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这么苦,哪有不发疯的
和梵高、海子、海明威当病友是怎样的体验?
确诊双相障碍的李四季,在抑郁和躁狂中载沉载浮,有自己的答案。
从制定周密的自杀计划,到真正走入精神科,她花了8年时间,在精神科病区住过26天院,现在每天要吃24片药。
她没能成为令人称羡的“天才”,轻躁狂带来的创造力和美妙感受不可持续,就像“他们三个最终都死在自己手里”,她站在大四的关口手脚发麻、喘不匀气儿,高数补考挂科,线代直接在开考前落荒而逃,错失如期毕业的机会,一度搞砸了自己的学业。
李四季在后日谈现场
她也并非要被绑起来的“疯子”,她会写作、跳芭蕾、讲脱口秀,快乐的事情,她感谢生活;不快乐的事情,她感谢生活提供的素材。她是精神科病区的活宝,也是赛博世界里以分享对抗误解和恐惧的“双相知识分子”。
从病耻第一名到“精神暴露狂”,趟过这条阴霾路,她愿意牵起病友们摇摆不定的手,也想带你看看患者眼中的世界。
双相是一种解释过往处境的语言,也是一个生活需要被改变的信号。疾病能够被治疗,障碍可以被改善,况且绝对正常的标准并不存在,“近乎正常”也可以。
后日谈第八期「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
以下是李四季的演讲全文:
大家好,我叫李四季,刚刚23岁,也是一个拥有10年病史的双相障碍患者。
想知道在座的朋友有多少在之前听说过“抑郁症”,可以举下手吗?
所有人。
那又有多少听说过“双相障碍”呢?
不多,还有我安排的托儿。
这就是双相障碍的现状,可能很多人对抑郁障碍还会有刻板印象,但对双相障碍就没有印象。
李四季和现场观众
那什么是双相障碍呢?
它在过去被叫作“躁郁症”,是既有躁狂、轻躁狂发作又可能有抑郁发作的一种精神障碍。
请问你们对于精神科病区或者说精神病院是什么印象呢?
我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精神心理科住过26天,让我来告诉你们精神科的真相。
其实那里的病友都很可爱。
有一个姐姐跟我们说,她曾经自杀过六次,有一次吞过300片药,但是她现在看得很开,她告诉我们,把院子里的树想象成椰子树,我们是来海南度假的!
有一个小病友在院子里张贴了招募帖,找人一起玩狼人杀、国王游戏和真心话大冒险。
我们也会拼单奶茶,虽然医生不让喝。
我们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
大家都鲜活得可爱。
李四季在后日谈现场
我最喜欢的还是逗我的主治医生甘医生,我们喜欢叫他“阿甘”。
某一次他带队查房,十几二十个人进病房,超级气派,我拉着病友给他喊应援口号:妙手回春甘医生,双相杀手甘医生!治病救人甘医生,和蔼慈祥甘医生!
阿甘一边摇头一边说:“太躁了,太躁了,哎呀!”
我后来还以“双相杀手”之名送给他一个灯牌。
临出院时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标题是“有一种相见是为了别离”,里面写道:
住院是为了出院,吃药是为了停药,问诊是为了再也不问诊……我们相见就是为了别离。
告别是伤感的,相遇之前更是曲折的。
甘医生和李四季
我从初二就开始生病,到了高二上,我厌学很严重,逃课、逃考试。我的中学东北育才学校是一所结合了人大附中和衡水中学两所名校特征的超级中学,当时的班级第一告诉我,同学们打赌期末数学我是不来考还是考砸。后来他在大一也确诊了双相,到今天还在服药。
其实大家都会生病,只不过我病得早了一点。在这场连续不断高强度竞争的“奥林匹克”中,没有赢家,而只有幸存者。确诊后我问阿甘,他告诉我,中学时我就已经够重度抑郁了。但当时的我救不了自己,我只能跌跌撞撞地长大。
真正确诊已经是21岁的事情了,前不久还经历了一次误诊,抗抑郁药加剧了我的快速循环和混合发作,痛不欲生。我当时就想,我没有勇气再去看一次病了,算了吧,8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活法。
李四季在后日谈现场
十一在家,中学抑郁的朋友约我撸猫,她用过往的经验安慰我。回到学校,学院的王老师也主动约我吃饭,还很认真地告诉我:“要去看医生了,必须实话实说,你现在是有很严重的躯体化症状了。”
再次走进精神科的诊室,是我东拼西凑的勇气。
但在甘医生下了双相障碍的诊断之后,我说了一句“不可能!”
“不可能,我没有他们疯狂购物那些症状。”
甘医生说:“喝醉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醉了。”
他分了三点一一给我解释:我的情绪不稳定;抗抑郁药对我不起作用;我的抑郁症状不典型,有两极化的特征,抑郁又有季节性。我不得不去白纸黑字地承认自己的异常,我好无力,我好愤怒,我好想逃避,我有好多话要讲。我微信发出去“双相”两个字,等对方看到就撤回。
甘医生给李四季的祝福
因为双相这个病太大了,它在中国是“重性精神病”,要统一上报管理,做很多事情会受限制。我真的尽力了,我的人生怎么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我又找了学院的秦老师,他在我确诊第二天跟我说:“我不觉得你的问题很重,你只是情绪不太稳定而已。”他只是很平常地看待了我的异常。后来我才知道他对双相没什么了解,但歪打正着的安慰起了作用。
不过冷静下来,我发现,双相这个诊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叙事,它是一种语言,它解释了我过往的沉郁和癫狂。我曾经看完春晚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流泪,我觉得没有人在意我是不是快乐了;曾经在一周内就有三四天躺到天亮;也曾经在躁期出言不逊伤害别人;我也曾经挂科,延期毕业,搞砸了自己的学业……
与其说双相是一个障碍,不如说它是一个生活需要改变的信号,一个契机。我终于学着去原谅过去的自己,原来那些不一样不完全是我的错,我的生活就像一台失控的汽车,而我不是驾驶员。
《我们如何对抗抑郁》截图
确诊之后,我去做心理咨询,我去找秦老师聊天,我借助外界的力量清理陈年的创伤,我像一个腿部骨折的人拄着拐杖重新学走路。我终于学着去接纳自己,那些好的,不好的,一切。
双相并不完全是一个坏的东西,我慢慢将它视作我人生路上的一个考验,而电视剧《仁医》中有一句台词:
神明只会给人能跨过去的考验。
在他人身上汲取了很多力量,我也想力所能及地传递下去。
看到一个朋友发朋友圈说挂了号要去看病,我就去私聊关心了下,他描述了自己的症状,“疯狂思考带来的痛苦”,我一想,坏了,思维奔逸。又接着问下去,情绪高涨、购物增多、语量增多、睡眠紊乱……八九不离十。
《一念无明》剧照
他确诊后,一个一米九多的大男孩儿在公交车上痛哭流涕,我跟他说,我懂。当时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很具象的画面,一年前刚刚确诊的我蜷缩着蹲在墙角,当时的我走过去拍了拍一年前的我的肩膀,然后说:“嘿,你不是一个人喔!”
我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甘:“我揪出来一个双相。”他就顺着问下去,最后他说,会有一种成就感,刚开始我以为他懂我,后来我发现他分明就是在形容自己的工作。
助人行为确实蛮有成就感的,我的助人是从表达开始的。
我最喜欢的脱口秀演员刘旸教主说自己是一个“精神暴露狂”,我现在可能也差不多。
确诊后我也把自己的故事写成了段子,讲脱口秀的感觉很奇特,在常人眼里,很消极的经历可以幻化为笑声,和观众之间的联结感也让彼此治愈。
李四季拿着刘旸教主《身心俱疲》门票
我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分享自己患病、就医、住院的经历,账号在精神病垂类是彻底养成了,也听到越来越多回流的声音,有人告诉我他们看我的文字获得了共鸣、希望或者力量。
有时我感觉自己会短暂地成为别人的“依靠”,他们的恐惧与苦闷在现实世界无人诉说,恰好可以在我这里找到一个出口,情况好转后他们就渐渐不会再找我讲话了。说实话,那我还挺开心的。
有一个在公众号后台私信我的网友妈妈,问我怎么挂甘医生的号,我先是抖了个机灵:“无他,惟手熟尔。”然后我推荐了住院时管我的吴医生,吴医生建议她们住院治疗,她们当场就哭了,不过她看了我记录的住院小记,就也没那么怕了。孩子爸爸不太支持治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求医问药,要面对药物的副作用,乃至更多的未知。
我算她的为数不多的同行人之一。她会给我分享住院时的日常,也会询问就医时的事项,后来碰巧挂到了同一天的号,网友终于见了面,她给我写了一封信,涂涂抹抹写到了第四张纸,她说:“四季,你就是我的那一束光!”
讲脱口秀中的李四季
双相障碍不是绝症,是可以干预和治疗的,及时干预,尽早康复。经过医患的共同努力,我和很多病友的病情都得到了很大好转,我们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我们暂时被命运击倒,却也终究会再次站起来。
我是一个普通人,被人照亮,也努力照亮别人。“人”字之所以这样写,就是因为相互支撑。精神障碍或许能打败我,但是一定打败不了我们。
《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截图
不畏人生阴霾路,照亮彼此后日谈。
谢谢大家!
后日谈第八期「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
南风窗2023年全新演讲节目
《后日谈》
将以每一场匠心打造的公共演讲为载体
与观众产生视觉、听觉和情感上的共鸣
多位来自不同行业的演讲者
将剖析自己平凡又不同的故事
分享自己的个人选择和独特视角
直击普通人的困境与忧虑
为年轻人提供
「理解自己的途径」
「重塑自己的参考」
「挑战自我的勇气」
作者 | 后日谈
编辑 | 向 由
排版 | 菲 菲
更多资讯
年轻态演讲节目
《后日谈》
生活不ending,人生后日谈。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未经授权 禁止转载
欢迎分享至 朋友圈
投稿、投简历:[email protected]
广告、商务合作: NFCmagJiang
记得星标!点点在看让理性的声音传得更远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