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假7场婚礼,份子钱有没有人管
日前,一个话题登上热搜,叫做“国庆8天假7个朋友结婚”,这直扎进打工人的心。
当然,如此极端状况,属于“小概率事件”。但今年的“中秋国庆长假”,婚礼扎堆一起,确是实情。
8天假期,3场婚礼,3个生日会。这是刘珂在中秋国庆假期的安排。
一周内收到3份婚礼请柬,她被包围在接连的喜事之中,也第一次感受到随喜宴而来的负担。时间被夺走不说,钱包更是拉响警报。
“婚礼我一般送400(元),三个婚礼就是1200(元),姑婆的生日可能会送个800(元),加下来就是2000(元)。朋友再过生日,买点花、蛋糕,两场得三五百。”电话那头,她估算着“吃酒”总共的支出,“应该有2500(元)左右”。
这笔账算下来,得花掉她超过2/3的工资。
两个月前,25岁的刘珂在硕士毕业后留校任职,目前仍处于试用期阶段。她说,扣除五险一金、绩效、部门津贴等,到手上的工资3000元出头。
密集袭来的宴席,意味着一笔又一笔消费支出。刘珂觉得“超有负担”。
《今夜,就算这份爱恋从世界上消失》剧照
主人办喜事,客人随礼金,这是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的传统礼仪。但承载着人情世故的份子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些人的负担。
到手的工资还没捂热,又得随出一笔,明显的缺失感让他们陷入矛盾。随礼背后,他们并非真的只是在意随出去的礼是否“打水漂”。他们纠结的是,这笔钱,到底随得“值不值”。
份子钱成了难以跨过的社交消费门槛,是否随份子钱、随多少,成为他们衡量及维护人际关系的一个判断,他们也想将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份子钱,越给越多
中秋遇上国庆,放假8天,莫媛媛将有4天在参加婚礼。那几天,她需要穿梭在陕西不同地区。宴席散落在不同城市,假期也被拆分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她为参加宴席而随出的份子钱“保守估计3000(元)”。其中,数额最小的500元,有的超过1000元。
3000元的随礼,并不构成莫媛媛的经济负担。但随出的份子钱数额,让她感觉这份祝福在某些时候变了味,“大家好像现在用份子钱的多少来衡量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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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子钱起源于经济落后的农耕社会,在过去,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的“支援”。家家户户轮流出资,帮衬宴席主人办喜事。随着经济发展,宴席支援不再成为必须,而份子钱早已成为传统文化习俗。
礼金数额被视为维系社会关系的情感表达载体,基于当地习俗,再与关系的亲疏远近挂钩。参加婚宴,份子钱成为表达喜宴双方情感最为直接的方式之一。关系越好,情感越浓烈,份子钱数额则越大。
参加宴席、随礼金,关乎人情世故,也成为人际关系的一次变现。莫媛媛看到身边同龄人的礼金越随越高,500元已是“起步价”,“给的越多,才更能体现感情更深一样”。而这个数字,也是她周围长辈可能用来封顶的礼金数额。
不知从何时起,秤上的砝码愈加沉重,甚至带有强制意味。很多时候,刘珂觉得自己被礼金“劫持”。
本科毕业后就再无联系的同学,在毕业3年后甩来一份电子请柬,邀请她参加婚宴。
因此在她眼中,对话框内,躺着一份看似群发的请柬链接。链接之下,是模板化的邀约和简短的一两句祝福,多的几句有关工作和生活近况的寒暄都没有。
曾经的连接,在时间流逝下磨损得几近不剩。刘珂不打算参加婚宴,仅以份子钱送上祝福。即便如此,她仍觉得礼金“送得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你的婚礼》剧照
这笔份子钱不能不送。对方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刘珂的同事还是双方的共同好友,她们的人际网络部分交织重叠。此前,也有不少共同好友结婚,她一一随了份子钱,“前面(结婚的同学)都送了,(现在)不送又不好,因为大家都认识”。
在一个熟人交织的关系网中做一个随礼隐形人,这并不容易。随礼随多少,也并不总是如她所愿,“都是朋友一起去参加,好像不给也不行,给少了也不行”。
她想过压缩份子钱减轻负担,但据当地习俗,份子钱只会随双数,400元俨然成为份子钱的起步价。低于这个数额,面子上挂不住,“我们那边没有人送200(元)”。
面子,让一些人主动或被动进行消费。在她看来,无论是随份子钱,还是送礼物,总是不自觉会进行“比较”消费。
曾有一次,为庆祝朋友生日,她挑选了一套香薰蜡烛作礼物,折扣后价格120元。后来发现,共同好友送的是一支口红,价格超过300元。
当下,她的想法是:这真的有必要吗?可无形的压力,又迫使她选择多买一个蛋糕,“弥补”礼物价格所造成的差异。
不同地区,会有不同的随礼习俗。人们为“礼”所困,有人甚至将请柬视为“红色炸弹”。有些时候,面对“失联”多年的朋友发来的电子请柬,她会猜测对方的真心:是真的想起过去的情谊、想重建联系,还是只为了那一笔份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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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请柬后参不参加,时间相撞参加哪一家,份子钱随多少,多了能否承受,少了是否丢了脸面、影响感情,这些问题都成了刘珂真实的烦恼。
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超额的预算将她原有的计划打乱。为了让下一个月“更好过”,馋了好一段时间的牛肉火锅不吃了,原打算逛街添新衣的购物计划也取消了。
礼尚往来?
在婚宴场合中,参与者随出的份子钱被视为一种“礼”。因此,“礼尚往来”自然而然套用于婚宴礼金的流转体系中。
在莫媛媛看来,份子钱是祝福,也是人情。人情则意味着,这是一种交换行为。如何体面地随份子钱是一门学问,考验着每位婚宴举办者和参与者。
四个月前,莫媛媛刚举办了婚礼。为礼数周全,婚宴现场专门备有礼金簿,将来客所随的礼金一笔笔记录下来,“到人家结婚时候得还礼”。
《你的婚礼》剧照
收到的礼金,清晰写在人情往来账上。她默认礼金的“交换”属性,接受了礼物,就自然承接了回礼的义务。在她看来,现在或未来随出的礼,也是曾经自己结婚时的“还礼”。还回去的礼,也还了受礼时的人情。
对莫媛媛来说,人情礼面同样贯穿在请柬邀约环节。遗漏了某一朋友,事后联系再提起,可能会失了礼节。曾接受过邀请、随过礼,但断了联系,又是否应该邀请回去,给谁发送邀请函等等,都有讲究。
筹备婚礼阶段,莫媛媛向一位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发送了邀请函。断联多年后再联系便是发请柬,她担心过这一行为可能会让对方觉得不礼貌,但此前,她赴约过对方的婚礼。
在她眼里,发出邀请,也是一种礼数。其次,过去投出了一笔资金,她期待资金回流,“打工人的钱包不允许我错过收回我随出去的礼的机会”。
但结果是,对方送出祝福、秒赞朋友圈,唯独没有回礼。这件事成为莫媛媛心里的一个结,但她也将此看淡,“说白了,现在关系已经不怎么样了”。
实际上,很多人也能在随礼前意识到,受控于多种因素,这笔支出轻易会变为单向输出。然而,是否真的礼尚往来,并不会完全决定他们的随礼行为。
随礼前,胡馨馨就做好了礼金“有去无回”的准备。就目前,持有不想结婚想法的她来说,份子钱仅是一笔单向支出,但她乐于投注。
在一场婚礼举办前的几个月,胡馨馨便收到了好朋友的婚讯,而她,早就确定了“人到礼到”。她计划在婚礼前两天从家里出发,坐火车,暂住在广州的亲戚家。婚礼前一天从亲戚家坐车出发,到新娘家附近的酒店住一晚。第二天,从接亲仪式开始,全程见证好友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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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活在广东四线城市,每个月到手薪资不到2500元。基于对新娘当下的情谊,她将礼金数额的预算定在1000元。除去路费和500元份子钱,余下的再买一份新婚礼物。
这是笔不小的开支。为此,她挤压路费成本,放弃高铁票,选择时间花费更多、但票价更便宜的火车出行。而她也表示,这笔费用并不会影响她的日常生活。
对她来说,随多少礼,并非她判断关系亲疏的标准。份子钱是对新人的祝福,也是情感亲密程度的直观表达,纯属你情我愿,仅是“她乐意”。胡馨馨不想被困在人情链条上。对于不想参加的婚宴、不想随的礼,她也会拒绝。
她向来节俭,并不会为了维护人际关系而进行不必要的消费。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她也会透露自己的消费原则。她以拼单点奶茶为例,真正想喝时,她才会同意这笔消费。若不想喝,她会坦然拒绝。
她不将某一次消费作为与他人交往的情感评判,“如果是因为这样(不一起消费)而感情不好,这段关系我就不会选择去维护了”。
实际上,份子钱压力下,他们更在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链接。
刘珂羡慕母亲仍和初中同学保持固有的联系,而她,跟初中同学毫无联系。她不想将人的情谊与份子钱数额划上等号,她也不认为多随几笔份子钱,人和人就能重建联系。
婚宴,一次普通的饭局
当下,份子钱成了婚宴入场券。不随不好意思到场,有时候,人不到,礼也要到。
跳出份子钱的人情关系,落到其交换的场所——婚礼,这也是一种社会关系学。
很多时候,关系亲疏被纳入是否参加宴席、随份子钱的考虑因素。当亲密度考核过关,满怀期待到达婚宴现场,许多人又会产生情绪上的落差。
婚宴现场,关系亲密的新人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现场有没有其他熟人,决定他们是否要真正“到场”送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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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馨馨看来,婚礼是新人双方制造共同回忆的场所,其特殊性仅限于新郎新娘。若没有相熟的人一同参加婚宴,再华丽、高级的婚宴,她也会觉得乏味,只会在线上送上祝福。
在张宁晓看来,婚礼的特殊性,不仅关乎两个新人,更与双方家庭紧密联系。在长辈眼里,“结婚都要风风光光地举办”。
两年前,张宁晓举办婚礼,双方长辈在挑选宴席场地时费尽心思。原本她只想随意选一家经济实惠的酒店办席,但选菜、试菜环节,长辈们都积极参与,最终场地也由他们定夺。
而结婚的自己,更像是在“走流程”。
凌晨4点起床梳妆打扮,而后每个时间都要卡着时间表,“几点到我家,几点到他家,几点到酒店,几点举行仪式,这些时间点是定好的”。她需要在紧凑的行程安排中,扮演好自身角色。
婚宴是一个大型社交舞台。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马立明认为,婚宴搭建了人与人联系的平台,将来宾相聚一起,让多方交流成为可能。
对婚礼主办方而言,婚宴是一场重要仪式。婚礼举办当天,婚宴是双方家庭各自人际关系网络最为密集接触的场所。马立明表示,婚礼本质上是双方爱情的见证,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婚礼也是双方家庭经济实力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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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两个家族的联合,婚宴成为一种媒介,用以制造传播效果,传递喜讯。其面向来客,不仅用以表达对来者的重视,也成为一种“展示”。这是他们从幕后走上台前的时间,这意味着,婚礼通常会在经济条件允许之下,被打造得体面而壮观。
在马立明看来,随礼习俗体现社会秩序,而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礼仪构建了我国的社会交往基础。但他也认为,参加婚宴、随份子钱,不应该成为强制性行为,婚礼本身也不能被视为一门生意。“礼”的馈赠与回收,不应演变为一种冗余交易。
“对于参加(婚宴)的人来说,这就是你吃的一次普通的饭。”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珂、莫媛媛、胡馨馨为化名)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向由
排版 | 风间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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