的85%。弗吉尼亚州北部有60%的人是民主党，马里兰州有65%。就算有再多的民主党人出席了奥巴马的就职典礼，那也没什么的。这里是民主党的地盘，没人会当回事的。”

但是特朗普听不进去。普里巴斯心想，谁会在上任第一天为了就职典礼的事争来争去？特朗普的幕僚长意识到有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我要和美国总统对着干吗？

几个钟头后，白宫新闻发言人肖恩·斯派塞进了新闻简报室。普里巴斯回忆道：“斯派塞决定对大家说，如果把通过互联网、电视、电台收看收听以及到现场观礼的人数加起来，这次肯定是史上观看人数最多的就职典礼。”

问题是，斯派塞说的并非事实。他那咄咄逼人、奥威尔式的表演被实况转播到世界各地。特朗普当总统的可信度成了一个笑料，女演员梅丽莎·麦卡锡因在《周六夜现场》节目中对斯派塞的大尺度恶搞而家喻户晓。

总统上任第一天，普里巴斯没有和唐纳德·特朗普对着干，而是顺着他来。

《白宫风云》剧照

普里巴斯并非没有得到过警告。2016年12月16日早上，刚好距离唐纳德·特朗普的就职典礼还有一个月，巴拉克·奥巴马即将离任的幕僚长丹尼斯·麦克多诺邀请普里巴斯共进午餐。一如8年前乔治·W.布什的幕僚长约书亚·博尔滕为拉姆·伊曼纽尔举行的那场令人难忘的早餐会（当时，12位前白宫幕僚长济济一堂给奥巴马即将上任的幕僚长出谋划策），这一次，麦克多诺也邀请了一些特殊的客人——所有17位在世的前白宫幕僚长——来他白宫西翼的办公室一聚。

有10位应邀前来，其中有共和党人，也有民主党人；他们围坐在麦克多诺办公室的长条桌边，所有人都认为普里巴斯面临着巨大挑战。曾在吉米·卡特任内服务的杰克·沃森说：

大多数前任幕僚长都认为，就智识和脾性来看，特朗普都不适合担任总统——几乎没有人认为普里巴斯能管得住他或告诉他残酷的真相。沃森说：“我们脑子里想的是‘老天保佑他诸事顺遂，好运常伴’。但估计他希望渺茫。”

2017年6月5日，唐纳德·特朗普的幕僚长莱因斯·普里巴斯出席在华盛顿白宫举行的活动。

还有另外两个因素在妨碍普里巴斯的行动。他来自威斯康星州的基诺沙，曾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是特朗普诋毁过的当权派一员，而他对自己的新老板几乎一无所知。更有甚者，在竞选期间，普里巴斯与这位总统候选人有了芥蒂，因为在特朗普参加《走进好莱坞》节目录制时的粗俗讲话曝光后，他劝其退出竞选，并说其不可能获胜，这激怒了特朗普。

但是到最后普里巴斯总会做出退让，他将成为当选总统冷嘲热讽的完美对象。比尔·克林顿的幕僚长莱昂·帕内塔未能参加这次午餐会，他说：

麦克多诺在白宫西翼的大堂迎接自己的继任者并陪他一道进来。前幕僚长们在桌边来回走动，同时给出自己的建议，他们对一件事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除非普里巴斯被任命为白宫西翼的一把手，不然特朗普将无法治国理政。即将就任的特朗普幕僚长恭恭敬敬地在便签本上做着记录。

突然之间一阵骚动；巴拉克·奥巴马走了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跟他握手，随后奥巴马招呼他们坐下。第44任总统的幕僚长们——拉姆·伊曼纽尔、比尔·戴利、杰克·卢、麦克多诺以及承担了职责但没有名分的彼得·劳斯——悉数在场，奥巴马向他们点头致意。

奥巴马和即将卸任的幕僚长拉姆·伊曼纽尔

“在座这几位个个都在不同时间对我说过让我光火的话，”奥巴马说着，露出招牌式的咧嘴笑，“他们说的并不一定都对；有时候我才是对的。但他们说出来是对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必须告诉我我需要知道的，而不是我想听到的。”

奥巴马看着普里巴斯说：“这是幕僚长最重要的职责。总统需要这个。我希望你也会对特朗普总统这么做。”说完，奥巴马与大家道别，走了。

前幕僚长们不确定普里巴斯是否领会了其中深意。在场的一位共和党人回忆道：“我跟几个人对视了几眼，大家的眼里都有忧虑。他似乎觉得自己能驾驭这份艰巨的工作，因而非常放松。我们当中很多人认为他根本毫无头绪。”

另一个人谈到普里巴斯满不在乎的样子时更加直言不讳：“他把这份工作当成私人助理兼巡游主管了。”

几个星期前跟普里巴斯单独吃了顿饭的约书亚·博尔滕深感忧虑。他回忆说：“我看得出来他不放心特朗普一个人在白宫，并坦言‘我要是不在那儿，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普里巴斯既没有专注于管理自己手下的白宫工作人员，也没有管好自己的生活。他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还有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奥巴马的工作人员花了数月准备了大量的交接工作简报，做成一个个厚厚的活页夹，旨在帮助下届政府加快处理伊朗、古巴、医疗保健、气候变化等问题的速度。以前每个新任总统的团队都会仔细研究这些文件。但随着就职典礼的临近，麦克多诺意识到，这些文件夹甚至没打开过。他说：“所有的文书资料，所有为他们的过渡团队准备的简报都无人问津。没人读过，也没人评论过。”

特朗普总统和他的幕僚长雷恩斯·普利巴斯坐在空军一号的办公桌前。美联社照片

特朗普的总统任期以混乱和无能开始——他们就人群规模公然撒谎——这证实了前任幕僚长们最担心的事。沃森说：“这表明事情不在莱因斯控制之中。这表明莱因斯无权对总统说：‘总统先生，我们不能这样干！如果这么干的话，我们会完蛋的！”

乔治·W.布什的幕僚长安德鲁·卡德心情沉重地观望着事态发展：“我心想：‘他们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他们不讲程序，也毫无章法。人必须三思而后行！’”

帕内塔认为特朗普上任后头48小时内发生的事正说明了这一点。克林顿的前任幕僚长告诉我：“如果幕僚长要把一半的时间花在为总统撒的谎辩护，而这个坑却越挖越大，那么你就知道这不仅会导致混乱，还会导致总统的任期一败涂地。”

2017年10月下旬，在普里巴斯辞去幕僚长一职近3个月后，我和他约在白宫附近一家高档但人不多的餐厅吃饭。他穿了件休闲夹克，没打领带，也没有戴他一向戴的国旗徽章，他在担任特朗普的幕僚长6个月后突然离职，淡出众人视线，也没有接受任何采访。普里巴斯希望我明白这份工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困难。我们甫一坐下他就说：

他很紧张，反反复复地问：“我说的话不会被公开，对吧？”（普里巴斯后来同意我引用他的话。）

他接着说：“人们误以为我是个懒散的中西部人。其实我很有冲劲，更像一个刀锋战士。我擅长打内线。”

在44岁的普里巴斯给特朗普当幕僚长之前，他指出：“是我让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不再默默无闻。是我们的团队筹集了大量资金，建立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全日制政党运作体系，办了两届大会，赢的竞选次数比任何人都多，并实现了所有目标，而且没有出现突发事件、失误或内讧。”

普里巴斯担任特朗普幕僚长以来遭受了无情的批评，这刺痛了他，因而他对权威人士的抨击极为敏感。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理解了这些因何而起——其中包括我几次接受电视新闻节目采访时对他的批评。他说：

提到诸位前任幕僚长，普里巴斯接着说道：“在他们所有人都提到的建议中，有一条是除非你被委任为‘一把手’，从头到尾负责一切，否则就不要接受这份工作。”

他认为，对于一个标准的总统来说，这是对的，但特朗普不是一般人；他是独一无二的。

实际上，特朗普在宣布普里巴斯担任其幕僚长的同时，又宣称政治战略顾问斯蒂芬·班农与其享有同等地位（而且班农享有最高薪资待遇）。普里巴斯说他知道未来困难重重：“你和其他人会说‘这样子行不通’。我懂。其实打从一开始就需要一个最大最厉害且绝不妥协、大权在握的人——我是可以做到的。但特朗普的幕僚架构并非如此。”

2017年3月10日，在白宫与众议院委员会主要主席会面前，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正在阅读笔记，幕僚长莱因斯·普里巴斯看着椭圆形办公室。Shealah Craighead拍摄

狂热的经济民粹主义者班农最终成了他在白宫西翼的盟友，班农也赞同上述说法。“莱因斯的功能好比特朗普大厦26楼，”他告诉我，“特朗普是老大，谁也不能比唐纳德·特朗普更张扬，对吧？所有人都是小卒子，而白宫的运作是极其企业化的。没有管理架构。没有组织秩序。一天到晚都有人进进出出。特朗普习惯于此——接电话，听意见。这就是莱因斯的职责。”

普里巴斯对于要不要接受特朗普给的这份工作不太确定，于是和妻子萨莉商量了一下。他得出的结论是特朗普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需要有个了解国会山的局内人辅佐。一位熟悉普里巴斯的白宫高级顾问说：“他说：‘你知道吗？我最好接下这份工作，尽量让这场七级大火变成四级大火。肯定还是会着火。但如果我在那里总比不在要好。’”

甚至在特朗普上任之前，普里巴斯就设法扑灭了这些大火中最大的一场：当选总统的推特。普里巴斯回忆道：“我告诉他：‘有些推文毫无裨益，反而会造成困扰。我们可以在推特上发布一些与当下无关的言论来摆脱眼下的问题。’”

起初，普里巴斯以为自己成功掌控了特朗普的手机。“我告诉他在西翼使用私人手机会有安全隐患，并让特勤局跟我合作把他的手机停了。”普里巴斯设法停了这一个——没想到特朗普居然还有另一个。

有工作人员每天为他写推文。普里巴斯说：“团队每天给总统五六条推文供他选择，其中一部分确实尺度很大。我们的想法是至少这些是我们可以看到、理解并控制的推文。但这并不能让总统完全控制好自己想说的。所有人，我、贾瑞德、伊万卡、霍普［·希克斯，时任白宫通讯主管］都在不同时间尝试过降低他的发推频率——但谁也没成功。”

“［国会］联席会议之后，我们都和他谈了，梅拉尼娅说‘不要发推了’。他说‘行，接下来几天不发了’。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多次。我们在总统寓所开过会。我没办法阻止他。［时任幕僚长约翰·］凯利也没办法阻止他。大家在各种场合都试过了，但他总会抛出这套说辞，‘瞧，我有一亿粉丝。我通过社交媒体赢了大选’。它现在是美国文化和美国总统职务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在许多方面，总统是对的。而我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则可能大错特错。”

普里巴斯说，为特朗普工作，“就好比驾驭最烈最特立独行的马——他比任何政治家都难对付和复杂，而且绝对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胆怯。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点在政界非常罕见。从政的人多多少少会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现在，特朗普总统当然也是如此，但他愿意经受一场又一场风暴，以达到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承受的最终结果。他会等来风暴，但他什么都能熬过去。只要胜利在望，他才不在乎其间的疯狂、大起大落或千难万险。他受得住”。

突发事件和疯狂举止将成为普里巴斯任期内的常态。在一个正常运作的白宫，决策出自一个拥有明确权力的幕僚长；而特朗普的西翼看起来像是波吉亚家族的宫殿，班农、库什纳和伊万卡都想占据离王座最近的位置。他们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出入椭圆形办公室，影响所有事。每个人都知道，普里巴斯没什么权威。

“所有这些人都被赋予了权力，似乎他们在任何特定时刻都会变成幕僚长，”一位白宫高级顾问解释说，“贾瑞德就守在那里”——至少当时看起来是这样。“每隔两周就有一次传闻说普里巴斯要被炒鱿鱼了。你要跟谁一伙呢？假如你拿着彩弹枪去打仗，就很难赢那些荷枪实弹的人。”

普里巴斯不是唯一一个拿着彩弹枪的人。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频频被特朗普削权，其职责被贾瑞德·库什纳接管了。当总统的这位乘龙快婿在谈判中自说自话时，达成贸易协定是不可能的。一名白宫高级顾问说：“假如你是雷克斯，你是国务卿，你在电视上看到贾瑞德·库什纳和［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迪娜·鲍威尔和［总统助理］杰森·格林布拉特坐在一起，跟某国外长交谈：贾瑞德达成了‘中东和平’谈判，可你才是国务卿啊：这太荒谬了！太愚蠢了！”

但特朗普视国务卿为无物而倚重自己能力有限的女婿，对此普里巴斯及其继任者约翰·凯利都不愿意提出质疑。这位顾问说：“这是普里巴斯或是海军陆战队四星上将都无法阻止的愚蠢之举。”

特朗普和女儿、女婿

每一位新总统都必须学习如何治理国家；罗纳德·里根一上任就想改革社会保障体系——直到詹姆斯·贝克向他解释，这是美国政治的“第三轨”，碰不得。

在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特朗普这里，学习曲线是一飞冲天的。普里巴斯说：

根据班农的说法，这话已经很含蓄了。“莱因斯每天要阻止的不是三四件事，而是20件！”他对我说，然后笑着补充道，“其中有十件是班农想和总统一起干的！”

特朗普意欲对进口钢铁和汽车分别加征25%的关税，并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一位白宫助理说：“普里巴斯明白，无论从实践层面还是政治层面上来看，这些都并非立即可行的。这需要时间，而且涉及重大法律问题。白宫西翼那帮心血来潮的家伙想干这干那，而政府自有其运作方式，这两者之间是一场持久战。你不能随随便便公开宣布《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结束了。那怎么办呢？你把农业部长找来，对他说：‘等一下，你知道艾奥瓦州吧？还有威斯康星？取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等于断了那些农民的活路。那些农民可都是投你票的人啊。’”

特朗普决定不再立即废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转而同意重新谈判以争取更好的条件。

特朗普的团队已经准备好签署一大堆行政命令。一位白宫内部人士表示：“原先我们的计划是在头几天内签署数百项行政命令。不就是费几支笔吗？我们手头已经有十项有关移民的行政命令准备就绪。”

后来发生的事表明“准备就绪”不过是痴人说梦。特朗普于1月27日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名为“阻止外国恐怖分子进入美国的国家保护计划”，禁止了几乎全部七个穆斯林占主导的国家国民入境。

由于未经负责实施的部门审核，该命令在机场引发了混乱，招致大量批评，激起了抗议特朗普的活动，并被法庭禁止执行。司法部副部长萨莉·耶茨称该行政命令违宪，拒绝执行。3天后，唐纳德·特朗普将其解职。

2017年2月4日，反对特朗普“阻止外国恐怖分子进入美国的国家保护计划”的示威者在洛杉矶国际机场游行。

特朗普显然不懂如何执政。但他把禁止移民令弄砸了归咎于普里巴斯。杰克·沃森说：“要么他没有参与，那就意味着他没被赋予应得的权力；要么他参与了，但没人把他当回事。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一场灾难。新手上场的灾难。他们拼凑该行政命令并签署它的方式显示出特朗普政府的运作方式极其荒唐幼稚。”

乔什·博尔滕一语中的。他告诉我：“发布旅行禁令是一种无能之举。即使你赞成这项政策，也很难以更荒谬的方式去执行。”这次失败在更基本的层面上说明了一点：它表明特朗普及其团队把治国理政当儿戏。博尔滕坚信，这是“头两个月的毫无建树引发的后果。普里巴斯未能建立一个严格的流程——要对付他那位毫无经验、刚愎自用的老板，程序只能多不能少”。

与此同时，总统对他的敌人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头一个被他盯上的是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科米在就职典礼前与当选总统在特朗普大厦有过一次气氛紧张的会面，他向当选总统概述了一份内容暧昧的卷宗，其中称俄罗斯人掌握了特朗普的黑材料——涉及洗钱和召妓。普里巴斯说：“他早就想在就职典礼前几周除掉科米。这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总统从上任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努力解决此事。”

据普里巴斯所说，特朗普对联邦调查局局长的敌意并非出于害怕被调查；总统认为科米爱卖弄，好出风头。他跟我说：“我告诉你，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在乎他们正在调查俄罗斯的事——尽管他讨厌这事。但他更恨的是，他认定科米接手这桩普普通通的调查案后会把它搞成一出日播肥皂剧。”

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

难以理解的是，为何幕僚长会同意一位正在被调查的总统单独与联邦调查局局长共进晚餐。但普里巴斯听之任之，后来还错上加错，让他俩单独待在椭圆形办公室，据科米说是特朗普想叫他停止调查迈克尔·弗林。

名誉扫地的迈克尔·弗林是前国家安全顾问，后来他供认自己对联邦调查局撒了谎。据普里巴斯称，科米被革职是因为他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作证；这位联邦调查局局长说，一想到自己对希拉里·克林顿的调查的处理可能会影响选举，就感到“有点恶心”。特朗普的一位亲信说：“就在调查开始全速推进时，总统去了贝德明斯特［高尔夫俱乐部］，回来后他说：‘我们必须让科米走人。我心意已决，谁也别劝我。’”

普里巴斯和白宫法律顾问唐·麦甘感觉到这是个致命的政治错误，试图阻止这个即将临头的大祸。但是，司法部副部长罗德·罗森斯坦在备忘录里批评了科米对调查希拉里·克林顿的处理方式，这份备忘录坚定了特朗普的决心。五月九日，特朗普将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解职。事实证明，这是自理查德·尼克松解雇调查“水门事件”的检察官阿奇博尔德·考克斯以来最糟糕的政治决策。

8天后，也就是5月17日，普里巴斯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白宫法律顾问突然来访——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公开讲过。“唐·麦甘来到我的办公室，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说：‘我们遇上麻烦了。’我答：‘什么情况？’他说：‘这来了一位特别检察官，而［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刚刚辞职了。’我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特朗普解雇了科米，现在自己成了特别检察官的调查对象，这已经够糟的了；更糟的是，在普里巴斯不知道的情况下，总统刚刚在椭圆形办公室对塞申斯发表了一通尖刻的长篇大论，称这位司法部长是个“白痴”，将这一团糟归咎于塞申斯回避“通俄”调查。面对这番羞辱，塞申斯表示自己将辞职。

特朗普和塞申斯

普里巴斯将信将疑：“我说：‘这不可能。’”特朗普的幕僚长沿着后楼梯冲到西翼停车场。他发现塞申斯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排，汽车正在发动。

普里巴斯说：“我敲了敲车门，杰夫就坐在那里。于是我坐进去关上门，问：‘杰夫，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他要辞职了。我说：‘你不能辞职啊。这可不成。我们现在就来谈谈这个问题。’于是我把他从车里拖进我办公室。［副总统麦克·］彭斯和班农进来了，我们谈了起来，一直谈到他答应不会马上辞职而是再考虑一下。”

当天晚些时候，塞申斯把一封辞职信交到了椭圆形办公室；但普里巴斯最终说服总统把信退了回去。

👉 点击购买纸质书

7月，特朗普再次盯上了塞申斯，发推文辱骂他，说他是“软蛋”。一位白宫内部人士说：“普里巴斯被告知赶紧让塞申斯辞职走人。总统跟他说：‘别跟我东拉西扯。别用你过去那一套拖我的后腿。叫杰夫·塞申斯辞职。’”

据这位知情人透露，普里巴斯再次拦住了特朗普。“他告诉总统：‘如果我接受了他的辞呈，你就会陷入一场灾难，相比之下科米这事根本不足挂齿。罗森斯坦会辞职。第三把手［司法部次长］雷切尔·布兰德会说：算了，我不想卷入此事。’于是局面将一塌糊涂。”总统同意稍后再决定塞申斯的去留。

说到所有的风波和闹剧，普里巴斯坚称他和特朗普在工作上是密切合作的。他说：“我经常跟他待在一起，我们有很多机会相处，变得非常亲近——现在依然如此。”普里巴斯说，他和总统现在还经常交流。

我问他特朗普喜欢聊什么。普里巴斯说：“什么都聊，大自然、体育、时事新闻、八卦、军事史，等等。他很有好奇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所以和他交谈很放松。”

特朗普是如何进行决策的呢？一位白宫助理告诉我：“他在决策过程中把自己视作宇宙中心。”

普里巴斯说：“在我看来，特朗普决策事情的方式非常有主见。”他怎么也解释不清总统的决策流程。

普里巴斯

特朗普任期的头6个月是美国现代历史上政府机能最失调、最没有建树的时期：它的主要行政命令无法执行，它的立法胎死腹中，它发布的信息不实，它对司法机构、情报界和新闻界的攻击前所未有，它的未来因丑闻而蒙上阴影。

此外，就算唐纳德·特朗普已经吸取了执掌白宫的第一个教训——不放权给幕僚长的总统是不可能成事的——他也没有吸取第二个教训：执政和竞选是两码事。特朗普不去争取对手的支持并建立可能办成事情的联盟，反倒继续搞分裂、搞破坏，还妖魔化对手。

在我们的对话中，普里巴斯驳斥了这种说法。他说：“特朗普总统在九个月里的确做了大量工作，应该得到应有的认可。我敢说他会得到的——绝对是人才。”

在普里巴斯看来，特朗普的真正成就没得到赏识。他说：“我认为达科他输油管线和美加输油管线极其重要。我觉得你不妨看看边境上的非法移民过境点，不可否认，非法移民人数在大幅下降。司法空白的弥补正在迅速变化，股市欣欣向荣，《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已退出，环境保护局乱哄哄，退伍军人得到了应有的重视，而奥巴马任内不少成果被废除。我认为特朗普卓有成效地保持了美国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我认为内阁在有效运作。”

“再来谈谈放松管制吧，”他接着说道，“我们取消了15项规定，其中每一项都已在实施当中。总统一直在通过行政命令削减规定——这一点无法否认。”普里巴斯还提到了任命尼尔·戈萨奇为最高法院大法官一事(虽然这需要援引所谓的“核选项”，将参议院确认所需的60票减少到只需多数票）。“我认为司法领域的动作很大——不仅是戈萨奇，还包括所有联邦法官，我们任命法官的速度比我国现代历史上任何一位总统都快一倍。”

普里巴斯说：“至于撤销奥巴马执政时期的各项做法一事，这是特朗普在竞选时承诺过的，他也正在兑现。”

特朗普和奥巴马

不过，特朗普显然未能废除奥巴马的标志性成就：奥巴马医改法案。“废除和替换”的策略彻底搞砸了——不是一次而是两次，后一次，约翰·麦凯恩凌晨两点在参议院投下了出人意料的反对票。这次惨败证明了普里巴斯不懂计票，也不会拉票。

班农告诉我：“当麦凯恩投出反对票时，我心说：‘莱因斯要滚蛋了。这事会一塌糊涂。总统肯定会火冒三丈。’”据班农说，特朗普最器重的将军、时任国土安全部部长的约翰·凯利抱怨普里巴斯对西翼管理不善。班农说：“他对我说：‘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就像进了中央车站，真让我心烦。’”将军认为当总统不该这样，得改改。“‘人进人出的。来开各种会的人太多了。’我们就这事谈了很久。”

这下普里巴斯成了特朗普日常羞辱的对象，总统贬低自己的幕僚长，称其为“莱因赛儿”。有一次，他把普里巴斯叫进椭圆形办公室来打苍蝇。普里巴斯愿意承受几乎所有屈辱来讨特朗普的欢心。某次内阁电视会议上出现了恍若《满洲候选人》中的一幕，总统麾下最有权势的顾问们似乎在比拼，看谁更能逢迎谄媚；普里巴斯轻松取胜，宣称为总统效力是“福分”。

但现在猎犬已经放出来了。库什纳和伊万卡瞄准了班农，普里巴斯也是他们的目标。幕僚长不会帮库什纳铲除特朗普的策略师，库什纳怀疑此人泄露了有关他和俄罗斯的关系这种要命的信息。“他想不通说他通俄的那些信息是哪里来的”——除非出自班农之口——“而他知道普里巴斯不会赞成班农必须走人的说法。”一位高级顾问说。

到了7月，普里巴斯知道他的工作快要保不住了；浮夸张扬的安东尼·斯卡拉穆奇突然被任命为新一任白宫通讯主管，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东尼·斯卡拉穆奇

普里巴斯曾反对雇用此人。斯卡拉穆奇一上任就把西翼变成了一个“环形行刑队”，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他称特朗普的幕僚长是“见鬼的妄想型精神分裂患者、偏执狂”。接着，他又在推特上指责普里巴斯泄露了有关斯卡拉穆奇财务状况的机密信息（而这些信息在网上是公开的）。

普里巴斯回忆道：“当他指控我犯有重罪时，我想：‘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真是丢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去找了总统，对他说：‘我得走了，这样下去不行。’”特朗普绝不会在公开场合维护普里巴斯。他接受了幕僚长的辞职。

普里巴斯一度期待他能有一两周的时间从容离场，然而第二天，当“空军一号”降落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停机坪时，特朗普发了一条推特：

我很高兴地通知你们，我刚刚任命约翰·凯利将军/部长为白宫幕僚长。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种突然的人事调整是特朗普的一贯作风；这个时间点令普里巴斯措手不及，他走下飞机冲进倾盆大雨中，上了汽车匆匆离开。（特朗普的推文说：“我在此感谢普里巴斯的工作及其对国家的贡献。”）而凯利甚至没有被正式通知他将成为新一任幕僚长，这也是特朗普的行事作风。（两周前总统曾经打电话给凯利以及另外两位候选人探他们口风。)

2018年2月2日，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在华盛顿特区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脱北者时，幕僚长约翰·凯利在一旁观看。法新社图片

在华盛顿内部人士看来，最终，普里巴斯没能赢得总统或其工作人员的尊重。《纽约时报》驻白宫首席记者彼得·贝克说：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 END -

《白宫幕僚长》

👉 点击购买纸质书

[美]克里斯·威珀 著
傅洁莹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美国总统，被美国媒体称为“这个国家最糟的工作”。总统走马上任时，要么适逢世界发生巨变，国内经济震荡甚至行将崩溃，要么国家陷入战争泥淖，新政府前景黯淡，要么两者兼有。而他接手的白宫，是美国最大的行政机构，也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企业”，其担负的责任比全球任何一家企业都重，而且是全球所有企业中预算最高、员工最多的。在这种情况下，两届政府交接、整个高级管理架构和团队需要在75天内完成，白宫上下的胆战心惊可想而知。

此时，白宫幕僚长的重要性就初步体现了出来。

白宫幕僚长，又称白宫办公厅主任，总统的守门人。他要协调白宫的日常事务，遴选和配备人员，推进每天的安排，还要协助总统工作，包括在危急时刻做出决策，书中不乏著名的政治事件。比如，“水门事件”发生后，白宫的混乱和应对；911事件发生后，各部门是如何严阵以待；里根总统遇刺后，政府差点瘫痪，幕僚长甚至和内阁成员“密谋”换掉副总统，以防不测……

作者克里斯·威珀通过调查和采访，以前所未有的细节展示了白宫幕僚长的工作全貌，直接或间接地揭示了白宫乃至美国国家机器的运作细节。从中不难看出，白宫幕僚长这个鲜为人知的职位在华盛顿和其他地方都握有巨大的权力，每个幕僚长都可以成就或者毁掉一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