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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俄罗斯内忧外患，是东欧转型最失败的国家，九年来，它的GDP降低了一半，人均预期寿命降低了8岁，政府财政崩溃，军队在车臣折戟沉沙，俄罗斯人对国家的信心降到了冰点。
在一片骂声中，被病痛折磨的总统叶利钦退位，将位置传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前克格勃官员，圣彼得堡市长普京。根据当时的民调，只有4%的俄罗斯人信任叶利钦，他是100年来俄罗斯最不受欢迎的领导人。
同年，普京上任，他只用了8年就重整了俄罗斯的秩序，并让俄罗斯经济重新上涨。普京如何做到的？他的做法几乎是教科书版本的《独裁者手册》，他的三个步骤是：组建致胜联盟；抓住钱袋子；树立威望。
认清谁是自己的支持者，并组建自己的致胜联盟，是一个威权领导人的必备素质。
在俄罗斯这个民主不完善的国家，大部分民众并没有实际选择的权利，他们只是名义选举人集团，俄罗斯的真实选举人集团，是那些有力量的人，包括各行业的寡头、军警系统、黑社会、和广大在私有化过程中诞生的新精英。
普京从这些“具备力量的人”中选择了三种人作为自己的致胜联盟。第一种是过去的老同事，军警系统高级官员，典型是艾格尔·谢琴和维克多·齐克索夫，普京安排前者担任总统办公室副主任，之后又任命他担任关键的能源和工业部部长（掌控石油出口），安排后者担任西北联邦区总统代表（掌控圣彼得堡）。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中，有军事背景的人占58%，7个联邦区的总统代表及其下属，70%的人曾出于军警系统。依靠军警系统的武力，普京有力控制了俄罗斯的局势。第二种是担任圣彼得堡市长期间任用的经济官员，他们熟悉市场经济，知道如何“搞到钱”，梅德韦杰夫和格尔曼·格列夫是圣彼得堡帮的核心成员，前者长期担任总理，后者则先后担任经贸部长、联邦银行主席和财长，负责市场化改革。第三种就是叶利钦政府的旧人，但普京只是在第一任期依靠他们的支持，在第二任期，普京就将他们清除出局。依靠军警系统的武力和经济官员的治国才能，普京一开始就有一个不错的班子，可以让他避免叶利钦的困局。有了团队，普京开始谋划巩固权力，他明白，一个领导者要想巩固权力，不仅要有武力，更要握住“钱袋子”，只有有了钱，才能维持支持者的忠诚，并在整个国家树立自己的威望。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大部分工业，因为在国际上缺乏竞争力而崩溃，在残酷的市场选择下，俄罗斯只找到了一个完全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能源行业，苏联在时，俄罗斯的油气就能在市场上卖出不错的价格。即使在苏联，经济和民生也和国际石油价格息息相关，80年代苏联政府的财政危机就是因为国际油价下跌。叶利钦上任后，由于全面推行私有化，国家对关键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失去了控制，这些资源掌握在新寡头手中，因为失去了财源，叶利钦政府财政崩溃，并无力向俄罗斯人提供基本的福利，这是90年代俄罗斯公共服务崩溃的根本原因。普京不会重蹈叶利钦的覆辙，他开始对那些旧寡头下手，让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加大政府对大企业的控制。普京先是用军警人员进行半威胁式的“劝阻”，逼迫俄气的维亚希列夫放弃对抗政府的立场，允许政府在俄气中持有更多股份，并在董事会中享有决定权。
之后，普京又开始打击石油大亨别列佐夫斯基，他先以涉嫌诈骗和违反税法的罪名逮捕了俄罗斯媒体寡头，别列佐夫斯基的盟友古辛斯基，逼迫他将麾下媒体的控制权交给俄气，普京就此掌握主要媒体，把控了话语权。之后古辛斯基逃往西班牙。2000年10月，别列佐夫斯基看大势已去，卖掉了自己在公共电视台和西伯利亚石油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并逃往伦敦，之后一直反对普京，他于2013年在伦敦离奇死亡。普京掌控油气的最后一部，就是处理俄罗斯最大的石油公司尤科斯公司。普京先逮捕了尤科斯子公司的总裁，之后又让西伯利亚石油公司撕毁了与尤科斯30亿美元的合同，2003年12月，税务部门又对尤科斯罚款和收缴欠税35亿美元，2004年又继续罚没135亿美元，在普京的攻击下，尤科斯公司陷入财务困境，几乎无法正常运营。
2004年，尤科斯规模最大的子公司尤甘斯克公司因破产被拍卖，2005年，尤科斯副总裁阿列克萨尼扬被投入监狱，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也被判9年监禁。最终尤科斯集团的资产被拍卖给政府掌控的俄罗斯石油公司，其董事会主席正是普京的亲信谢琴。
在消灭尤科斯后，普京彻底抓住了钱袋子，2003-2004年，油气行业的纳税额增加了一倍，2004-2006年，政府税收更是从2.3万亿卢布上升到6万亿卢布。通过掌控油气，普京也增加了对西方国家的筹码，普京开始将能源作为一项武器，与欧洲国家谈判，在俄乌战争中，普京也充分利用了这一武器。有了人，有了钱，普京开始树立威望，他做了两件事让自己成为了俄罗斯最成功的领导者之一，控制政坛23年不倒。第一件事是车臣战争。叶利钦曾在车臣折戟沉沙，俄罗斯军队伤亡超过2万却一无所获。普京上任时，车臣再次在莫斯科等地发起恐袭，并导致200多名平民丧生。普京告诉公众：无论恐怖分子藏在哪里，都要消灭他们。俄军对车臣展开了地毯式轰炸，几乎将车臣夷为平地，2000年1月，俄军攻克首府格罗兹尼，车臣军队被迫撤退到山区。普京与车臣军队的领袖之一艾哈迈德·卡德罗夫达成协议，任命他为总统，在他死后，则由儿子小卡德罗夫接任，普京在车臣采取的是“以夷制夷”的策略，即用忠于俄罗斯的车臣人统治车臣。卡德罗夫家族依靠普京的支持在掌握大权，他们深知自己的权力根基，因此长期来对普京一直很忠诚，普京与卡德罗夫家族建立了中世纪般的封建契约关系，普京保障卡德罗夫的统治，卡德罗夫则帮普京干脏活。在平息车臣后，普京的支持率暴涨，得到了崇尚力量的俄罗斯的崇拜。第二件事，就是经济增长和恢复国民的福利。叶利钦时期，因为政府破产，苏联时期已有的公共服务大部分瘫痪，连养老金和工资的发放都成问题，普京在掌握“钱袋子”后，立即恢复国民的福利。依靠出口石油，俄罗斯的经济稳步上涨，人均GDP从1992年的不足2000美元上升到2007年的9000多美元，超过了苏联末期的水平。俄罗斯人的平均工资（按1991年卢布价格计算）也从2000年的238卢布上涨到2007年的607卢布。在普京执政初期，俄罗斯人的收入翻了2倍多，而且不存在叶利钦末期大量欠发工资的情况。
国民的福利，诸如养老金，教育、住房公共服务（水电燃气房屋修缮），也开始逐步恢复，虽然俄罗斯的石油产业和私有化改革导致了贫富分化，但因为大多数俄罗斯人享受到了好处，所以对其中的腐败、分化也表示容忍。
2008年金融危机前，普京依靠这两件事赢得了俄罗斯人的支持，他们认为与叶利钦时期混乱的情况相比，普京无疑是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与叶利钦个位数的支持率不同，2000年，普京的支持率就达到了41%，在2008年，更是一度达到86%。直到今天，普京仍然依靠当时攒下的民意基础维持统治，即使在俄乌战争期间，老一辈俄罗斯人仍认为，现在的状况要比叶利钦时期好得多。
但是普京政权也存在弱点，那就是高度依赖石油和天然气，国家的财政收入完全取决于国际油价，一旦能源价格下跌，国家财政收入就下跌，人民的福利也会相应下跌。依靠能源也导致俄罗斯进一步地去工业化，油气产业之外的行业进一步萎缩。油气行业因其特殊性也会导致贫富分化，它能提供的就业机会非常少，能直接获利的人，除了寡头、高管就是石油产地的居民。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油价下跌，俄罗斯进入经济危机，2014年，油价再次暴跌，俄罗斯再次受到重大打击。在无法依靠油气维持经济增长时，为了说服俄罗斯人继续支持自己，普京就只能依靠民族主义巩固统治。2008年和2014年，普京打了两场战争，其中的原因，很难说不和油价下跌，民意动摇有关。油气和俄罗斯国运的绑定，在普京时期继续加强了。下一篇，我就将讲述2008年后普京的任期，并跟大家聊聊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周期以及俄罗斯军事冒险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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