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不了同工同酬，英国第二城破产

城市破产并不新鲜，但如果破产的是英国第二大城市、现代冶金和机器制造工业发源地、进驻了大量国际知名企业的伯明翰，是否还是让人有些意外呢？

9月5日，伯明翰市政委员会在官网发布了《关于“第114条通知”的声明》。按照英国1988年开始实施的《地方政府财政法》第114条规定，当地方政府最高财政长官认定该政府在某一财年内可能入不敷出时，有责任暂停政府相关支出，仅保留弱势群体相关及居民基本服务。

换言之，伯明翰政府已经实质性破产，该市居民将受到直接的冲击。伯明翰政府在声明中披露，该市预算缺口高达87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7.9亿元）。

与预想中将政府破产归咎在地方经济增长陷入停滞不同，伯明翰的破产并非经济发展出现了问题。据英媒报道，伯明翰破产的直接原因是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不断增加的同工同酬赔偿金，成为了压垮伯明翰财政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2年，伯明翰议会雇佣的数千名员工（大部分为女性）正在为赢得官司而感到兴奋——2年前她们发起了一场同工同酬诉讼。

经过漫长的审判，法院最终认定这些女性员工承担着垃圾清理工、街道清洁工等传统意义上由男性负责的工作职责，但却没能收获相应的报酬。

以垃圾清理工为例，男性员工一年工资为5.1万英镑，表现优异还有机会获得奖金，但同级别的女员工只有1.2万英镑，而且没有奖金。这违反了1970年《同工同酬法》的规定，因此法院要求伯明翰政府支付相应费用。

过去十余年里，伯明翰已经为此支付了11亿英镑的赔偿金，但尚有7.6亿英镑的款项未付，而且金额还在以每月1400万英镑的规模上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直言，“同工同酬的要求摧毁了英国第二大城市”。但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英媒援引一位律师的观点，质疑伯明翰政府处理同工同酬问题过于消极，如同鸵鸟政策。“伯明翰官员长期以来一直把头埋进了沙子里”，这位律师认为，伯明翰政府既没有就赔偿金额、赔偿方式等与工会和员工协商，在判决发生后如此长的时间里，也从未将赔偿金可能难以支付的风险告知所有人，这相当奇怪。

除了同工同酬外，更换IT系统的预算超支，也让本就不富裕的伯明翰财政雪上加霜。据《金融时报》报道，伯明翰向甲骨文（Oracle）公司采购的IT系统严重超支，在原本1900万英镑预算的基础上，多花了约7500万英镑，伯明翰政府就此专门开展了调查，目前尚无结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没有同工同酬赔偿和更换系统的费用，伯明翰的财政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早在2个月前，该市就已出现破产征兆。伯明翰议会副主席莎朗·汤普森表示，自从她担任该职位起，就在确认债务规模并试图解决；今年7月，该市就已经收紧了除基本服务外的所有支出，但这依然没能挽救还在恶化的财政，并最终走向了破产。

英国地方政府的收入主要由中央政府的补助、市政税收以及可自行保留50%的营业税收入三部分组成。部分财政专家认为，伯明翰的破产，是英国过度削减地方财政带来的恶果。

在遭遇了全球金融危机后，英国政府于2010年至2020年间，长期采取财政紧缩政策，地方政府从中央政府获得的转移支付也明显减少，这对于伯明翰等大城市地区的打击尤其严重。《金融时报》称，过去13年来，伯明翰被迫“节省”了10亿英镑的开支，不少预算都被驳回。

如今，破产的伯明翰依旧只能“自求多福”。英国首相苏纳克曾表示，中央政府并没有救助财务状况不善地方的职责。而在伯明翰破产后，首相的态度也并没有转变，这也就意味着英国中央政府将遵循惯例，不对地方财政危机进行兜底。

按照《地方政府财政法》规定，宣布执行“第114条”的伯明翰政府，必须在21天内召开会议讨论后续事宜。目前来看，留给伯明翰的时间不多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受伯明翰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生活在该市的114万居民。按照规定，伯明翰将只保留教育、儿童保护和社会关怀、垃圾收集、规划和住房服务、市政道路维护、图书馆服务等必要的服务，而这并不足以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行，可能引发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导致社会局势动荡。

不少伯明翰市民在接受英媒采访时，难掩对市政府的失望之情，和对未来的担忧。一位市民表示，伯明翰政府早就该着手解决同工同酬的问题，而不是让全城市民一起受苦。伯明翰大学学生则对伯明翰博物馆和美术馆的后续维护感到不安。

持有类似观点的还有当地一些社会福利机构。伯明翰一家提供青少年服务的慈善机构负责人向媒体表示，如果削减青少年服务，犯罪率可能会上升。他进一步解释称，2010年至2011年，英国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联合政府启动了一项大幅削减开支的计划，伯明翰有18家青年俱乐部（youth club）被迫关闭，犯罪、暴力与反社会行为明显上升。

对于居民而言，税收的上涨或许难以避免。克罗伊登（Croydon）是伦敦南部最大的自治区，其于今年早些时候宣布破产。《卫报》援引该地区的案例称，该地区成功获得了特殊豁免，可将市政税突破4.99%的上限——税收上涨后，克罗伊登家庭年平均税款支出将增加235英镑，这对于并不富裕的家庭而言，无疑是一笔巨额的支出。

破产的伯明翰折射出了英国地方政府的财政窘境。2020年以来，英国已有7个地方政府先后宣布过实质破产。就在上个月，英格兰柯克利斯地区议会也表示，除非能够快速弥补上4700万英镑的资金缺口，否则将濒临破产。

《卫报》指出，英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议会陷入财务困境，至少26个英国地方当局被认为有可能在未来两年内发布第114条通知。债券评级机构穆迪投资者服务公司警告称，伯明翰的破产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在商业地产投资价值下降、高通胀、利率上升以及社会护理服务需求激增等共同作用下，英国地方财政危机或许还将不断升级。

该公司在报告中称，地方政府在过去十年投资了不少商业地产，但疫情以后，由于在家工作的增多，商业地产的估值大幅下滑，而网上购物的兴起也减少了对实体店的需求，又进一步减少了地方政府的收入，“房地产价格下跌和糟糕的投资决策困扰着英国地方政府”。

穆迪公司统计了英国负债前20的地方政府，其中有4家债务超10亿英镑，萨里郡的斯佩尔索恩区议会以近11亿英镑的债务位居榜首，其债务价值几乎是其年收入的87倍，而负债最多的沃金市镇，其债务甚至高达20亿英镑。

虽然负债累累，但对于伯明翰而言，远没到末日；即便在世界范围来看，宣布破产的城市中，伯明翰也是发展最好的之一。

《金融时报》援引英国相关部门数据称，自2013年以来，伯明翰GDP总量增长了36%，2021年GDP达319亿英镑，在全英范围内仅次于伦敦，排名第二；《金融城晨报》也表示，自2017年以来，伯明翰每年都获得了伦敦以外最多的外国直接投资，在各个领域表现都相当突出，高盛、汇丰银行、德意志银行都在伯明翰开设了英国第二总部。

依托于多所大学，伯明翰也成为了英国仅次于伦敦的高校聚集地，不少高材生们毕业后就在此工作或创业。健身服装品牌Gymshark就是一家伯明翰培育的独角兽企业，其创始人本·弗朗西斯（Ben Francis）是土生土长的伯明翰人，毕业于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

去年，伯明翰还举办了英联邦运动会，这是英联邦国家最大的运动盛会。此外，欧洲田径联合会在去年年底宣布，2026年欧洲田径锦标赛将在伯明翰举行，这也是这项欧洲最高规格田径赛事首次落户英国。如此看来，伯明翰并未显露出衰败之相。

历史上，比伯明翰“底子”更差的政府，在破产后“重生”并不罕见。如日本北海道的夕张市在2007年破产，成为了日本首个申请破产的城市。作为曾经的煤炭之都，夕张在煤炭经济日渐衰微后，大举发债建设观光产业，希望用旅游业来重塑城市形象，但随着19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主题公园、滑雪场等高净值旅游项目降至冰点，夕张花费大价钱建设的酒店度假村等毫无人气，迅速沦为不良资产，政府强撑多年后还是走向了破产。

日本中央政府随即进行了支援，派遣了公务员与专家帮助夕张渡过难关。在东京方面的指导下，夕张确定了新的发展路线，一方面将已经停止生产的煤炭产业改为博物馆，同时利用曾作为日本报知映画赏最佳影片《幸福的黄手绢》等多部知名电影取景地的优势，举办电影节，吸引电影从业者与游客前来。

同时，夕张还对原有的蜜瓜种植产业提出了更高品控要求，在农业专家的指导下，夕张蜜瓜逐步成为北海道乃至整个日本的名品。

与伯明翰知名度相似的日本京都，也曾面临破产的风险，不同于夕张依靠中央政府的支援，京都更多的还是自救。早在2019年，京都的负债就高达1.6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787亿元），在遭遇新冠疫情冲击下情况更加恶化。

为了克服危机，京都在2021财年制定了《行政和财政改革计划》，彻底实施了行政和财务改革，推进城市发展战略，旨在吸引企业和吸引大量有孩子的家庭涌入，通过降低公务人员薪水、提高旅游景点门票、向游客征收住宿税、在部分区域取消建筑高度限制、吸引商业地产建设等多重措施，实现了开源节流。最终，京都在2022财年财务业绩实现平衡，暂时渡过了危机。

或许正如《金融城晨报》所说，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伯明翰正处于十字路口时刻，但只要城市还一如既往保持开放态度，财政状况就有反弹的机会。莎朗·汤普森也表示，破产令人痛苦，但伯明翰政府有信心能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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