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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展现了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大脑的切片。这位伟大的科学家过世没多久,病理学医生托马斯·哈维就取出了他的大脑,在1980年左右将之切成小块保存在火棉胶中。 | STEVE PYKE,GETTY IMAGES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诺贝尔奖获得者,为世界提出了相对论、质能方程E=mc2、还有光电效应法则的物理学家,无疑拥有独特的大脑。他的大脑如此不同寻常,所以在1955年4月18日,当他在普林斯顿医院过世的时候,当班病理学医生托马斯·哈维(Thomas Harvey)把它偷走了。爱因斯坦不希望自己的大脑或身体被用于研究;他也不想被敬奉起来。布莱恩·伯勒尔(Brian Burrell)在2005年的作品《谁动了爱因斯坦的大脑》(Postcards from the Brain Museum)写道:“关于遗体的处理,他留下了明确的指令:执行火化,然后悄悄撒掉骨灰,别给狂热崇拜者们留念想。”然而,哈维不管不顾地拿走了大脑,甚至没有取得爱因斯坦或其家庭成员的允许。“几天后,事情暴露时,哈维向爱因斯坦的儿子——汉斯·阿尔伯特——索要到了不情不愿但有追溯效力的允准,诉诸一条现今司空见惯的规定:一切调查完全服务于科学目的。”伯勒尔写道。哈维很快丢了在普林斯顿医院的工作。他把这只大脑带到了费城,在那里把它切成了240块,保存在火棉胶里(纤维素的某种又硬又坚韧的形态)。他将所有碎片分放于两个罐子里,储存在地下室中。这张1994年拍摄的照片中,病理学医生托马斯哈维举着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理论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大脑。哈维过世于2007年。1955年,他对爱因斯坦进行了解剖,保存了部分大脑以供科研。|MICHAEL BRENNAN, GETTY IMAGE
你可能以为整个故事已经够奇怪了。但事情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伯勒尔是这么解释的:哈维的妻子威胁要把这只脑子扔掉,于是他折返回来,取上它去了美国中西部。有一段时间,他在堪萨斯州威奇托市的一家生物检测实验室担任医务主管,在那里,他用苹果酒盒子把这只大脑藏在啤酒冷藏柜的下层。然后,他又搬去了密苏苏里州威斯顿市,一边行医,一边利用空余时间尝试研究大脑。但是由于没能通过为期3天的能力考试,他在1988年失去了医疗执照。接着,他又去了堪萨斯州劳伦斯市,在一家挤塑工厂从事装配线工作。这期间,他搬进了加油站附近一栋二层公寓,和邻居“垮掉派”诗人威廉·巴勒斯(William Burroughs)成了朋友。两人经常相约在巴勒斯的门廊上喝酒,哈维有时说起大脑的故事,讲述如何把它切成小块寄给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巴勒斯则会向来访者吹嘘:只要他想,就能拿到“一小片”爱因斯坦。让我们把故事再快进一点:到了1985年,哈维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合作者们发表了第一篇有关爱因斯坦大脑的研究,声称这只大脑中的两种细胞——神经元和胶质细胞的比例异常。继此之后,又有五篇论文相继发表(最近的一篇就发表于上个月),报告了爱因斯坦大脑的单个细胞或特定结构上的其他异常表现。各研究背后的人员表示,研究爱因斯坦大脑将帮助揭秘智力水平的神经基础。但这种前提假设只是无稽之谈,这些研究也是一派胡言,至少佩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特伦斯·海恩斯(Terence Hines)是这么认为的。几周前,海恩斯在美国认知神经科学年会上展示了一张海报,概述了上述六项研究每一项中存在的缺陷,其中包括:-1985年的原始报告中,哈维与合作者们发现,爱因斯坦大脑布罗德曼分区(Brodmann Area,一个根据细胞结构划分大脑皮层解剖区域的系统)第39区——即颞叶、顶叶和枕叶交汇的区域——神经元与胶质细胞的比例显著小于对照组的11个大脑。但对照组并非全部受到了良好的控制:它们的主人年龄分布在47岁到80岁之间,而爱因斯坦去世时为76岁。另一方面,这些大脑都很新鲜,可是爱因斯坦的大脑已经在地下室及啤酒冷藏柜里沉眠三十年了。然而最大的问题可能在于,细胞计数是一项包含主观性的工作,而执行计数的研究人员清楚知道哪些组织来自爱因斯坦,哪些不是。-1996年,哈维同阿拉巴马科学家合作对爱因斯坦大脑的布罗德曼第9区——前额叶皮层的一部分——以及其他五个对照组中的神经细胞进行了计数。该研究发现,各个大脑此区域的神经细胞数量及大小并无差异,不过爱因斯坦的脑部组织比对照组更薄。论文作者推测,更紧密的神经元意味着更小的细胞间信息传递差异,可能也意味着整体更快的处理速度。这一系列推断多少有点夸张了。正如海恩斯在海报中提到的那样,该结论的提出仅仅基于爱因斯坦大脑中1平方毫米的小区域。此外,论文作者们承认没有报告爱因斯坦大脑与对照组大脑的任何相似方面。-1999年,哈维和加拿大合作者们把爱因斯坦大脑刊登到了全球最负盛名的医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上。根据被切割前爱因斯坦大脑的照片,研究人员称,爱因斯坦大脑顶叶区域出现了部分折叠模式异常。一般认为,该区域与数学能力有关。研究人员还报告,爱因斯坦大脑顶叶区域比对照组宽15%,而且更加对称。与先前一样,研究人员知道哪些照片才属于爱因斯坦的大脑。虽然作者们很快就把所谓的大脑差异与爱因斯坦的数学才能联系了起来,但海恩斯指出,爱因斯坦实际上并不是一位大数学家。所有这些研究的根本问题在于,它们试图将单一人员构成的分组(该组的N为1)与“此人以外”的人员构成的定义模糊的分组(该组的N大于1)进行比较。当N为1的时候,要计算统计学差异可谓极端困难。举例来说,你很难计算“爱因斯坦大脑的神经元与胶质细胞比率较小”是事实而非特定区域、特定研究方法下的侥幸情况的可能性。就算得出了很棒的统计学数据,把人的技能及行为与大脑解剖学结果一一对应又是另一个难题。你没法知道,爱因斯坦大脑里的某个因素到底能否让他聪慧过人/有阅读障碍/数学能力强以及具有别的你能想到的任何特质;还是说,它只不过是主人大脑里无功无过的某个因素罢了。一想到这些调查里浪费掉的一切,我就感到愤怒。进行研究是有财务成本的——这些钱本可用于别的并非注定失败的工作。其中还有个人代价——爱因斯坦的家人基本上是被强迫同意参与这项爱因斯坦本人都已明确拒绝的研究的。这些事同样也产生了公共成本:多年来,由于大众媒体对这些研究的报道,公众受到了误导,无法正确看待研究结果和所谓的科学价值。顺便一说,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2012年,我写了一篇毫无批判性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报道,介绍了某个神经科学会议的初步数据,这组数据比较了全球最著名的自闭症患者之一——坦普·葛兰汀(Temple Grandin)的大脑图像与其他三个对照组的图像。研究人员声称在葛兰汀的大脑中发现了数个突出特征,他们认为这些特征为她过人的非言语智力和图片思维方式提供了解释。爱因斯坦到底有多机智?他甚至完全了解公众对他的崇拜,了解我们对名人和天才的追捧。他深知只要有机会,科学家就会全心钻研他大脑的神经元与胶质细胞、脑沟和脑回,并对天才的构成发表宏论。他还知道,这些全是胡说八道。据说爱因斯坦曾在普林斯顿办公室的黑板上写道:“并不是每一件计算出来的事,都有价值;也不是每一件有价值的事,都能够被算出来。”不过,他也可能并未写过这句话。
撰文:VIRGINIA HUGHES
译者:绿酒