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Dear Cosmos
编辑 / 彼方
排版 / 小鱼
“神话题材电影探讨“天命”的破局之道，就是在神界与人世之间的传递上，再多多拓展与勾连。”
追光动画新作《新神榜：杨戬》正在影院热映，这部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从第一支预告开始就引起了不俗的反响。《杨戬》在8月19日空降院线暑期档，看来是抱着要掀起暑假最后一次观影潮的阵势。
本片导演赵霁的上一部作品，正是去年春节档的《新神榜：哪吒重生》，不得不承认追光动画两年三部的产出节奏，是国内其他动画公司难以匹敌的。不仅成片效率高，影片的工业完成度也是相当扎实的，拥有强劲产能的追光动画似乎已经在全速运转，跑步走向封神宇宙。
另一方面，本片在剧情上依旧延续了“新神榜”系列的传统，对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进行了大胆的改编。而当我们结束观影，不难发现这一次故事的主轴，与此前诸多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类似，再一次落在了对于“天命”的反思与抗争之上。
“商周之战一千五百年后，天界衰落，蒙冤落魄的杨戬以赏银捕手为业谋生。一日，杨戬接受了一位神秘访客的赏银去追捕一位少年，意外发现少年竟是自己的亲外甥沉香。沉香立志要寻回宝莲灯，劈山救母，却将酿成大祸。杨戬踏上追寻沉香并揭开尘封往事的旅程……”
——《新神榜：杨戬》剧情梗概
《新神榜：杨戬》面对这样的命题，是否“破局”了呢？
01
半部好片：壮观的神界与充溢的文化气息
比起上一部《新神榜：哪吒重生》主打国潮赛博朋克的风格，《新神榜：杨戬》将时间拨回到了古代魏晋南北朝时期，神仙的活动场所也主要集中在神界：设定是神仙因一场封神之战不能飞行，只能依靠混元气驱动飞船航行，于是在视觉元素上就是蒸汽朋克x仙侠的风格，这个嫁接其实做得还是相当纯熟的。影片整体上形成了一种现代感与玄幻感并存的奇妙观感，但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土不土、洋不洋”，而是让人感到亲切和信服，这与制作团队的扎实工作是密不可分的。赵霁导演认为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文化大融合的时代，以此作为故事背景，将大大地拓宽影片创作的自由度。制作团队在陕西历史博物馆、敦煌等地进行考察和采风，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创造出了一个既繁复博大又细致入微的神界仙境，从“车水马龙”的蓬莱到人声鼎沸的方壶，再到充满异域风情的瀛洲，这些耗费动画人巨大心力做出来的场景，制片人称，光是用电脑打开一个镜头就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这些肉眼可见的庞大视觉工程，足以让观众目不暇接、心驰神往。从酒樽金罍觥筹交错，到霓裳羽衣敦煌飞天，从商业广播的骚体句式，到神女口中的《洛神赋》，电影中道具、服装、建筑等等一切，都洋溢着制作团队从深厚的底蕴中生长出来的文化气质，可以说，这是一部贯彻了文化自信的作品。影片中的内景设计也做得非常出色，博金殿里的灯红酒绿，长乐坊里的勾栏瓦肆，婉罗深闺里的轻纱幔帐，金霞洞里的静谧禅境，都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打斗场面也升级了规模和调度的复杂程度，除了追光一贯的慢放与原速交替带来的视觉冲击，还可以看到好几个人物同时元神显灵开高达斗法，画面的精彩程度比起上一部《新神榜：哪吒重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人物技能的设计也更加多样了，可以很好地满足观众的眼睛。还有最后的太极图水墨画风，我们已经在《青蛇劫起》中见识过了，这一次的时间更长、动作和场景更丰富，不止有人物在活动，整个泼墨山水都在不断发生变化，可以看出追光已经能够很好地驾驭这种风格了。可以说，追光制作团队为本作塑造了一个极具吸引力且较为可信的世界观基底。
02
中道崩殂：剧本的断裂与表达的失控
而相比起对视听技术的纯熟驾驭，当我们从人物、故事和主题三个维度来审视《杨戬》的剧本，就会发现其在每个维度都有着较大的缺漏。
先说人物，杨戬和他所在的赏银捕手四人组在云海里驱船漂泊，这个设定不由得会让人想起渡边信一郎执导的动画剧集《星际牛仔》。尤其是哮天犬变成人形之后，其体态、动作和神情，与《星际牛仔》中的艾德可以说是非常相似了。然而哮天犬除了标注杨戬的身份和靠嗅觉找到主人之外，对剧情的作用就非常有限了，剩下的两位就更加没有存在感，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影片的中段劫狱救出杨戬，并在口头上表达了对杨戬的认同。而在后半段人间的故事中他们是完全缺席的，观众甚至来不及移情。
类似的情况在影片中俯拾即是，例如假药贩子只承担了打开通往人间的偷渡口的作用。至于四大天王，与其在以往文艺作品中追捕他人的刻板印象类似，观众对其的期待，也仅限于他们华丽的打斗场景。
复杂程度高一些的主要角色，比如申公豹——这已经是近年来国产神话题材动画里第三个申公豹了，封神宇宙快变成申公豹宇宙了——导演应该是想把他塑造成一个玩世不恭的酒徒形象，用脱口而出的诗词，把他包装成风流名士，而他应该算全剧中除了杨戬之外人物性格最鲜明、最稳定的。但申公豹为什么出场率如此之高，或许很大程度上还是剧本需要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的、有操作空间的角色，来驱动故事的走向发生改变。完成这一走向改变的便是巫山神女婉罗，她除了展现全片少有的女性色彩之外，还是杨戬的启蒙者，本片用她的反转揭露了玉鼎真人的“白切黑”，最终让杨戬完成了一次自我发现。只不过，真正属于巫山神女自己的戏份并不多，编剧只是借她之口，说出了女性被压迫、被牺牲的命运，完成了一次剧情上的突转，至于整个剧情大动作的完成，还是要交给男主角。而尽管导演有意地安排巫山神女提到女性作为牺牲者的命运，但是打破这一命运的依旧是男性，而三圣母最后还是牺牲了，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影片就此戛然而止。杨戬的自我发现，其实可以被看做是整个故事的主线。在前半段赏银捕手的故事中，杨戬基本上是像在RPG游戏里跑地图，搜集线索和证据，在后半段助沉香劈山的故事中，他明白了自己被师父蒙骗和利用，痛感天下正义之不存，最后挥斧向师，斩断因缘，还世间公允正义。编剧利用了二郎神传说复杂的传统流变，将二郎神劈桃山救母的故事和沉香劈华山救母的故事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被人有意操纵的轮回结构。杨戬的最终抉择就是要意识到这个轮回以及自己在这个轮回中所扮演的角色，在他完成最终选择的时候，便也是他“开天眼”的时候。《杨戬》在结尾把话挑得很明：玉鼎真人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维护他的金霞洞，因此想要让苍生为他所用。而不知为何，编剧要在最后时刻让杨戬回忆起师徒之间的羁绊，这种感动反而冲淡了他的坚决和成长。只能说，《杨戬》是没有把探讨正义这个问题当做主题来执行的，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最终的戏剧设计。然而整个故事最致命的一点是，片中虽然同时通过角色之口铺垫了玄鸟象征着万物循环、以及放出玄鸟可能招致灾祸的两个意涵，但我们终究未能在片中实际看到玄鸟被放出来后会发生什么。玄鸟到底是让天地崩裂的罪魁祸首，还是为生灵涂炭的世界带来希望的吉兆？玄鸟在剧中，大概是一个推动天地轮回与循环的发轫之物，而如果说它会引起天下大乱，这天底下已经生灵涂炭到如此程度了，放它出来又如何？
从这个意义上讲，观众很难理解玉鼎真人的行为动机，也就没有办法体会到杨戬的最终抉择到底要经历什么样的纠结。当然，编剧可以把这个矛盾冲突设定得很简单粗暴：玉鼎真人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杨戬就是为了实现他的口号让世界生生不息——可是这样，整个戏剧冲突就会弱化，杨戬只是得知自己的师父是一个道貌岸然者于是选择大义弑师，观众见不到杨戬的心理活动和真正的成长，也就没有办法对他深刻移情。
其实杨戬大义凛然的性格，在影片前半段一个很小的细节中就体现出来了：他逮捕了假药贩子，面对对方的口头贿赂，还是将其押解归案，只拿了赏钱。这说明编剧是有意在塑造杨戬恪守道义与真理的性格的，那么如果影片想要让观众见证并相信杨戬的成长，就必须要呈现杨戬的信念感崩塌和重建的过程。然而很遗憾，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过程，探讨正义相关的主题远远超出了剧本所能承载的体量，影片最后也只能以一个仓促到潦草的结尾收场。03
两种模式：二元对立与打破轮回
追光动画“新神榜”系列，一部《新神榜：哪吒重生》，一部《新神榜：杨戬》，它们的故事结构恰好构成了一组奇妙的对照：一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二元对立模式，故事由一次次打怪闯关组成；一个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打破命运轮回的模式，故事由向外的跑地图（公路片模式）和向内的自我发现组成。这在以往神话题材的国产动画电影中并不鲜见，前者的代表作品是《哪吒之魔童降世》，后者的则是《姜子牙》。这似乎成为了国产动画电影，尤其是神话题材，最常见的两种模式。神话题材的故事，本身就包含着某种有关“神人关系”的政治视角，在人类历史中，神话也常常作为历史叙事的源头出现，常常用于维护与巩固政权。神所处理的事情往往是人所不能触及的，因此神话故事尤其会和“天命”相联系。那么，之前提到的两种模式，就等价成了“神如何处理天命”的解决方案。一种处理方式就是逆天而行，表现为一种反抗压迫、反抗强权的革命姿态，就和《宝莲灯》中一心想要劈山救母的沉香一样，他们所缺乏的不是坚定的信念，而是自身的力量，于是他们要经历种种磨砺，最终修成正果。这种处理方式是一个相当经济有效的模式，它十分依赖人物形象的塑造，只要塑造起了性格鲜明、信念坚定的优秀人物，整个故事的戏剧冲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另一种处理方式就更为复杂，它是一种探究模式，主人公需要解决的是：当世间万物在以某种规律运作的时候，我们如何发现世界是被人操纵的，又如何用真正的公理与正义去替代这种人为的运作，并且还要证明这些公理和正义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呢？在这个故事模式下的人物，他首先要完成的是对这个世界底层逻辑的发觉，在发觉被操纵、被欺骗之后信仰崩塌，他还要去发现另一种足以成为他心中正义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并为之付出努力，打破“诸行有常”，赋予世界新的运转方式。有趣的是，这种故事模式往往都会是一个轮回结构，这是对二元对立模式的一种反拨，主人公往往已经身处这个轮回结构之中，而他要做的就是打破它，即浅薄的革命不过是让朝代更替，深刻的革命是要改变社会的运行方式与人民的理念。故事中的人物所缺乏的往往不是逆天改命的能力，而是能够为之付出所有的那个理念与意义。在本片中，杨戬与玉鼎真人之间的互动，很明显就符合后一种模式。但是在最终主题的完成度上呢？可以说，还是有着明显的缺憾的。影片最后将这个故事重新简化成了二元对立，仿佛只要解决了操纵这一切的玉鼎真人，天地就会重现光明，三圣母是否得救，便也变得无关紧要了；杨戬的英雄之路和自我探索，也就戛然而止了，而这对于后半部分一小时左右的电影篇幅而言，其改编难度本也是极高的。打破轮回的这种模式之所以这么复杂，还有一个原因是它涉及“主体性”的传递问题。也就是说，神发现了自己被当作棋子利用，发展出了自己的主体性，开始主动寻找自己的意义，但终究是“神”的事情，他们该如何把这种主体性传递给人间，让人类也生发出自主性呢？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让人类与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呀。神的自我发现，究竟怎样影响了人间，让人间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是《姜子牙》和《新神榜：杨戬》都没能回答的问题：前者在影片结尾一道白光闪过之后，百姓安居乐业；后者，则完全没有给到相应的回答。由此可见，打破轮回的这个模式有着相当多的纵深可以挖掘，是大有可为的。而神话题材电影探讨“天命”的破局之道，就是在神界与人世之间的传递上，再多多拓展与勾连。
04
结语
在影片最后的彩蛋中，通过轮回转世，故事已经发展到了现代和《新神榜：哪吒重生》做了对接，追光的封神宇宙已经初见雏形了。追光动画有着这样强劲的产能，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到新作了。有了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国产神话题材动画电影，是否还能在这两种模式之下再做出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爆款电影，是否能在这两种模式之外创造出新的叙事形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