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受台风“杜苏芮”影响,部分地区发生极端性强降雨。位于河北保定的涿州损失惨重,这里的图书仓库相继被洪水吞没,引发全网关注。涿州发生洪水的一个月后,独立摄影师寿司来到这里。她提起这次行程说:“哪怕只是看见和记住。”因着有拍摄项目在河北,我特意来了一趟涿州。在这之前,我对河北的了解不多。我的家乡在安徽淮南,是一个能源型的城市,旧时煤炭产业比较发达,淮河会流经那里,从某种角度讲和涿州很像,这也是我去到涿州之后才意识到的。我先在涿州市区落脚,市区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我想去看看乡镇的模样,就以河流为坐标,逐一去到了沿岸的村庄。白沟河和北拒马河是流经涿州的主要水系,这两条河距离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仅有35公里左右。第一天傍晚我去了位于白沟河西岸的西茨村,车越靠近那里会看到路两旁被冲毁的人行道和倒掉的玉米,庄稼就是最直观的体现。这些照片发出来之后,我收到了一个评论说: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之后还是这个样子。作为一个外来人,起初我会主动和当地人聊天,询问能不能去他们家里看看。但我越往后越意识到,其实他们是带着一种希望能得到帮助的心态在和我交流,想让更多人知道这里的状况。在居民家中,有的地板塌陷,有的墙体开裂。有些村民用三轮车拉着我去看他家房子,想让我帮他拍一些照片留着给评估公司看,这对当地人来说有很大帮助。起初,我会有一点猎奇心理,因为这里的样子是在其它地方没有的景象,在拍摄的层面有很多热情。我在大石桥村走进了一个刚刚恢复营业的照相馆,老板笑着坐在店里,给人感觉很乐观。虽然我拍的照片让村民们感受到有人关注他们了,但这也更让我感到自己做不了什么,也满足不了他们的期待。我在桥上拍照时,有一个骑电动车路过的阿姨看到我背着相机就上来问我,我说我不是记者,只是摄影师想过来看看。她说自己在村里的家被淹了,幸好两个孩子的家在市区,现在就住孩子家里,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后来我还在向四村遇见了一位靠捡破烂为生的奶奶,住在已经不能住人的屋子里,还在烧地下水喝,我担心就买了几箱瓶装水给她。奶奶不知道洪水过后的地下水不能喝,但如今这几箱水喝完之后她该如何喝水呢?这是一个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在我临走前一天,遇到了住在桥上的一对父子,他们搭了一个帐篷在行军床上睡觉,还有一个小太阳能灯和洗澡用的水箱。以畜牧为生的他们不仅把自己家搬到了桥上,也带着仅存的27只马和1只羊。有1只小羊是一直跟着马才活下来的,它到现在都还一直跟着这匹马。我跟着他们去看了一些马的尸体,这些马平日里要吃河边的草,然而现在河边的草都没了,活下来的马们也非常瘦。天气要变冷了,不知道这对父子和马儿们该如何在桥下过冬。有一些植物已经死了,有一些没人管但又神奇地长出了嫩芽。走下来我发现每个村子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村已经重建好了,而有的村还没有。西茨村我去了两趟,因为在这里看到沿河倒塌的房子和被冲毁的路。在洪水发生之后,涿州的书库是受到关注最多的地方之一,当我去到这里时,书库的清理差不多已经完成了,许多书库也搬去了山东。下面这张书籍被晾晒的照片,是在一位老师家门口拍到的。这张是我路过的一场危房前的葬礼,抱着不好去打扰的心态,我只是远远地拍下了一张。洪水让原本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变成了地面上的泥泞,但没有磨灭这里的人们对于生活的态度。华北平原给人以荒凉的感觉,而这里的人们给了我很好相处的印象。在村里,有人家的院门是敞开的,我作为一个外人走进去,他们也不会特别抗拒,还会很自然地跟我聊起来。在村里,也可以看到很多在被晾晒的东西。我遇到有个阿姨在晒纸壳,我想提醒说洪水泡过的可能会有细菌,了解才知道这是她已经花钱收过来的废品,想通过晾晒减少一点损失。
我在拍摄时回避了最悲惨的部分,有些拍了也没有发出来,因为如果把悲惨展现出来,好像是拥有了一种优越感,毕竟我只是一个短暂在这里停留了4天的过客。我离开之后,那对住在桥下的父子和捡破烂的奶奶的生活还是保持着原样。这是我拍到最后时心态上的变化,甚至让我无法再拍下去了。回来翻看这些照片,我只有希望那里的人们能有机会得到帮助。普通人只能被生活推着往前走,就像三轮车是当地村民几乎离不开的必需品,如今因为许多人必须要换新的,三轮车的价格也涨价了。和摄影师的聊天过程中,有一个问题始终围绕着我们:这些照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篇文章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
这些记录或许难以为当地人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但摄影可以拍下具体的人,让真实发生的被看见。用摄影师寿司自己的原话说就是:记录了总比不记录好。
图片/口述:寿司August 采访/编辑:yidan 监制:Alg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